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折靡眼角抖了抖,臉色頓時很不好看起來,這個……太子那個混蛋,該不是有這種特殊嗜好吧?外表挺正經斯文的一個人,真是看不出來啊,原來年少輕狂時,也曾這麼,這麼……嘶,這麼狂野過……
她正想得雲裡霧裡風中凌亂,蕉寧已經將鞭子取了出來,目光悠遠,臉上悲色漸起。前兩件事物均未曾露出過這樣的神態,蕉寧將鞭子緊緊握住貼在胸口,喃喃道:“當初踏青,我曾因爲過於頑皮,不慎一腳踩空,眼看抓不住草堆要墜落山崖,是他將皮鞭從中間鏤空纏在樹幹上,然後一手抓着皮鞭,一手將我從山崖上救起來。從那時候起,我就認定他了,我知道——”
蕉寧說到這,眼神驟然灼熱起來,盯着她堅定道:“我知道,我這一生要等的那個人,就是他。就是姬塢,他肯爲我以身犯險,他肯爲我去死!誰也比不上,他只喜歡我!”
蕭折靡聽到蕉寧說得這麼肯定,忍不住皺了皺眉,而後輕笑一聲,目露憐憫之色,說道:“又很不巧,他已經爲我死過一回了。另外,雖然你很感動的樣子,但是我想,他一定沒告訴過你,以他的腳下功夫,只要沒受重傷,郊外那種山崖的確是遊刃有餘的,算不得以身犯險。又何提爲你去死呢?”
她微微彎着眉眼,一步一步靠近蕉寧,每說一句,蕉寧的臉色就難看一分,而在這樣土崩瓦解蕉寧的心神的同時,她還不忘將憐憫的目光表露得更加明顯:“真是可憐……他若真的肯爲你去死,又怎麼捨得讓你在這帝王后宮裡待這麼久?甚至容我惡意揣測,也許他當初根本沒有打算娶你,你難道一直沒發現太子殿下從未將你引薦給楚國帝后麼?他們不知道你的存在,又如何爲你告廟蘸戒呢?蕉寧夫人,你要嫁的,是堂堂楚國東宮太子啊!是國儲,是天下最重威權的第二人!
你怎麼天真地以爲太子妃是誰想做就能做的呢?”
蕉寧退後了兩步,絕代姿容剎那蒼白,只是脣角卻不可自抑地顫抖起來,半晌之後突然尖叫了一聲,發瘋一般撲上去抓她的臉,口中怒到毫無理智可言。蕭折靡微一偏頭便躲了過去,然後伸手一把抓住了蕉寧張牙舞爪的兩隻手腕,砰地一聲狠狠按在了紫檀木几上,冷笑着與之對視,眸光明亮,亦是咄咄逼人,氣勢不減。
“你說謊!你說謊!蕭折靡你別以爲我不知道你在故意騙我,你有什麼好得意的!你不過就是在學我,你不過也步上了我的後塵,我喜歡姬塢,你就也喜歡他,我是羞花先生的弟子,你也就成了羞花先生的弟子,現在我是皇帝的后妃,你現在不也一樣?但是我告訴你,你爭不過我的!蕭折靡你爭不過我,你知道爲什麼嗎?因爲我和他的過往你沒有,我們喜歡同樣的顏色,喜歡同樣的香氣,喜歡同樣的食物,喜歡同樣的所有所有,我喜歡的他都喜歡!”
蕭折靡眯起眼,嗤笑一聲,諷道:“你乾脆說你是他肚子裡的蛔蟲好了。”
蕉寧他們有過往,然而蕭折靡與殿下就沒有過往了嗎?如果說蕉寧他們的過往是門前清河,細水流長溪流潺潺,那麼蕭折靡與太子殿下經歷過的就是高山瀑布,急湍甚箭猛浪若奔。如果說蕉寧他們的過往是溫馨而平淡的,那麼蕭折靡與太子殿下的過往就是驚險而刺激的,時時都在命懸一線,生死中掙扎。
他們兩人之間,一路走來沒有絲毫多餘的時間去風花雪月,那來自四面八方的傾軋如山嶽般沉重,他們只能一步不停快速向前,而那些常人眼中唾手可得的花前月下,早已在他們躲過各種暗算時,化作塞外漫天黃沙。
也正是因爲這樣,才造就他們如今一個眼神,一個動作都心領神會,不必開口,而對方已知其意。
知己亦紅顏。
一個懂字,對於他們這樣的人來說,是多麼奢侈的一件事。
蕉寧無所顧忌地大笑起來,笑得癲狂,笑得得意,門外候着的宮女與施微聽到這笑聲皆是十分擔憂,不過殿裡的蕉寧並不在意這些:“怎麼?無話可說了吧?蕭折靡,蕭貴妃,你伶牙俐齒你倒是反駁啊?!你說話啊!”
“唉……”蕭折靡嘆了口氣,她不明白蕉寧爲什麼總是將自己活在過去,活在回憶裡。即便殿下當初真的對蕉寧多麼好,可是現在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他的態度,這樣卻還不肯死心,偏要自欺欺人,看來真是得用點兒簡單粗暴的方式讓她這位師姐清醒清醒。
蕭折靡旋即點頭惆悵道:“是啊,殿下對你太好了,我竟無從反駁。你說我該怎麼辦呢?”
“跪下來求饒吧!你只要跪下來求我,我就可以讓殿下不殺你!”蕉寧看着她臉上的惆悵之感,不由從心底滋生出一股別樣的快感,隨即笑得輕蔑,又以下巴隔空點了點她扣住自己的手,頤指氣使地添了一句:“趕緊把你的手拿開,否則我就命人剁了它們!”
蕭折靡呆了一呆,然後詫異地上下打量了蕉寧一圈,表情複雜地驚歎道:“果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師姐真是好膽色啊。動不動就能讓人剁我的雙手,殺我的頭,連皇后娘娘都比不上你的威權……我很生氣,我很憤怒。”
她嘴上說着自己很生氣很憤怒,但臉上的表情卻仍然微笑中藏了點戲虐,然後在蕉寧使勁兒往後掙脫的時候突然撒手,蕉寧便一個重心不穩跌坐在地上,大冷的冬天,這一摔可真是夠疼的。
那蕉寧視若珍寶的鞭子也掉在了地上,她走過去,剛好腳尖踩在上面。
“我太嫉妒殿下對你的好了,所以師姐,我要陷害你。”蕭折靡理直氣壯地說着,還神情嚴肅地點了點頭,目光中的笑意收斂起來,表示她真的不是在開玩笑。這回換做了蕉寧以一種理解不能的古怪眼神仰視她,這個女人瘋了吧,哪有要害人還這麼堂而皇之地提前告訴對方,說“我要陷害你”的?
蕭折靡垂下目光,認真地繼續道:“我要陷害你謀殺我,你看,這裡只有我們兩個人,而且宮裡的人你也見到了,他們都聽我的話。所以我說你謀殺我,他們就鐵定認爲你是準備謀殺我的,指鹿爲馬,顛倒黑白向來是我的強項。尤其剛纔師姐你還笑得那樣猖狂……連你宮裡的人都沒法爲你辯解了。這樣我殺了你,殿下對你再好也沒用了,你說是不是?”
“賤人!卑鄙!”果然最後一句話刺痛了蕉寧,她氣得渾身發抖,一邊罵一邊左右看了看,而後抄起一旁的圓木凳就砸向蕭折靡,後者側身閃過去,目光裡笑意更濃地回答:“是的,我就是這樣一個卑鄙無恥的小人。而且……你砸凳子的聲音可能又讓殿外的宮人們聽到了。只要我開口,叫一句‘來人’,你就完了。”
“呸!蕭折靡你想得美!姬塢是不會讓你殺了我的,哪怕我犯了再大的罪,他都會救我,他不會讓我死的!你信不信?!”
蕭折靡臉上的情緒終於沉了沉,片刻後又莞爾一笑,點頭道:“我信。”
她是真的真的相信,姬塢不會讓她殺了蕉寧。事實上她也不知爲什麼,姬塢會這樣做,明明她可以感覺到,姬塢對蕉寧感情並不深厚,甚至現在更淺薄得可憐。
蕉寧愣了一下,然後又皺眉不解:“你信?那你還陷害我……”
“所以我這不是沒有叫‘來人’嗎,雖然我暫時不能殺了你,不過呢……師姐,當初羞辱過我的人,我可不會放過。”蕭折靡說着從蕉寧身前走過去,逶迤的裙裾在身後長長地拖過殿石,然後她停在了窗邊,伸手輕輕一推,窗外端華宮後院景色一覽無遺。她回頭一笑,衝着蕉寧招了招手:“你來看。”
蕉寧警惕地瞥了她兩眼,然後冷笑着爬起來走到她身邊去,頓時兩代姝色映入一個畫面,江山盛景也蒼白虛無,朦朧飄渺起來。
“看什麼?”
蕭折靡伸手指了指那座假山下的洞口,白如青蔥的細指遙遙凌空,廣袖在微風中飄揚,清麗絕俗的風姿所指向的地方,卻是極度穢亂不堪。
洞中鋪着厚厚兩層棉被,依稀看見三個軀體交疊糾纏,由於此刻靜謐無聲,又打開了窗戶,漸漸便聽到那洞中傳出來若有若無的,似痛苦又似歡愉的女聲。
蕉寧身形一震,不可置信地搖頭否定道:“不可能的!即便他們有什麼,可這是冬天,冬天怎會……”
蕭折靡微笑:“所以他們鋪着兩層棉被,洞中還燒着銀碳。”
“那也不可能!辛姑姑……辛姑姑她向來潔身自好,最討厭太監……”
“所以他們三人都不經意間食用了合歡散,又不知被誰給打暈了扔在了一個洞裡。”蕭折靡說着目光開始變得狠辣,重重戾色後,是難以剋制的羞憤。好在她藏得很緊,只是偏頭看向蕉寧的時候,有些咬牙的意味:“我這是謂‘其人之道,還施彼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