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重儀太子終於有了可以令他失態的弱點,也笑太子的這個弱點似乎與太子之間有了芥蒂。
這似乎是逼他造反然後一舉剷除的最好時機——不,或許應該再讓他們之間的感情深厚一點?
皇帝姬玄策思考着對策,連皇后什麼時候告辭離開的都沒有發現,他本來也不在意,過了片刻,他突然想到了什麼,對着空氣中招了招手,喚道:“分屍。”
分屍獄主立刻顯現在他身旁,深深一躬,他笑着問:“方太蒼派來的平亂軍走到哪兒了?”
“已在城外十里處紮營,行營副都統方沐錚正向宮門趕來。”
皇帝姬玄策點了點頭,揮手心不在焉地說了句“去吧。”便沉思下來,犀利睿智的目光在大殿內轉了一圈,然後停在了小莊子身上,剛打算開口,小莊子甚至已經做好了走出來領命的準備,豈料他突然又將目光轉到那名身着暗秋香色長袍的太監身上,微笑着說:“陳翁擬旨,三日後重儀太子領兵前往豫州平亂,着折雪郡主隨行,明日一早去安國公府宣讀。”
陳翁詫異地望了一眼皇帝,隨即領命退下擬旨。
姬玄策面上的笑容終於詭異起來,能讓男女感情更加堅固的,無外乎並肩戰鬥,共歷生死,而豫州實在是個再好不過的地方。等到他們從豫州回來,那麼他佈下的完美殺局將使如今尊貴睥睨的重儀太子無路可退。
當然,前提是他們能從豫州活着回來。
唯有小莊子白淨的臉上青一陣紅一陣,憋了許久還是沉凝了下去,只是垂首立在一旁,眼中光芒全是不甘。宮裡人皆道他小莊子纔是聖上面前的紅人,可是他知道,真正深得聖上信任的,還是這個不顯山不露水的陳翁公公。
出了無極宮,蕭折靡便加快了步伐往前走,誰知重儀太子不緊不慢地一直跟在她後面,也不說話,明明回東宮不是這條路。
她聽着身後極有規律的腳步聲,心底升騰而起的感覺很怪異,她終於忍不住停下來,回頭說道:“太子殿下不必再送臣女了,請留步。”
原本正皺眉思考着什麼事情的重儀太子聽見這句話,回過神來,看了一眼她不耐煩的臉色,不知怎麼有些不悅和煩躁。他垂下微涼的目光,聲音有些低:“無妨,本宮再送郡主一段路吧。”
蕭折靡突然嗤笑了一聲,這算什麼,他剛纔的行爲算什麼,補償?她不需要,她曾經仰慕他是她的事,沒人強求他一定得接受。只不過用她的仰慕來傷害她,她也只承受一次。蕭折靡看着他有些譏諷有些放肆地問:“再送一段路就到端華宮了,我去拜訪我師姐蕉寧夫人,太子殿下也要同去嗎?”
“郡主你……”重儀太子臉色微變,深深地凝視她,皺起眉頭還是將後面半句話嚥了回去。她如此咄咄逼人可不都是拜他所賜?誰都可以詰問她,唯獨他重儀太子不行。
幾個呼吸後他面色如初,丟下一句:“那容本宮就送到這兒吧,郡主請便。”
說完他毫不猶豫轉身就走,蕭折靡低首躬身,冷笑着回答道:“恭送太子殿下。”
施微似乎想問什麼,但是最後沒有開口。
……
端華宮。
殿外陽光正好,蕉寧夫人躺在貴妃椅上閉着眼睛,面對着軒窗外翠綠的竹葉芭蕉脣角微勾,顯然心情不錯——在躺在這把椅子上之前,她剛聽說折雪郡主進宮來請罪了,以皇后那護犢的性子,以皇帝那唯恐天下不亂的性子,想必夠她喝一壺的。
辛姑姑伸手將一塊新領的薄荷香放進香龕裡,焚好後有絲絲縷縷的香氣飄出來。蕉寧夫人最愛的香便是薄荷了,這香氣清涼提神,與另一種同樣清涼而沁人心脾的杜蘅香很像,那是太子殿下愛用的。她一邊用手扇着,一邊回頭低聲說:“夫人不必憂慮,儘管當初太子殿下阻止了您的命令,但好在奴婢多留了個心眼,並沒有將那郡主送去荔枝別院,而是賣到了越國去,想必此次回來也不乾淨了。她如何能再與您爭?”
蕉寧夫人脣邊的笑容又深了許多,擡起左手懶散而軟若無骨地搖了搖,開口說道:“我當然不會憂慮,只可惜我禁足三月未滿,否則真想去看看,她是如何哭着求饒的,又是如何望着無動於衷的姬塢而感到絕望的……就像我當初那樣。”
辛姑姑聽了這話頓時也是眉開眼笑,收回手剛開口回答:“夫人與太子殿……”
後面的話還沒說出口,便見門外一名宮女快步進門打斷了她的話,回稟道:“夫人,折雪郡主來訪。”
“什麼?”蕉寧驚訝地坐起身來,睜開眼睛回頭望向來人。
蕭折靡娉婷走進殿門來,第一眼與她對視,然後又移開目光在辛姑姑以及另兩名有過一面之緣的太監臉上掠過,最後笑了起來,自己行到右手邊的客座上坐下來,說道:“不歡迎麼?這就是蕉寧夫人的待客之道?”
施微早在看到蕉寧臉龐的一剎那就起了殺心,這張臉她永生永世都不會忘記,多少次睡着了在夢中夢見,醒着的時候又時刻在腦海中回憶,即便化成灰也認得。她剛想上前,卻猛地被蕭折靡拉了一把,輕輕地搖了搖頭。
蕉寧走過來坐到首位上,姿態妖嬈,吩咐辛姑姑去上茶,然後目光並未在施微身上停留,而是注視着蕭折靡,回道:“一時過於驚喜,怠慢郡主了,郡主海涵。”
驚喜?是的,她確實是來送一份驚喜給這位師姐的。
蕭折靡莞爾一笑,神情語氣親暱得好像不是情敵,不是暗害過她的仇人,也不是師姐妹,而像是親生姐妹一般:“我見到師姐也是格外驚喜,不知這幾年在宮中過得可還愜意?先生其實對師姐也很掛念,還時常跟我提起你們的事呢。”
“呵,愜意得很……她都說我什麼了?”蕉寧表情懨懨的,眼神很諷刺。
蕭折靡笑得分外柔和;“先生說師姐……忘恩負義,不守承諾,心腸歹毒,自私自利,但又情路坎坷,十分可憐。”
“啪!”
蕉寧夫人臉色一青,氣得一拍茶几站起來呵斥道:“一派胡言!你膽敢再說一句試試!”
蕭折靡接着她的話說下去,笑容依舊柔和:“我?我深以爲然。”
她顯然就要發作,正在此時辛姑姑卻已經端着茶盞走了進來,無聲示意她不要衝動,然後將茶遞給蕭折靡,低着頭說道:“請郡主用茶。”
“聞着香氣,像是涼州瓜片……哎呀!”蕭折靡伸手去接茶盞,“一不小心”手一抖,茶杯便一斜,滾燙的茶水澆了辛姑姑一手都是,那一片皮膚立刻泛紅,然後砰地一聲銀盤掉在地上,辛姑姑捂着手齜牙咧嘴的直抽冷氣,一邊尖叫一邊怒罵:“你眼睛瞎了嗎?端杯茶都……”
蕭折靡將手上空了的的茶盞放到一旁的茶几上,遺憾而無奈地對着辛姑姑歉意一笑,同時施微上前毫不留情一左一右兩巴掌摔在了辛姑姑臉上,冷冷地吐出一句話:“以下犯上,辱罵郡主,掌嘴。”而後面無波動退回去。
這兩巴掌打得辛姑姑愣在了原地,大約是沒想到那姑娘出手這麼不含糊,蕉寧夫人先一步回神,忍着怒氣問道:“郡主這是什麼意思?即便辛姑姑手腳不伶俐衝撞了你,那也是我的人,教訓也輪不到你在這端華宮來教訓!”
“師姐此言差矣,我的侍女之所以掌這位姑姑的嘴,是因爲她以下犯上,辱罵於我,難道不該我罰?”蕭折靡完全肆無忌憚,蕉寧夫人有“後宮三姝”之名號,爲宮裡人最不能得罪的三位妃嬪之一,這不過是因爲她深受聖上恩寵,並且東宮對她也是百依百順,故而無人敢略其鋒芒。
然而,論起位分,夫人的品階只是正三品。
這件事就是鬧到了皇帝和東宮耳朵裡,蕭折靡有理由相信他們倆都不會管的。
蕉寧看了一眼憤憤不平的辛姑姑,走下來逼近蕭折靡,雙手用力地抓住她的雙肩,咬牙切齒地低聲說道:“你在我宮裡這麼猖狂,難道不怕我告訴姬塢嗎?”
蕭折靡微微擡眼,滿臉都是無辜的神色,反問道:“師姐什麼意思?我不明白。”
“別裝了,你最好清楚,如果我把你的所作所爲告訴了他,你這一輩子都休想他再看你一眼!”蕉寧說這句話時,表情是倨傲而得意的,但蕭折靡卻在她眼底深處看到了一閃而過的焦躁。
於是蕭折靡笑吟吟地點頭,撥開她的雙手,回答:“那可正好,就有勞師姐跑這一趟了……不過我剛纔進來的時候發現端華宮門外有一隊羽林軍把守,師姐真的出得去嗎?”
“你!”蕉寧擡起手對着她的臉狠狠地甩了過去,然而半空中卻被施微一把攔下,手上微一用力,蕉寧便臉色一白,感到劇烈的疼痛洶涌而來,一陣比一陣強烈,彷彿骨頭都快要碎了。
蕭折靡將脣湊到蕉寧耳邊去,喃喃地問:“師姐,你當初派人去侮辱我的時候,可曾想到今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