蕭沉鸞挑了挑眉,然後淡然地笑着應了聲,款步走向蕭折靡,那一雙纖細的手指上剛塗過紅豔豔的丹蔻,十分好看。
然而不等她走近,跪在兩旁的無極宮人便紛紛上前跪在蕭折靡前面,將蕭沉鸞的去路截斷。
蕭沉鸞變了臉色,沒了笑容,震驚地回頭去看皇后,皇后也是一臉的驚訝,過後便是滔天的怒氣。
“你們放肆!本宮命令也敢違抗,是誰給你們的膽子?都不想活了是嗎?”皇后伸手指着那些攔路的宮人,被氣得渾身發抖,晃了一下,蕉寧夫人擡手扶着她,皇后偏頭看了一眼,沒有推開。
蕉寧夫人便冷笑道:“還能是誰給的膽子?不過是仗着太子殿下的威信狐假虎威罷了。不過你們也真是夠蠢的,要討好也不知道討好殿下的母后,卻去討好一個蕭貴妃有什麼用?”
無極宮人不答話。
蕭折靡仍舊跪得挺直,姿態優雅臉色平靜,看來她們三位還是沒有弄清楚狀況,以爲她跪下態度軟和就可以任意打罵了。說句不好聽的,她蕭折靡在這後宮裡,給誰臉誰才貴重,不給誰臉誰就什麼也不是。她前朝文有安國公府和三司首輔蕭遠風,武有徵北將軍和方沐錚,身邊跟着羞花先生和施微,身後有重儀太子這個龐然大物撐腰,宮裡如日中天的宦官小莊子唯命是從,朝野之外還有封疆大吏南平候坐鎮,如果不是重儀太子大軍壓境,誰能動她?誰敢動她?!
更何況她還與越國當今皇帝宇文炎有交情。
即便聖上哪一天醒了……她是誰?她是驚鴻殿蕭貴妃,她照舊聖寵無雙,無人敢略其鋒芒。
蕭折靡不過因爲朝陽公主是她的朋友,而皇后是太子殿下的母后才態度尊敬事事謙讓,蕭沉鸞算什麼東西,也敢拿着雞毛當令箭,真來打她的巴掌?
正僵持着的時候,無極宮外忽然有人貓着腰疾步而來,見跪了一地的人,又看見了站着的皇后三人,持劍的朝陽公主和跪着的蕭折靡,心中猜了個大概。頓了頓上前跪倒參拜道:“微臣大理寺宗正章閆峰參見皇后娘娘,蕭貴妃,朝陽公主,蕉寧夫人,含玉夫人。”
皇后說了聲“免禮”,正要問他因何而來,卻見大理寺宗正轉了個頭去扶蕭折靡起來,後者微笑搖了搖頭,他便立刻也跪倒下去,纔敢回話:“啓稟貴妃娘娘,威遠大將軍身犯數罪,已經被押入刑部大牢,太子殿下定罪三日後處以極刑。而威遠將軍府上下三百餘人也都盡數軟禁,不知夏侯貴妃如何處置?請娘娘定奪。”
蕭折靡皺眉,想到了當年的夏侯棲眉,彼時她見面都要繞着走,此時整個威遠將軍府的家族榮辱生死,卻不過只是她一句話而已了。她點頭鎮定萬分,絲毫不因跪在地上而顯得卑微難堪,果決道:“按律貶爲庶人幽居冷宮吧,夏侯貴妃宮裡的宮女先送去浣衣局磨練兩年,等威遠將軍的勢力散得差不多了再調出來分去其他地方。”
大理寺宗正神色肅然點了點頭,深深一偮便領了旨意起身又對着皇后公主等人遙遙一拜,竟絲毫不提夏侯貴妃的事便退出了無極宮。
顯然這明擺着的,此事蕭折靡說了算!
蕭沉鸞臉色頓時蒼白無比,蕉寧眯着眼不說話,她只是想,這些尊敬,這些權利,這呼風喚雨的傲然,原本都該是屬於她的!如果,如果當年不是皇帝宣她入宮,她此時便是金尊玉貴的太子妃!蕭折靡又算什麼,根本不值一提。不過沒關係,只要姬塢還活着,只要他們能見上面……
皇后已經氣瘋了,甩開兩旁人的手便快步走下臺階來,見那一排宮人仍舊不讓,她直接擡腳便踹開兩名太監,剛往前走了一步,又是幾名宮人跪在了前面讓她踹。
如此一腳一步地踹到了蕭折靡跟前,神情已經徹底轉化成了猙獰之色,冷笑道:“本宮看誰還敢攔!竟是一點尊卑也沒有了!你這妖孽——”皇后說完狠狠一巴掌扇下去,卻在中途又被人攔了下來,她擡眼一看,原來是跟在蕭折靡身後的那名侍女。
“放肆!你敢抓皇后娘娘的手腕?!”皇后尚且沒說話,蕭沉鸞卻已經怒喝出聲。
施微雙眼冰冷,毫不放鬆,口中一字一句道:“我的職責是保護貴妃。”
她居然在皇后面前自稱“我”?果真是不要命了,無論怎麼樣,皇后娘娘還是太子殿下的母后。沒見剛纔那些人攔路都只是跪在地上讓皇后踹開麼?
蕭折靡嘆了口氣,緩緩起身,兩旁立刻有宮人上前攙扶,她起身後看了一眼蕉寧夫人,又看了一眼蕭沉鸞,最後目光定在皇后娘娘臉上,微笑道:“小莊子。”
那一直氣定神閒坐在無極宮裡,兩耳不聞窗外事的莊公公立刻跑了出來,滿臉笑容地問道:“娘娘有什麼吩咐?”
“去把太子殿下請來,時候不早了,本宮看完聖上還有其他事呢。”蕭折靡說完,小莊子就立馬小跑着出了宮門,她又看了一眼餘怒未消的皇后,眸光不經意間瞥見了更後面,蕉寧夫人如嗔似怨,似喜似悲,似期待又似滄桑的神色,愣了愣輕笑了一下,回頭道:“施微,放開。”
手剛一得到自由,皇后又高高揚起,看樣子今天非要打她一巴掌不可。這一次蕭折靡沒讓人攔着,反而還把自己的臉往前湊了湊,微笑道:“打吧,反正心疼的是您兒子。”
皇后手就那麼僵在半空中,又好氣又好笑,這句話她怎麼就能說得這麼理直氣壯!
“你……你當真以爲有重儀護着你,本宮就不能動你了嗎?!不論如何,本宮也是他的母后,你算什麼,能與本宮比?”
蕭折靡眨了眨眼,悠悠地開口道:“不都說,有了媳婦忘了娘麼?”
“蕭貴妃!”皇后勃然大怒,提高嗓音提醒她,她的身份,然後又將僵在半空的巴掌握起來以食指發抖地指着她問道:“你敢這麼跟本宮說話?”
身後朝陽公主似乎有點看不下去了,想要上前來解圍,但蕉寧夫人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臂,搖了搖頭,朝陽率先撥開蕉寧的手,厭惡地皺了皺眉,沒有說話。
蕭折靡微笑着垂下了眼,眉睫投下一片陰影,掩蓋她深深的情緒,只聽到她清越靈動的聲音不卑不亢地回答:“我爲何不敢?皇后娘娘,難道您以爲您是太子的母后我就該對您卑躬屈膝,逆來順受嗎?您錯了!我是蕭折靡,不是您身後的含玉夫人或者蕉寧夫人……她們不敢做或做不到的事情,我敢做,我做得到。以我如今的地位,手腕與權勢,不會有人因爲皇后娘娘對我痛恨嫌惡就敢來找我的麻煩,反而他們都要站在我這邊,不信您試試。而且這不是我的錯,我方纔一開始是對您十分尊敬的,但是您太咄咄逼人,我纔出言頂撞……”
“所以您看,我既不需要討好您來維持我現在的高貴地位,也不是我刻意對您囂張跋扈,您主觀上不認同我,我爲何還要低聲下氣地來逢迎您呢?我有什麼理由來逢迎您呢?說實在的,我真的一點也不擔心您的態度。太子殿下不是一個任人擺佈耳根子軟的愚孝兒子,我也不是一個可以隨意拿捏的受氣媳婦兒,皇后娘娘,收起你那一套吧!”
蕭折靡說着左手一伸,施微立刻虛扶了她,兩人擡步就繞過皇后走向無極宮,此時身後所有跪地的宮人又齊聲高呼道:“參見太子殿下!”
重儀太子臉色沉靜,並未動怒也並未有擔心之色,蕭折靡的手段他清楚得很,不可能在皇后面前吃癟,如今請他來不過是爲了讓皇后臉上好看點罷了。
果不其然,他一走進來就看到她與施微的背影正不緊不慢地走上無極宮臺階,剛好與蕉寧身影擦肩而過的剎那,蕭折靡回頭笑顏如花,萬物失光輝,她婉轉地說:“殿下別讓我失望好嗎。”
明明是問句,卻教她說出了平直篤定的語氣,而重儀太子微揚着頭舒展眉毛,也笑了:“本宮還不想絕望。”
顯然他雖然當時不在場,但後來也應該從萬隱那裡知道了,當時她包圍布政使司時與布政使之間的對話。
誰讓她失望,她讓誰絕望。
蕭折靡滿意地點頭,然後別有深意地看了一眼眼眶泛紅,面帶悲色的蕉寧夫人,一面進了宮門一面暗想,真是我見猶憐的美色啊,不過要是讓我知道太子殿下跟你說了一句話的話,我就有他好看的!
小莊子請來了重儀太子,見蕭折靡進了無極宮,也連忙躬了躬身,快步進了無極宮裡。
寬闊的黑金龍榻上,皇帝姬玄策閉目靜靜地躺着,好似睡着了一般,但蕭折靡知道,他應該是醒着的——他的心跳聲,有些異常,也許是知道她來了太過激動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