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希望不是那種心細的人,所以他對這些外在的東西不是很在意。他騎的摩托車一來到,驚得幾位正在上樓梯的村書記轉過頭翻了幾個白眼。
他把摩托車停了下來,狂奔上樓,裡面早已坐滿了黑壓壓的人羣,領導席上也沒有孔順明的身影,看着領導席上個個都是肥頭大耳的領導,李希望貓着身子鑽進會議大堂,在最後一排中找到了一個靠牆的位置坐了下來。
他個子矮,要想看清主席臺上的領導面容,必須挺直腰桿,伸長脖子。他也的確這樣張望了一會兒,看着上面坐着六位領導,沒一位是他認識的,他便不再吃力地翹盼。
從他與坐在一旁讓他叫不出名的村幹部嘴裡得知,孔順明有事出差了,今天的會議不來參加。他又打聽起鬍子林爲啥不來?坐在他旁邊的村領導朝他翻了一個白眼說:“你是來開會的?還是來打聽人的?”
李希望嚥了嚥唾液,有點失落的感覺,鬍子林以前在田園村,坐在龍眼樹下,滿嘴上假大空,肝膽俠義的話。
“咱們是哥們,只要你們上縣城,找我,好酒好菜啥時都有,如果我不在縣城,我隨便打個電話,都會有人出來請你,要是不信,你們現在隨便指哪家酒店,掛個電話,你們隨便吃。”……
這樣的話,可是在大白天,沒有任何酒精的刺激下,帶着書生氣的鬍子林說出的豪言壯語,從他的話當中,他就是這個縣的地主,到哪都是他的家。
當時李希望聽了,可是銘記在心,臆想着有朝一日,能找個機會到縣城大吃大喝一頓。
但李三勇去過縣城幾次,從來沒有這樣的待遇過,不是李三勇沒有找過鬍子林,恰恰相反,李三勇到縣城開會,曾親自到單位找過鬍子林,明明站崗的人都說鬍子林就在單位裡,在電話上的鬍子林非說他在外地開會,還沒說上一兩句,便匆匆以開會忙掛斷。
所以,李希望在中午吃飯時與鬍子林同坐在一張桌子上,全是他胡編亂造出來的,孔順明與他喝兩杯酒,更是虛假。
他中午開完會,一個人跑到快餐店裡點了兩條小鹹魚,要了兩碗稀飯,爲了節省開支,他與一羣農民工一樣蹲樹蔭下把飯倒進肚子裡。
他們倆一老一青,一會兒兩顆長着毛髮的頭顱貼在一起,悄聲嘀咕;一會兒兩靜默地坐着,用眼神交流着;一會兒是李希望大聲地談,李三勇靜聽;一會兒是李三勇大聲地說,李希望點頭表示認同;一會兒看似交談得愉快的兩人,也起了一些小小地紛爭。一直交談到了村裡屋子的燈鱗次櫛比地亮起來。
羅雨軒坐在櫃檯裡,剛開始的時候還能用心傾聽兩位男人的談話,聽着聽着,話題不是她感興趣的內容,再加上他們有時聲音高,有時聲音低,聽得羅雨軒失去耐心。
有兩次羅雨軒特意從櫃檯裡走到桌子邊,拿起水瓶倒水,實際上是故意引起李三勇的注意,但做這一切都是多餘的,李三勇此時對李希望的話是百聽不厭。
整個村子除了躲在草垛裡歌唱的蟋蟀外,都陷入了寂靜當中。在龍眼樹不遠打着猴子的幌子,熬着他收購來的狗皮、牛皮,馬皮、橡膠渣等等混雜在一起雜物的老管,哼着小曲,這可是一個星期以來,日夜不歇,天天大火才熬出來的心血。
他看着一塊塊由各種連他都記不得由什麼材料而熬製成的黑黑的膏。看着一小塊一小塊比巴掌小的膏,老管自個笑了起來,他是甜蜜地笑,這樣的笑讓人看起卻是毛骨悚然。
因爲他連續幾個星期不睡覺而導致兩個原本就凹陷的眼窩陷得更深了,兩個泛白的瞳仁也佈滿了絲絲細小的紅血絲。憔悴暗黑的臉色更加的憔悴,一笑起來,滿臉的皺紋全擰在一起,形成了一條深深地溝壑。
婦女們陸續按着約定好時間來到老管熬膏藥的地方,老管從蛇皮袋裡拿出一捆預先準備好的白色小塑料袋。按着厚厚本子上記着的名字和斤數,一隻手收錢,一隻手交膏藥,嘴裡忙不疊的囑咐着:“每天只吃一點兒,不能吃太多,要想藥效好,得用豬蹄放在一起蒸。”
“用瘦肉不行嗎?”
“不是不行,而是沒有豬蹄能發揮膏的效力,一隻豬蹄也不貴,一包煙都花了五塊錢了,一個豬蹄也就是一包煙的價錢。”“還要趁熱着吃。”最後這一句,是老管說得最多的。
來買膏藥的婦女們似懂非懂地點頭,一隻手捏着花了積攢一年甚至更多年才積攢得來的積蓄才得以買來還不比巴掌大的膏,高興得屁顛屁顛地往家裡趕。
這是李希望從茶店回來,還沒踏進家門,就聽到的內容。
村裡凡是有好處的地方,總有李三勇的身影。當然李三勇每次來,總是找準沒人的時候來。
比如李希望結婚時身上穿的有點皺的皮大衣,也是支開一直圍在他身邊的羅家三兄弟後獨自來到李東友的家裡,還有她婆娘至今還戴在身上的金耳環,那是李山洞母親在成立人民公社時送的……這樣的事舉不勝舉。
“書記,來了。”老管一看到李三勇走了過來,上前主動打了一聲招呼。
“生意越做越大。”李三勇接過老管主動送過來的煙說。
“一切都是你的關照。”說完,老管從布袋裡掏出五塊切好的膏,雙手畢恭畢敬地放到李三勇手裡。
李三勇二話不說,接過五塊沉甸甸由白色塑料袋包裝好的膏藥塞進褲兜裡,動作自然流暢迅速。
三塊膏塞進口袋的那一刻,李三勇張大嘴巴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他的確困了,自從上次從鎮裡開會回來,他沒有一天睡好後,滿腦子都是開會的內容。
“書記,慢走。”老管對着李三勇消失在黑夜的身影說。“不要一次性蒸得太多。”老管對着遠去的李三勇補充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