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等了大約快一刻鐘,太子殿下還是沒有回來。蕭折靡無聊地撥弄着面前的石榴花,心底有些鬱悶,她發現她在太子殿下面前的存在感實在太弱了,有時候明明很旖旎的氣氛,偏偏變得尷尬沉悶。
怪誰?怪誰?好吧……肯定怪她,不能怪太子殿下。
正糾結着,身後忽然傳來腳步聲,蕭折靡忍不住莞爾一笑,回頭說道:“殿……”
她話沒說完便卡在了喉嚨裡,目光幽靜地望着他們,來人根本不是她的太子殿下,而是當今聖上與兩名太監一左一右地跟着。
兩名太監見她回頭瞬間就已經愣在了原地,而皇帝姬玄策似乎是聽到了她剛纔清越溫軟的那個字眼,目光凝了凝,最後定在她的臉上。
那女子一襲飄渺的青空之藍錦緞,長髮委地,重煙堆雪,鬢邊兩朵淡藍扶桑花,眉間畫着極爲精緻生動的梅花妝。而那瀲灩浮泛着朦朧水霧的清麗雙瞳似乎要將這天地造化都比下去,滿庭燦爛奇花葳蕤盛開,卻又紛紛蒼白失色。
秋水爲神玉爲骨,
丹青爲眼花爲肌。
妙筆畫卷中娉婷驚豔的神女。
“你……”姬玄策剛說這一個字,蕭折靡便垂下眼眸斂了笑意恭敬道:“臣女拜見聖上。”
說這句話時她的雙手握得很緊,昨晚她親耳聽到,面前這位天子和顏悅色不過是假象,心狠手辣纔是真面目。他不愛蕉寧夫人卻要爲了逼太子殿下造反而強行召入宮中,千方百計想要誅殺殿下,絕情至此,甚至隱約還殘忍地折磨着幾位以前的朝中大臣。
他的人皮下,藏着一顆腐爛惡毒的心。
姬玄策挑了挑眉,微笑着上前,擡手說道:“免禮,你叫什麼?朕以前沒見過你。”
蕭折靡往後退了一步,避開他的觸碰,回答:“臣女蕭折靡,不知聖駕經過,誤攔去路,罪該萬死,這便退出宮外,臣女告退,恭送聖上。”
說完她就轉身快步離開,也不打算等太子送她出宮了,她現在是能有多遠就躲多遠。
然而下一瞬姬玄策笑容裡帶了點戲弄的輕佻,擋在了她面前,曲起食指放在脣邊若有所思地問:“朕又沒怪你,你跑那麼快做什麼。蕭折靡……嗯?折雪郡主?”
蕭折靡低下頭,目光停留在地面,頭皮微微發麻:“臣女正是。”
姬玄策的語氣似乎更加柔和了,笑得十分親切,問道:“你剛剛停在那裡做什麼?在等什麼人嗎?”
“不。”她忽然想到了剔骨對她說的那句話,但凡是跟太子殿下沾上邊的東西聖上都喜歡佔爲己有,於是她絕不能在現在這種時候表現出與殿下有牽扯,她可不想成爲這種男人的玩物。於是立刻否認道:“臣女並未等什麼人,只是出宮時恰巧看見那株石榴花開得非常好,想要摘幾朵帶回府去。”
剛說完,姬玄策那火熱且帶着厚繭的大手便放在了她的肩頭,溫柔地撫了撫,含笑說道:“你頭上的扶桑可比那些石榴開得好看多了。”
蕭折靡身形一抖,瞬間跪了下去,肩頭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此時此刻她只能以這個動作避開聖上的手:“臣女謝聖上謬讚,臣女愧不敢當。”
“你怎麼這麼怕朕?”
姬玄策俯身,深邃的目光帶着探究的笑意凝視她蒼白的臉,即便她如此惶恐冷冽且帶着牴觸,但還是像貓爪一樣撓得人心裡癢癢。
“聖上乃天子,國之帝王,自然威加海內,臣女敬畏。”
蕭折靡說這句話時忍不住蹙眉偏了偏頭,聖上離她太近,溫熱的呼吸都噴在她臉上了。然而她頭一偏,姬玄策似乎覺得這很好玩,存心要逗她,也跟着將頭一偏,再次與她面對面,笑得十分放肆地開口:“是嗎?你這表情朕看着可不像敬畏。算了,你從長信宮出來吧?朕聽說你做了羞花先生的弟子,怎麼,也不去端華宮見見你師姐?你堂姐含玉郡主也在那裡,朕正好過去,你便同朕一道吧。”
老!娘!不!想!去!你!有!病!嗎!
蕭折靡眼神冷到底,這一定是她重生以來最粗魯的一句咆哮,可惜她不能說出來,否則那該多解恨。聖上的話如同聖旨,不容反駁,否則便是抗旨不尊,但打死她她也不肯同聖上一起去,也只好抗旨一回了,她正要說話,突然聽到了身後那低迷撩人的聲線:“郡主不是要急着回府辦事嗎?”
蕭折靡鼻子一酸,差點沒哭出來,殿下總算回來了。
她連忙點頭,啞聲回道:“是的,臣女母親有急事相商,怕不能與聖上同去端華宮了,請聖上恕罪。”
說話間重儀太子已經走了過來,與站起身的姬玄策四目相對,眼神無聲激撞得火樹銀花,然後頷首道:“請容兒臣送折雪郡主出宮。”
姬玄策目光越發微妙起來,滿含深意地笑道:“罷了,太子便替朕送折雪郡主吧。”說完他又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蕭折靡,冷笑一聲大步離開。
蕭折靡終於放鬆下來,臉色已經白得不像話,重儀太子動作輕柔將她拉起來,面色隱有愧疚,一邊走一邊說道:“本宮一時來遲,令郡主受驚了。”
“不,不,殿下來得剛好,臣女沒事的。”蕭折靡還對他笑了一笑,只是並不多麼自然就是了。
重儀送她一路出宮,沉吟了片刻還是低聲說道:“再過一兩個月本宮可能要離京趕赴豫州督辦平亂要務,無暇□□顧及郡主,若是郡主覺得有必要,或可在本宮回京之前稱病閉門不出,這樣應該能避免一些禍端。郡主也明白,本宮的父皇其實並不多麼和顏悅色。”
“殿下要離京?!”蕭折靡低聲驚呼,滿目難掩失望,不捨,黯然,驚異之色,然後立刻又發覺自己的側重點不對,雙耳一紅,連忙低頭吶吶地應道:“臣女明白,臣女聽殿下安排。”
重儀太子看了她一眼,微笑道:“或許也不用。如果事態沒有想象中那麼嚴峻的話,剝皮一個人就能控制了。”
“剝皮獄主去了豫州平亂?一個人?”
“本宮方纔命他喬裝即刻奔赴豫州,以他的能力,在兩個月之內打探到足夠有用的消息倒是綽綽有餘。雖然只有剝皮一個人,不過他身上既有父皇欽賜的四品金令“無極宮御前帶刀行走”,又有本宮交給他的兵符,可隨意調動豫州接壤淮北衆屬七萬兵馬,應該能應付過來。”
蕭折靡自然能明白,剝皮身懷東宮交給他的兵符就能隨意調動七萬兵馬,很明顯這七萬兵力是完完全全屬於東宮的人。但是更令她驚訝的是,殿下竟然如此信任剝皮一個人就能控制住局面,顯然剝皮不只是一個武功卓絕的侍衛那麼簡單。
她稱讚道:“剝皮獄主有此等大才,再加上豫州刺史,布政使衙門,淮北七萬兵馬從旁協助,平定豫州匪亂定然手到擒來,殿下不必擔心。”
重儀太子搖頭,嘆了一聲,說道:“郡主有所不知,這亂子蹊蹺,四年來朝廷派下的兩位淮西道監察御史並一位正二品布政使,一位淮西節度使均無聲無息間消匿於豫州城,生死不知,而剛剛本宮接到消息那四位朝廷命官的屍首在豫州刺史城郊別院的□□中被挖了出來,其中一位淮西道監察御史的手中緊緊攥着一團碎布,布上有黑血寫的幾個字,十分潦草,正是……”
他偏頭看到一臉茫然但仍然聽得十分認真的蕭折靡,生生把後面的話給嚥了下去,低聲說道:“本宮一時將郡主當做朝中官員了,抱歉。”
“沒事沒事,臣女聽着也覺得很有意思。”蕭折靡搖頭安慰重儀太子,然而重儀太子聽到她說“有意思”三個字後只是輕笑了一聲,目光裡的森涼之意更濃了。
的確有意思,且不說這匪亂蹊蹺,單單是剝皮獄主一個人就有獨當一面的大才,試問其他獄章八主又能差到哪裡去?更不說一手培養出獄章九主的聖上姬玄策,該有多深不可測?這真是有意思的很啊。
想到這裡,重儀的目光透過重重敞開的宮門,一直眺望到千萬裡之外的高山與天相接的地方,眼神悠遠而不可捉摸,體內流淌着的天生高貴的王者血脈,終於也忍不住蠢蠢欲動,隨時準備進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