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皇后娘娘開恩!”
她朝着大殿上鳳袍加身儀態萬千的堂姐跪了下去,重重地磕了一個響頭,光可鑑人的昭陽殿石面清晰地映出臉上那條猙獰巨大的傷疤,彷彿一條蜈蚣橫貫盤旋,恍如鬼魅,望之可怖。
整個殿中靜謐無聲,只有她沉悶的磕頭聲響起。
在今天之前,她從未想過會對這個一直以來就處處爭鋒相對,卻總是壓得自己喘不過氣的堂姐蕭沉鸞低頭認輸,自此那些僅存的傲氣、可笑的自尊和高貴的身份都變得不堪一擊。
因爲今天太子登基,而蕭沉鸞這個太子妃也登上了皇后之位。
皇后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來,居高臨下地俯視着她,而腳尖正好踩在她的手指上,頃刻劇痛入骨髓,可是即便如此,她也不能動。
“這件事本宮可做不了主,要怪也只能怪你們之前站錯了隊不是嗎?”
這聲音顯得分外無情,絲毫沒有堂姐妹之間的親暱。
她擡頭解釋道:“皇后娘娘,臣女一家從未支持過二皇子篡位謀奪東宮,那幾封信是有人故意栽贓陷害的,還望皇后娘娘和聖上明察!”
皇后腳下的力道又重了些,慢慢彎腰伸手勾住了她的臉,目光在她的那道傷疤上停留了一會兒忽然輕笑了起來,問道:“蕭折靡,你別當本宮不知道你對太子——不,現在是聖上了,那點小心思你藏都藏不住。還惦記着當年你們夭折的婚事呢?不過就憑你現在這張臉?”
蕭折靡聽到這句話似乎全身都在發抖,臉色瞬間雪白一片。她抿了抿脣艱難地開口回答:“皇后娘娘說的是……您與聖上乃天作之合,恩愛無雙,臣女自知容顏醜陋不敢再有奢望,日後不會出現在京城污您的尊眼,還望皇后娘娘能夠念在過往的情分上請旨徹查此案,臣女一家必當感恩戴德,銘記五內。”
“哈哈哈哈哈……你也有今天,真是令本宮吃驚。”皇后終於放開她的下頜,也移開了腳,放肆地大笑了一回,而後她眼神似乎有些看不透,莫名地說了一句:“什麼天作之合,恩愛無雙,本宮可不會相信。實話告訴你,聖上心裡的人從來不是本宮。”
蕭折靡有些難以置信,她驀地擡頭仰視皇后美麗的輪廓,眼神帶着錯愕。
皇后低眼看到她這副表情不由嗤笑了一聲,直接碾碎她的幻想:“當然也不是你。”
蕭折靡脖子一僵,隨即動了動脣角低下頭去。
但是這也並不能挽救她的雙親,因爲她聽到皇后附在她耳邊低聲道:“你這樣低眉順眼也沒有用,聖上不會多看你一眼,本宮也不會替你們求情。至於栽贓陷害,難道你現在還不明白是誰在背後動了手腳嗎?哦……本宮差點忘了當年女夫子教學的時候你每次都是最差的那個,現在腦子裡就是個草包,看不明白也是情有可原。本宮告訴你,那個人就在你面前——呵呵,你說本宮怎麼可能去請旨徹查?堂妹,別用那種眼神看着本宮,誰讓你的親姐姐蕭文月做了二皇妃呢。現在又和二皇子雙雙自盡,你們蕭家就算再忠心也不得不防啊。”
她徐徐轉頭震驚地望着皇后,目光呆滯,一時竟發不出一丁點兒聲音來。不知道這是不是所謂的心如死灰,如墮冰窟。
那翻滾的恨意好像就要淹沒她的神智。
而後畫面一幕幕掠過,有她被綁在臺下親眼觀看爹孃五馬分屍的扭曲場景,血腥味經久不散。也有她被流放千里之外慘遭毒打虐待的回憶,好在那張臉被毀了容,倒沒有人侮辱她。還有三年後皇后那一道賜死的懿旨,和她在被勒死前看到墨先生因爲想要救自己而被打得吐血的場面。
墨先生乃文學大儒,先皇在位時曾有一次文字獄,而他便因此獲罪流放。這三年來墨先生教了她許多東西,稱之爲老師也毫不爲過。
可是他就那麼屈辱地被打得倒在地上,吐出的鮮血好像混着當初爹孃的鮮血一起濺在她的眉間。
這黑暗慘烈的一生。
這仇恨不甘的一世。
……
蕭折靡突然從夢境中驚醒過來,一頭虛汗。
“姑娘可算醒了,您有沒有什麼不舒服的?”那丫鬟見她猛然坐起身來,不由一喜,一邊叫了人去告訴夫人,一邊起身端着溫水走了過來,那神態十分關切,並且熟悉得很。
蕭折靡看着這個丫鬟有些發愣,情不自禁脫口而出:“小四,我還活着?”
小四將水杯遞到她脣邊,等她飲了兩口才放下水杯,替她掖了掖被角,皺着眉頭勸道:“姑娘說什麼傻話,您還小,日子長着呢!您犯不着爲了那麼點兒事就投水自盡啊,那幾個沒教養的姑娘老太太都親自出面教訓過了,還有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夫子也已經被趕出府了。這回特意請了從宮裡出來的女先生教習,奴婢還見過,進退得宜,知書達理,是肯定不會再發生那種事情的了。再說您可是咱安國公府的嫡小姐,頭上多得是給您做主的人,誰再敢對您不敬她一準兒吃不了兜着走。”
精緻的擺設,貴重的房木,透過洞開的窗扉可以看到外面暖洋洋的初夏陽光。
還有面前喋喋不休的丫鬟小四,以及她口中所說的投水自盡事件。
一切都是如此熟悉,好像回到了十二歲的時候。
蕭折靡伸出手來看了看,的確是半大女童的模樣……這是?
她抿了抿脣,試探地問道:“那娘和爹呢?”
小四嘆了口氣,告訴她:“夫人這幾天吃不好也睡不着,眼瞅着一天天就憔悴下來,您再不醒啊怕是夫人的身體也撐不住了。大爺也連忙從外省趕回來,不出意外明天就得到府裡了。您看夫人那麼要強的性子,這麼多年從沒見她哭過,可您被救上岸的瞬間,當着那麼多人的面兒,夫人摟着您眼淚止都止不住。奴婢看了都心疼,姑娘以後可千萬別再做這樣的傻事了!”
蕭折靡點了點頭,望着繡花的錦被怔怔出神。
這件事她記得,那是她剛從汴州外祖父家回京一年多,由於小時候身體不好,京中夏熱冬寒不比汴州江南一帶氣候溫和,所以母親就將她送到外祖父那裡一直養到十歲纔派人送回來。不過由於外祖父太慣着她了,再加上南平候在汴州的聲勢,使得她的性格非常驕縱,無法無天。回到京中安國公府後開始和堂姐妹們一起上私學,她頂頂看不上這些人,又覺得學書太枯燥麻煩,於是從來不肯好好念,在私學裡每一門學問都是最差的。
然後有一天那教學的女夫子見她上課不認真便抽她背書,她背不出來,女夫子又叫另一個只上了半個月私學的姑娘來背,結果人家背得十分流利。
這下女夫子就來勁了,直言說她胸無點墨,腦中裝的全是石頭,唸書一年半還比不上只念半個月的庶女,真夠給她母親南陽郡主丟人的。
要知道那個庶女還是安國公庶子在外面亂搞生下來的私生女,直到今天都還連個妾室都算不上。她母親出身高貴,自然十分要強好面子,她也自恃嬌貴眼高於頂,女夫子竟然說她比不上那樣一個私生庶女,的確夠刺激的。
放了學之後她走出私學正打算回家告狀,結果那個庶女竟然趁她不注意給她腳下使絆子,讓她摔了個大馬趴。
所有姑娘都鬨笑起來,她臉色紅得像血,自出生以來還沒出過這麼大的醜,再加上剛纔女夫子的刺激,雙重打擊之下,蕭折靡想不開終於投水自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