憑藉現有Raiser的體量,已能影響哈薩克斯坦與人類革新聯盟,拜託一些(對於權貴所持有的能力而言的)小事情並不難,譬如說搜尋一個或兩個特定的人。
在這個最好的時代裡,有着千年來最好的的科技與制度可以輕易地宣判這事情的結果。
不幸的是,這個結果是直到最終,阿雷路亞也沒能找到他的父母。
等他歸來誠英市時候,已是萬物殘敗的季節。
黃褐色的落葉一片一片地累在地上,又在風沙中打着旋兒滾滾而上。偶然風停,天上昏暗的密雲也就怡然不動,只在縫隙中透出些許黯淡的光。
阿雷路亞拉緊他的大衣,在灰暗陰鬱的天色下,在迎接他的人們面前,大大方方地微笑。
“從哈薩克斯坦又找回人類革新聯盟,最後的記錄仍是止於那座小城,不再能有任何其他的線索。他們或許是在戰亂中改名換姓、別處人生,或許就是去了天堂,從此兩隔。”
這個高大的少年人平靜地、不加遮掩地陳述他的猜測。
揭開的劉海之下,異色的雙瞳從秋日黃褐到晴空碧藍,以雙倍的顏色、雙倍的力度以及雙倍的靈魂來感受與表達,如同深淵一般令全部的黎明與黃昏都在這雙眸子裡平靜地沉沒。
他沒有壓抑他的情感,也不是沒有了,只是不知不覺間,所有情感自然地在他的心靈中沉沒,杳杳無涯,不再能以簡單的耳目相知。
忘卻?
明明記得最爲清晰。
剎那的目光迎向阿雷路亞的目光的瞬間,便認識到這一點。
他不願談這些,只願說:
“歡迎回家,阿雷路亞。”
阿雷路亞向剎那點頭,其目光穿過剎那,直達天空最遼闊的境地,然後猛地落回人們的身上,這才溫柔地迴應:
“我回來了,大家,謝謝。”
有關於阿雷路亞的身世也就這樣像其他千萬個謎團一樣,在歷史之流中,也許是暫時地,也許是永久地無疾而終。
他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人啊,越大、越老,就越健忘。”
剎那的母親不知道從哪裡得知了什麼,在飯桌上,對着剎那與剎那的父親突然地感慨道。
“唯獨忘不了思念。”
她低首,輕輕地嘆氣,其和藹的目光長久地落在剎那身上。
雖然生活越來越好,可母子相處的時間卻越來越短。
剎那遲疑地放下刀叉,組織語句,正準備開口:
“媽媽,我……”
這被時間察覺的婦人輕巧地舉起手指貼在脣前,阻止剎那的發言,說:
“索蘭從小就是個特立獨行的孩子,從加入KPSA又到背叛KPSA,還有Raiser……唉,真是段不可思議的時光。”
說着,她不知道想到什麼開心的事情,忍不住一時滿足的笑,又突然不禁蹙眉哀愁。
注目剎那的最後,那張刻印了時光的臉盡情舒展開來。這婦人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笑着說:
“盡情做你想做的事情去吧,索蘭,一定要成功啊。”
她不知道剎那將要何往,但她知道她可以支持這孩子,並且她一定會支持、一定要支持。
剎那無言地、鄭重地點了點頭。
次日陽光正好,等到菲露特見到剎那時,這薄紅色孩子居然帶着一種狹促的、捉弄人似的笑,好像戲弄剎那還成功了似的。
剎那自然是一頭霧水,但出於他含蓄的個性,並未求問。
這小女孩可不許就這樣無事揭過,趕忙說:
“只是沒想到剎那在剎那的母親的面前,也是同小孩子一般無二的樣子啊。”
原來菲露特被剎那的母親認識了,菲露特從她那裡得到了不少有關剎那的事情。
“這沒什麼吧。”
剎那不經意的一語卻讓菲露特一愣。
她想起她人生再相逢的父母來了。
與阿雷路亞不同,我是個幸運的孩子呢。
菲露特認識到這點後,笑容就在脣間平緩,靜如天山雪峰第一縷絳紅色的晨光落在黑暗裡,更顯厚重,還帶着點夢幻般的天使的色彩。
那雙天湖般澄淨剔透的眸子就靜靜地注視着剎那的側臉,突然一種無可名狀的衝動沒過心頭,她孩子氣的,就走上前來,靠近、靠近,然後偷偷地、迅雷不及掩耳地、輕輕地啄在剎那的右頰,像是獻給秋日最後花束的吻。
一瞬間,彷彿連呼吸都粘在一起。
剎那猛然從無防備的狀況中驚醒,猛然站起,向旁邊一跳,伸手輕輕撫摸自己右側的臉頰。但她只覺得剎那可愛。
菲露特不等剎那說話,臉上羞得發紅發燙,卻想要裝作什麼都沒發生,就一個勁兒地點頭,故意露出大大的微笑,回到之前的話題上:
“是的!並沒有什麼,只不過是平常的事情。”
菲露特的心劇烈地跳着,好似一種惡作劇太過成功後不好意思的忐忑。之後,她又若無其事地輕聲請求:
“剎那,可以教教我有關高達的知識嗎?”
她小心翼翼地望着剎那的眼睛,期盼他不爲之發怒。
剎那呼出一口氣,不經意地看見停在門外的提耶利亞,對菲露特說:
“可以。”
“那就太好了!”
她的笑容收起,但快樂的意思卻更深。心靈之湖的激烈起落,讓她的目光不再能迎着男孩的目光,只得忸怩地投向窗外明淨的秋空。
世間的一切對她來說都變得這麼明亮和美好,沒有事情放不下心來,也不再有不幸可以打擊她。菲露特只知道一點。那就是她過去在天人單調正規的生活在這迅猛的變化中被徹底摧毀,可不論前面等待她的是什麼,她想,一定會與鮮豔、輝煌、燦爛的歡樂常伴,不再會有任何的陰影
她以一種非比尋常的熱情投入到與剎那一起的學習生活之中去了。
等到傍晚送回菲露特,與提耶利亞會面時。這傢伙還是冷淡得臉上什麼都看不出來,只是平靜地提起這件事情。
眼鏡之下,似乎還帶着捉弄人的意義不明的光。
剎那卻一本正經地分析道:
“這就是天真的孩子的心,無拘無束地擺脫塵世對各種動作的偏見,自在地表達自己的情感。對於菲露特,我可能已經成爲了她獨一無二的家人或兄長一般的存在。這並不壞,是嗎?”
羈絆使孤獨的人彼此相連。
而孩子有的正是這個世界上純粹的、形而上的、理想的感情——喜歡或是討厭,會滲透他們全部的思想,變成生命的素本,直接在他們的行動中表現出來。
提耶利亞盯着他的臉很久,也不知道在思考些什麼,最後只是嘆了口氣,說:
“是的,很好。”
說罷,他看着剎那認真的顏面,忍不住又問:
“難道你想成爲人們的家嗎?”
剎那則回以奇怪的目光,認真地糾正道:
“我成爲人們的家……這是做不到的事情啊,提耶利亞。但是如果可以的話,我願意作爲家成長的土壤。”
秋色之美,在於豐收。
由於天使宮中得到了全部人類基因組資料,腦量子波的研究產生了新進展。
大約三百年前,人類就已經完成了對整個人類種族全部基因庫的測定,但這只是最基本的第一步。
測定只不過是測定罷了,僅是知道哪些基因的存在罷了,但在天人的技術研究中,全部種族全部基因庫都已經完全被解明完成,不再有任何的謎團,再加上相關技術設備,使得人類的“製作”和“改動”變得可能且輕易。
甚至,不誇張地說,VEDA可以據此設計新的碳基生命。
準變革者就是這樣一羣利用全人類最優秀的基因拼接而成的人造生命體。
當然由於所需求的功能的不同,並不存在一個所謂的最優的人類基因組解,只存在針對每個需要的優秀解。因此人造變革者存在大量不同的型號(基因序列)。
“簡直與上帝無異。”
得知了這一點後的第一顧問忍不住感嘆道。
他原本就知道這個組織的深不可測,但不知道居然可以做到這種地步。
“害怕了嗎?”
提耶利亞問。
第一顧問搖了搖頭,說:
“不害怕,只是有些擔心。”
在這個最好的時代裡,人類正走在前所未有的橫於深淵的鋼索之上。
在完成設備組裝後,Raiser在可信的人的內部很快舉行一次抽血體檢來進行個體的基因測序工作。
這兩天結果就出來了。
根據天人的資料,意識依賴物質的大腦,基因確實在一定程度上會影響和規範腦量子波。在人體大腦神經元的微管結構中,存在有一種特別的傳導物質,經過研究後,發現其功能爲進行神經電信號與腦量子波信號的互變。
“這種變化是互相的。神經電信號可以轉化爲腦量子波信號,腦量子波信號也可以轉化爲神經電信號。”
白袍的研究者站在生體大腦的培養皿面前說道。
這具大腦並未誕生意識,剎那不敢靠近它。
量子意識糾纏的發生是連鎖式的。如果持有剎那這種等級強力的腦量子波的存在接近具有誕生意識可能性的物質,可能就會致使其微管結構中的量子效應成行並誕生出意識出來。
這會演變成非常麻煩的情況。
“該種物質不存在普通的範式結構,相反與基因相似,是有機體的特定排列組合,由於長度大小的限制,組合的數量有限,其中一部分組合與人體的基因組(或部分基因組)可能具有一一對應關係。”
這個研究者說話時候,聲音都在顫抖。他其實也是個超兵,也因此,被剎那救出後,以其改造後非同凡響的學習能力一直在深研超兵和生物學,每一天每一小時都投入其中,並在今天開花結果。
他是最能深刻地認識到這個成果意義的人。
——那麼我也算是幫助到Raiser了吧?
這人突然想到。
不是作爲一個被給予的人,而是作爲一個給予人的人。
【這也是腦量子波同諧系統(Quantum Brainwaves Synchronizing System)的原理嗎?】
剎那在草稿上比劃。
腦量子波同諧系統是後世人類在VEDA的輔助下開發出的腦量子波裝置之一。
與Raiser的研究不同,更注重於腦量子波信號與MS的電信號的互變,但兩者都基於該神經結構(量子效應發生結構)的原理。
雖然是兩個方向,但互相之間都有豐富的參考價值。
可惜的是ELS-00Q並沒有腦量子波同諧系統的資料。
對於腦量子波本會自然外泄的超兵而言,基因測定的完成,使得製造相關設備來調控腦量子波的機能(通過影響該種神經元微管結構的傳導物質,完成神經信號)成爲可能。
“事實上不用這麼麻煩。”曾經剎那的主治醫生,現在正在這個研究團隊中,發言道:“只要更新換代超兵們體內的納米機器就好。”
超兵就是利用植入體內的納米機器來提升身體機能和強化腦補中的橋腦與端腦的神經系統。
超兵所使用的納米機器自然遠遠比不上人造變革者所使用的天人出品型號,在技術含量上差得遠。
“因爲機器規格上與天人現有的不太一樣,所以需要設計和製作新設備。這個計劃只能往後提了。”
剎那對忙於提耶利亞說道:
“不過天人的納米機器我們已經理清楚了,經過改造後,可以用以植入。提耶利亞,你想試試嗎?”
作爲被天人制造的變革者,天人的納米機器很適合提耶利亞的基因組。
“這能獲得更自在的腦量子波的操控能力嗎?”
“是的,不過在沒有VEDA的情況下,有試驗的性質,不能百分百成功。”
“有復活,又有什麼好怕的。”
提耶利亞搖頭,欣然答應,不過提了一個小要求:
“但是你不能作爲主刀醫生,相關手術人員,由我親自指定。”
這讓剎那有些不明所以。
納米機器人體植入技術經過天人百年準備,非常成熟,需要做一個簡單的手術。剎那作爲可以進行量子思考的純種變革者,在這個領域簡單地便達到了人類的至境。
“好吧。”
剎那本來是準備自己上的,不過被這樣要求的話,也沒有勉強的必要,乾脆地答應了。
結果施術醫生根據提耶利亞的指定,都是Raiser持有相關技能的女性成員。
剎那、阿雷路亞、瑪麗還有幾個超兵有些緊張地在手術室外。
【這是不是有點奇怪?爲什麼男醫生不可以呢?】
腦量子波聊天室內,阿雷路亞說道。
然後現實中的他被索瑪敲了個爆頭錘,誇張地叫出聲:
“疼、疼、疼!”
【不要隨便誹議別人啦!阿雷路亞。】
瑪麗在腦量子波說道。
【是吧,提耶利亞。】
【你們……原來是這樣啊。哈雷路亞,還有索瑪……】
思考空間之中,突然的聲音響起,帶着點初生般的茫然和新生似的喜悅,宛如純淨的水滴落入湖心,漾出一圈圈的紋理。
提耶利亞很艱難地適應這種對話的進行,收束和自由地選擇信息的傳達。
手術的最後的階段是縫合,並不影響腦量子波的使用。
納米機器的試運行非常成功。
裹得緊緊的中性麗人漫步在秋日的陽光下,感受着這無邊思緒。
“這就是宇宙生命的特徵嗎?放棄了語言的表達,轉而使用意識的交流。基於聲音或文字的語言、一切人類文明之母,何曾想過有一天,連這東西都可能會落入歷史、成爲過往——”
剎那走在他的身後,而菲露特又跟在剎那的身後。
一步跟着一步,一個腳印踏入一個腳印,輕輕地哼着聲。
“我不知道,但人類終會嘗試、終要面對。”不論前面等待着的將是什麼。
剎那說。
“我不怕。”
菲露特跟着笑。
人間風聲漸響。
天空之上,拉起長長的尾跡雲,上次是核工業調查,這次是國際科考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