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遠的,我看到了華校長正艱難正從地上爬起來。那天的太陽異常的強烈,照個整個大地都是白白的一片,白得刺眼。整個寬大的操場除了華校長外,空無一人。
華校長上身穿的是白色的襯衣,我站在校門口一棵大樹下,直感到華校長的衣服在陽光底下白得耀眼,比亮光還要白!直照得我睜不開眼睛,幾次低頭揉眼睛,每次一揉,總感覺有眼淚趟下來。越揉,眼淚趟得越多。
終於華校長站了起來,一隻手撐着腰,一隻手撐着膝蓋,慢慢地向校門口這邊挪來。我想上前道歉,想說明緣由,想澄清我沒有推,更不是故意壓和坐在他的身上。更想扶一把走路華校長,但這些都是我內心的想法,行爲上我依然是冷漠的。
可隨着華校長越走越近的時候,我的眼睛幾乎是睜不開的,無論我怎麼揉,怎樣的用力扯眼睫毛,也扯掉了一大把眼睫毛,都無濟於事。
情急之下,我跑到學校後面的小溝,用手捧起兩把渾濁的溝水洗了洗眼睛,這時眼睛勉強才能看清。當我返回校門口的時候,華校長已經走出了校門,一步一個維艱地走在大街上。
華校長走路那姿勢,我至今都難於忘懷,身體半躬着,頭向前傾,屁股向左歪斜着。可以說是頭在南渡江的東邊,屁股在南渡江的西邊。
中午的大街上,行人稀少,我很想上前扶,可就是不敢。萬一被哪個劉鐵中還是王鐵花,看到了,我就是十張嘴也說不清。
街道不算長,但華校長卻走了很久很久,我跟在後面,走走停停,也走了很久。
回家後,我的屁股莫名地痛,只有站着纔不痛。家裡的人都以爲我便秘使然,以爲只要吃點兒蘆薈汁催瀉出堆積在肚子裡的髒物就好。
那會兒連飯都吃不飽的情況下,肚裡整天都是空空如也,哪有多少的糞便堆在肚裡。人病亂投醫,父母也是出於一片好心,蘆薈汁是喝下去了,屁股的疼痛非旦沒好,還劇烈地痛。加上拉肚子,我躺在牀上虛脫得連呼吸都難。
既不能平躺,只能像華校長摔在地上那樣趴在牀上。我在牀上趴了一個星期,終於可以有力氣下牀了。以爲一個星期後,學校的革命也鬧得該消停了。
但事實跟我想像的差得很遠,幾乎所有學校都停課,就連小學也一樣。來到學校,正是做早操的時間,廣播沒有像往常一樣響了起來。校園裡的學生像脫了僵似的野馬,在操場和教室之間東奔西跑。
學校裡除了洗廁所的阿姨外,老師的身影沒一個。我來到教室,看到劉鐵中,率先跳到桌子上面,握緊拳頭呼喊着,每說一句,所有臺下男女同學,都一致跟着揮着手跟鸚鵡學舌一樣。
王鐵中說的也不是洋洋灑灑的大道理,更不是什麼振奮人心的話,就那麼兩句話:我們貧下中農是一家;堅決清理走資派。
我站在羣情激奮的人羣后面,佯裝如他們那樣揮臂,但嘴巴沒有哼一聲。還沒揮幾下,身體有點虛脫,想坐下來,又不敢,只能半蹲半坐着在椅子上,眼睛一刻也不敢離開站在臺下唾沫橫飛的王鐵中。
好不容易熬到下課,我想聽到同學們說華校長的消息,全班沒有一人說。我想問,但又不敢問。
放學回家,不知咋的,走着走着,就走歪了路,站在路中央躑躅了半天,劉鐵中和班裡幾位女生,穿着用飛機草染成的所謂軍裝,走了過來。用戲虐的口氣對我說:“敢不敢加入我們的紅衛隊?”
我拼命地搖搖頭,撒腿想跑,背後傳來她們幾位女生的哈哈地笑聲。
我以爲跑了就會躲過,革命就到此結束。我跑出一段好長的路,感覺離王鐵中已經很遠。便停了下來,四處張望着,不知不覺地跑到一塊種滿蘿蔔的田地裡。
地面上長着綠綠的蘿蔔葉,蘿蔔根掩埋在地裡。但有些蘿蔔根還是破土而出。我隨手拔了一個,用手拍掉蘿蔔身上的泥土,用嘴啃了一下,又苦又辣。
“終於找到你了。”聲音比人先到,原來是王鐵中那一羣人,總共五六個人,裡面也有我的同桌黃牛武。
黃牛武上前拍拍我的肩膀說:“我們一起去華校長的家,你要不要去?”
“他是不敢去?”黃牛武的話音剛落,王鐵中立即將了一句,當時我正咬着一口蘿蔔,聽了王鐵中的話,一塊剛咬到嘴裡的蘿蔔一下卡在喉嚨裡,咽也咽不下去,吐也吐不出來。
他們一看我這窘相,笑得前腑後仰,王鐵中笑着說:“女主任,就是女主任。”
我氣得直冒泡,瞪着兩隻眼珠子,從嘴裡硬是擠出:“去—”原本是想說去就去,誰怕誰。但去字剛一出口,卡在脖子上的蘿蔔滑進了肚子裡。
我又拼命地咬了幾口蘿蔔,極不情願地跟他們來到華校長的家。華校長的家門緊閉着,劉鐵中敲了半天,沒人應。
“走,我們去拔蘿蔔,那是華校長家的。”劉鐵中一下命令,長在地上的蘿蔔被我們拔得精光。不,是他們拔的,知道蘿蔔是華校長家的後,我沒再動手拔一顆。
後來,我再也見不到華校長了。
夜深了,坐在亭子裡喝茶的人陸續散去,老者說到這,有點兒累了,這時老者的手機響了起來,還是老者的學生。李希望不禁感嘆老者學生的熱情,這麼多年,還一直對恩師念念不忘。
“這些都不是我的學生,是認的學生。”老者或許是看出了李希望的疑惑,補充了一句。
世上有認父,認母,認乾爹,認乾孃,認姐姐,認哥哥,認妹妹,從沒有聽說認學生的,李希望聽到,更加的納悶了。
自從當老師後,我一直感覺我以前作的虧心事太多,爲了讓心靈得到安慰,我把大部分的工資全部資助給貧困生。
聽了老者的話,李希望對老者肅然起敬,怪不得那些學生們如此敬重他,他應邀參加聖誕狂歡這樣的行爲,李希望至此才恍然大悟。
因爲他心地善良,愛他的人都是****,他愛的人也是****,無論是他愛的人,還是愛他的人,都是不分年齡的,不分地域的。
“你不是說好人有好報,惡人有惡報,這句話說得很牽強,難道你不怕你的熱心腸最終也落得像居委大媽和華校長那樣得不到好報?”李希望拋出他最後一個疑問。
“呵呵!誰不怕,到死的時候還不能善終?”
老者沒有直接回答李希望的問題,但從老者的行動中,李希望已經明白,老者是一位真正善良的之人,他想起了不知哪位名人說過的一句話:善人者,人亦善之。
李希望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