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折靡聽完剔骨簡而言之的計劃後忽然冷笑一聲,然後低聲道:“將計就計,挾持我。”
剔骨聞言眉頭一挑,頓時出招迅猛了許多,三下五除二折雪郡主便沒了反抗之力,被他拿住肩頭,一手持劍橫在脖子上。剔骨一邊挾持她退向另外四人的方向,一邊高喝道:“住手,再動我就殺了她!”
重儀太子回頭一愣,割喉獄主便一刀傷在他小腿上,然後急速退到剔骨和蕭折靡身邊去,五人聚攏一字排開,四人並排,還有兩人站在他們身後。
萬隱臉色略帶驚慌,全然不見平日裡的嬉皮笑臉,衝過來一把扶住重儀太子,低聲道:“殿下,沒事吧?”
重儀臉色漠然,搖了搖頭,目光一直定在剔骨的劍鋒上,然後慢慢向上移,最後與蕭折靡的眼神交匯。她的眼睛很亮,清亮逼人,記憶裡她極少會眼中不是霧氣朦朧的瀲灩,只有上次在誠意候府裡讓他惹怒她的時候,是這個眼神。
重儀太子冷笑中帶着慍怒,沉聲問道:“你們想怎樣?他已經如此迫不及待了嗎?”
割喉獄主笑聲陰桀,聽來有些像金屬質地的沙啞,這是常年不說話的人突然開口特有的聲音。“太子殿下難道不是心知肚明?乖乖讓我們封了穴道,然後跟我們走,我們便不殺她——相信我,主上真沒有特意命我們必須殺了郡主。”
重儀太子聞言不但沒有鬆一口氣,反而眼中殺機更濃,只是他並沒有多做考慮,點頭道:“好。”
割喉幾人愣了愣,這麼容易就答應了?不過隨即又反應過來,當初爲了免這位郡主受罰重儀太子都能忍辱向主上下跪,現在不過封幾個穴道算什麼,太子一向詭計多端,大概想稍後離開時一路暗中留記號指引趕來的軍隊,然後再跟他們說話拖延時間,只要不死,太子恐怕沒什麼害怕的。
不過他們又豈會給太子這個機會?
割喉衝剔骨一點頭,便快速掠過來,警惕地上前打算先封了萬隱的穴道,一邊逼近一邊威脅道:“最好不要耍什麼花招,更不要妄圖挾持我來逼迫他們放人。因爲在獄章主衛裡,是沒有所謂兄弟情深的,只有命令。”
就在此刻!
剔骨突然鬆開蕭折靡,一劍直刺右手邊的黑衣人!而蕭折靡袖中的刀片亦在瞬間出鞘,電光火石間狠狠切開右邊那位的喉嚨,鮮血驀然噴涌出來,濺了她一身都是。
異變突生,幾位獄章主衛還沒有反應過來就已經有兩人命喪黃泉!
站在他們身後的那一位黑衣人見狀立刻伸手去拔劍,想要重新制住蕭折靡,不過就在那一刻,重儀太子已經一掌真氣不偏不倚衝過剔骨和蕭折靡移開的空隙中間,正好襲向他的心門,他連忙閃身一避,連頭還沒有回過來便已經被人從背後一劍穿心。
而與此同時萬隱也眼疾手快乾掉了割喉獄主。
“呀!死不瞑目還敢瞪我?以爲你萬隱哥哥的穴道那麼好封呀!”萬隱說着踢了一腳割喉獄主的屍體,有驚無險地鬆了口氣。
重儀太子皺着眉在蕭折靡身上看了一圈,確定沒受什麼傷才露出淡淡的笑意,說道:“郡主沒事就——”
“好”字還沒說出口,突然耳邊傳來驚恐的兩聲高喊:“殿下小心——!!!”
他沒有來得及回頭,後背便驟然一痛,緊接着異樣的麻木席捲全身,他猛然反手一掌打翻身後的那人,同時一把匕首閃着綠油油的幽光跌落在路邊的衰草枯藤裡。
萬隱急得臉都白了,三人連忙圍上去,卻聽到那被重儀太子身後一劍穿心的黑衣人一邊吐血一邊笑道:“沒用的,這毒名叫‘看朱成碧’,中者即死,沒有解藥。說起來……還是主上思慮周全,暗想剔骨不可全盤信任,怕他臨陣反水,便命我藏了這把毒匕首,以防不測時可令他一擊斃命。沒想到讓太子殿下消受了……主上,嗜血不負所托,死亦瞑目!”
後面的話他已經說不出來了,只能無聲笑着,滿口的血液染着牙齒滴落,徹底斷氣前還說了一句話,看口型,是——重儀太子,我在奈何橋上等你。
重儀已經坐在了地上,表情並不痛苦,還帶着些許笑意,只是臉上早已沒有絲毫血色。
萬隱焦急地想要伸手背起太子殿下趕回營中救治,但重儀的手輕飄飄地止住了他,溫和地說:“萬隱你知道的,看朱成碧的確是無藥可救,本宮的時間不多了。”
“不!一定有辦法的!殿下你那麼強大鎮定,你運籌帷幄算無遺策,怎麼可能就這麼……我不相信!我不相信!”萬隱近乎瘋狂地咆哮,重儀太子有些動容,有些訝然,還有些別的複雜的情緒。他靜默了一瞬便嘆息道:“本宮死後,你便自由了,若郡主有什麼難處,你要幫她。”
萬隱面色扭曲,正要反駁,但重儀太子伸出食指緩緩放到了脣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蕭折靡看着他,從始至終沒有說過一句話,表情也平靜得過分,竟連一絲悲色也沒有,不知道的人見了怕是要以爲她與重儀太子不認識。
姬塢望着她淡淡的笑了起來,吃力地伸出手臂,將她整個人摟入懷中。
蕭折靡並不反抗,甚至反手抱住了他,只是神情依舊漠然無波,雙瞳散漫開去,沒有焦距。
山上寒風颳得很大,吹過樹林發出呼呼的低沉之音,像是有人在低聲嗚咽。
姬塢摟着她,動作輕若雲羽,極盡溫柔,開口低低地笑道:“阿靡,你身上的香氣,我每年冬天都在梅花上聞到過。”
聲線依舊無限華麗,只是再也不復當初的冷冽神采,他氣若游絲,隨時都會斷絕一般。
蕭折靡被他的話打斷思緒,眼角開始流淚。從來沒想過重儀太子會有一天,以這樣微弱而冰涼的姿態躺在她面前……從他身體裡流淌出來的血液都是黑色的,他就要死了。
她顫抖了一下,突然被自己的這個想法嚇了一跳,誰?誰要死了?太子殿下?
不可能的,太子殿下怎麼會死,他還沒有得到她的原諒,她還沒有殺了蕉寧報復他,他怎麼能死!
“別哭。”姬塢伸手替她輕柔而緩慢地一點一點擦去眼淚,他凝視她面容的表情很悲傷,那是一種因爲太過複雜,包含太多情緒而無法看透的悲傷。他的眼依舊凝聚着世間的斑斕美景,因此時的動作而顯得更加溫柔清雅,如水如玉。
蕭折靡用力抱緊了姬塢,乍然以一種脆弱到極點的卑微姿態開口哀求,只是那聲音低得寂寥絕望:“……求求你,不要死……殿下,我求你,不要死。”
姬塢呆了一下,他的眸光中開始漸漸浮現一種介於歡喜和痛苦的神色,最後出聲時好像今天要把一生的溫柔都用完,那語氣溫柔中帶着從未有過的認真凝視和柔軟:“阿靡,你聽我說,你回去以後替我看看東宮後院的桂花樹,我有些遺憾當時走得匆忙,沒有跟你多看一會兒,不知道明年它們還會不會再開,不過明年再開的時候,同你看花的人,再也不會是我了。我的書房後面,曾經讓人偷偷種了一盆水仙,原本打算等你回去送給你的,不過好像你不喜歡水仙了。還有……你穿白色,真好看。”
蕭折靡剎那崩潰,她抓着他冰涼的手,怎麼暖也暖不起來了,她整個人都在顫抖,突然間,那雙幫她擦淚的手無力地垂落了下去。
她身體一僵,猛然將頭高高揚起,不敢低頭去看。
不敢低頭去看殿下死的樣子,這樣可以假想他還活着。
不敢低頭去看殿下閉眼的樣子,這樣可以假想他還睜着。
不敢低頭去看殿下凝固的表情,這樣可以假想他還生動着。
可是她知道,她的殿下,永遠回不來了。她是這麼、這麼、這麼地喜歡着殿下,離了他,她餘生漫漫數十年光景要怎麼度過?
四周所有人都轉過頭不忍再看。
姬塢眼角邊忽然有淚流淌而下,他漸漸脣角微笑起來,以一種哀豔浮生,溫柔而輕若無物的弧度。
那一刻蕭折靡緊緊抱着姬塢冰涼的屍體,頭顱高高揚起,雙眼緊閉,姿態僵硬不動,她在想什麼?
前一刻還完好談笑的人,下一刻卻撒手人寰。突如其來得連一點預兆也不肯給。
人生悲哀如斯,當初刻在殿下胸口的詩,如今卻……
一語成讖。
努力愛春華——自你死後,我紅顏成白髮,青春蕣華頓夭,如何愛惜?
莫忘歡樂時——與你說過的每一句話,你的每一個動作我都銘記於心,我只怕我會死在回憶裡,如何能忘?
生當復來歸——我再不敢奢望了。
死當長相思。
我當長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