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希望明白,父親嘴上的她是誰,一直以來,除了那一次因交公購糧的事,氣在頭上,脫口而出的氣話後,李希望從來不在李山洞的面前提起張蘭停。不是不願提,而是提及其實是一種傷害。
李希望思忖了一會兒,決定換個話題。他知道,一直以來,李山洞還是在乎張蘭停的,只是嘴上不說而已。哪一位男人願意自己的女人甩掉,還能大度?
思來想去,好像該說的話都已經說完,一襲睏意濃濃地從心底捲上腦門。
“爹,時間不早了,我有點想睡了,你也早點回家睡吧?別過於勞累。”李希望哈欠連天,用手揉了揉眼睛,站起來伸伸懶腰,踢踢腿說。
“回去吧,時間也不早了。”這一別,竟是永別。
一個星期後的晚上,李山洞因病情的擴散,死在田間地頭上,給他送葬的竟是這頭被全村人六年就預言活不過一年的雜交內蒙古母牛。
這樣的事例在田園村是首例,爲此,這頭比人還聰慧的母牛死後,李希望特意爲它修一個墓,在石碑上刻着:神牛。想不到,李希望這種無意之舉,竟成了以後田園村旅遊的一道風景。
那一晚上,李山洞已經嗅出這就是他最後在世上的時間,他硬撐起身體,端起飯碗,還沒吃上兩口,再也吃不下,便穿戴整齊。
以前晚上去田野耕種時,都是他人走在前頭,內蒙古母牛跟在後頭。但那一晚,他是趴在牛背上,任牛駝着他來到田野。一到田間地頭,李山洞從牛背上慢慢地滑下來,沿着一畦畦黑豆走,走第三畦黑豆的時候,便一聲不響地倒在雜草與黑豆苗裡。他倒的地方就是他的墳墓,
內蒙古母牛默默的用前蹄子和牛角在他的身旁挖了一個土坑,直到雞鳴三遍時,才得以把李山洞形容枯槁的身子給埋住。爲此,這頭母牛被視爲最忠實的母牛。
母牛挖了一個晚上的土坑,當它把養了十幾年的主子剛剛埋好,從小的癲癇病隨即發作,直挺挺地躺在埋着李山洞的土堆旁邊。直到第一位來田間勞作的李山海發現。
李希望把母牛牽到牛社裡與那羣野牛一起圈養,說來也怪,西伯利亞野牛對圈裡十九頭母牛,沒一個鐘情,卻對這隻年邁的內蒙古母牛一見鍾情。或許是它已經嗅出這頭母牛高尚的品行。誰說動物不如,有時是人不如動物。
海豚救人,泰國的大象救人,印尼亞齊的蛇爲婦女引路,俟塞俄比亞獅子救人,中國的義犬救子……
李希望第二天知道後,趴在李山洞的墳前,哭得死去活來,如果他知道此次就是他與李山洞在世時最後一次見面,他決不在李山洞的面前鼓吹這些只講利益,沒有人情,親情的話。
“爹,想好了,把牛牽到社裡來。”李希望用手捂住嘴巴,打了一個大的哈欠,再一次強調。
“別想着爹。”李山洞在李希望轉身走出三步後,在背後說了一句。李希望當時聽了,異常覺得可笑,怎麼想爹?要想也是想口袋裡的錢數目的問題,要想也是想那些嬌豔的美女們,要想也是大富大貴的生活,想的東西太多,唯獨想不起爹。
他認爲李山洞肯定是老糊塗了,才說出這樣的話。
想不到李山洞走後的日子裡,他還真想爹,包括李山洞以前對他施以暴力的做法,他也倍感到一種親切。
李希望家家戶戶動員了,結果只有李老六把他家那頭皮包骨頭的老牛牽來。爲此,李希望還把一朵大紅花佩戴在李老六的胸前,表揚他是位:覺悟最高的人,率先認識科學養牛比傳統養牛還要收益大。
一直以時耄諸稱的小翠回來了,身邊還多了一位扎着羊角辮的小女孩,與小時候的小翠長得一模一樣,也是黑黑的,鼻樑塌陷。
小翠這次的回來,與以前的打扮截然不同,臉上也沒有塗抹厚厚的胭脂粉,身上也沒有穿着性感超短的裙子,腳上也沒穿着像高蹺板的高跟鞋。
而是上身穿着一件普通綠色的T恤,下身穿着一件七分的綠色褲子,腳上穿着一雙平底鞋。
最主要的是她從小身上就有的乖戾行爲沒有了,臉上除了增添不少雀斑的同時,也添了一份憂鬱,以前齊眉的留海往後梳,露出不寬不窄的額頭,無論是她說話,還是笑,額頭上都會呈出一條深深皺紋,這條皺紋是她所有憂鬱的凝聚。
“媽,我有點渴。”小翠與女兒坐在龍眼樹下歇息着。
李漢三剛剛把牛圈清洗乾淨,看着從牛圈的小水溝裡潺潺流着被牛糞染成污濁的水流向池塘。
以前池塘裡清澈見底的池塘變得黑綠黑綠的,除了能從水波中判斷出魚可能在水底裡爭搶食物,魚的蹤影壓根看不到。
“漢三。”小翠站了起來,主動走向牛圈,向手裡還拿着掃帚的李漢三打招呼。
拿在李漢三手上的掃帚掉在地上,驚訝的嘴巴張得大大的,愣着硬是說不出話來。
“不認得我了?”
“認得認得。”李漢三半晌才反應過來,急促地說,幽黑的臉頰通紅通紅的,像塊未煮熟的豬肝。
“我……”李漢三有點羞愧,他覺得自己這一身邋遢樣不應該被小翠看到,要見到昔日的女神,那也是衣服整潔,頭髮梳得油光鋥亮。
小翠沒有說什麼,只是嘴角微微上揚,擠出一絲微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