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酒館裡其他的人,過足了酒癮,自覺地離開。對李山洞和中年人大聲喧譁的葷故事,有點充耳不聞。也有個別新進來的客人,投來好奇的眼光。
偶爾有人聽了還會笑上兩聲來附和,大多數的人對這樣千遍一律,只是花樣和名字不同的低俗故事,像吹散在半空中的熟悉酒味那樣,毫無反映。
李山洞在酒精的刺激下,變得有點暈頭轉向,桌子上又新添了五碟花生米,也在中年男人講故事的過程中,不覺不知地吃完。碗裡的酒不知重新舀過多少回,也早把肚子裡撐得圓鼓鼓的。
李山洞搖搖晃晃地走出小酒館,騎着車子歪歪扭扭地行駛在街道上。
午後的太陽依然不減中午的炎熱,早上熙熙攘攘的街道除了偶爾趕着上下午班的人騎車路過以外,幾乎沒有人。街道兩旁的樹葉被太陽灼燒得都有點褪了色,沒有一點生機地垂在樹梢末。
李山洞喝得太多,剛纔在酒館裡喝進去的酒勁此時全涌上腦門,他一頭撞在街道拐角處臺灣相思樹上,連車帶人一起摔在路邊。
等他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廠裡的宿舍裡,頭沉欲裂,他用手按了按頭上的兩個太陽穴。
“醒了?”朦朧中,小雨穿着一身白色的連衣裙,坐在牀對面的一張椅子上。
“莫廠長可生氣了……你因爲喝醉酒,上班遲到……廠裡那臺最大的機器壞了,沒人會修,莫廠長四處派人找你,還去過你家……最後在街道的拐角處看見你倒在地上,才把你扶回來。”
小雨沒有注意到李山洞因頭疼而痛苦着,好像她的守候只是負責把事情的原委傳達似的。
李山洞閉着眼睛聽着小雨斷斷續續講述出來的經過,全身嚇出一身冷汗,昏沉的頭腦也變得清醒了很多,這是他自從第一天參加工作後至今,從沒有遲到,也沒有請過一天的假,包括張蘭停生孩子,甚至連李希望生病的那段時間,仍堅持來廠裡上班。自己怎麼犯這種糊塗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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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機器怎麼樣了?”李山洞骨碌的從牀上坐起來。
小雨除了留給他一個婀娜多姿匆匆離去的背景和穿在小雨腳上的高跟鞋在地板上發出咯咯的聲音外,李山洞沒有得到想要的答案。
望着外面溫和的陽光斜照在牆角上,還有不停傳來廠裡員工的說話聲,李山洞得知他因喝酒耽誤了一個下午班。
他從牀上站起來,用手倚着門框,看着陸續離開的員工,看着緊閉着的廠長辦公室,他又重新回到牀上躺了下來。心中的惶恐不安在心裡只是像浮雲似地掠過,因爲他的身體正經歷着酒精帶給他巨大的痛苦,身體上的痛苦比任何的不安還要迅猛。
張蘭停在孃家住了一個半月,心裡時刻牽掛着家裡兩個女兒,兩頭公豬,一頭母牛,還有田裡的即將收穫的花生。她整天一睡醒,第一個動作就是走到門口,翹首企盼,期待看到了李山洞這個令她又氣又愛的身影。
每每都是太陽一出就期望而等,太陽一落,又失望而歇。在這種期望又失望的煎熬中,又度過了一個星期,她實在放不下對家的牽掛,沒有李山洞上門接,她又自個兒揹着大塑料袋回家,看着昔日雖然簡樸卻溫馨的家,成了狗窩似的。
此時的李山洞早已成了酒鬼,一天除了早上去廠報道的時間,幾乎呆在小酒館裡過。有時甚至留在打烊的小灑館裡過夜。他嚴重且多次無故曠班,每月的40元固定工資,也被扣得所剩無幾。
屋漏偏逢連夜雨,在一次值夜班時,李山洞的酒癮再一次地涌上心頭,撓得他心裡癢癢地,他抱着僥倖地心理悄悄地溜進小酒館。他本想只是解解酒饞,卻碰上了上一次在小酒館裡講葷故事的中年男人,他把工作的事拋在了後腦勺。
當第二天嘹亮的警車把他從醉夢中驚醒過來,從廠員工們紛亂雜碎、莫衷一口的言語中,從莫廠長黑着一張臉的表情中,李山洞知道了事情的原委——昨晚廠裡失竊。
坐在莫廠長的辦公室裡,對着三位穿着制服的警察,李山洞用手捶了捶頭,努力地回想起昨晚去酒館後的情景。腦子像斷路一樣,昨晚所有記憶也是零星的,他記得最深的只是酒,更沒有警察問話中的證人。
在警察不停的提示下,李山洞想起最關鍵的人物,就是一起喝酒的中年男人。但對於那個在一起喝酒的中年男人,李山洞既不知道他名叫什麼,住在哪,就連他的長相此刻也是模糊的。
被問了半個小時,身上也冒了半個小時的酒汗味,臉色也在白與青之間交叉變了幾十個來回。
莫廠長送別了警察,不到一分鐘的時間,重新折了回來,屁股一下子重重地坐在沙發上,平坦的皮軟沙發被莫廠長壓得凹陷了一大塊。
氣還沒喘順的李山洞,偷瞄了一眼坐在對面黑着臉的莫廠長,莫廠長抽完了兩根菸說:“山洞呀,你是個好員工,但你變了,變得忘了廠裡規章制度。你現在身上一丁點兒也沒有拋頭顱灑熱血的軍人樣。”
說到這,莫廠長沉默了下來,大約有三分鐘的時間,又重新開口繼續說。
在這短暫沉默的空檔,李山洞覺得比過了三鐘頭還要漫長,還要讓他忐忑。李山洞在這三分鐘沉默的空檔,一直點頭,嘴巴不停的“嗯嗯”以來表示他真心的悔改。
“現在廠裡也不大景氣,前段時間就決定裁減一些人員。念你在以前工作中一直兢兢業業,也爲國家奉獻過的老戰士,工作保住了,但不能在崗位上繼續呆了,工資減一半。”
李山洞一開始聽到莫廠長裁減人員的話時,他也在莫廠長說話的空隙硬是穿插他個人的想法,但莫廠長壓根不給李山洞發表他個人的意見。
原本家裡的經濟在全額工資發放的情況下就已經日不敷出,現在工資又減了一半,可見其窘境不用想都能體會得到。一家五口靠着張蘭停種在田地的番薯過日子,李希望的身體依然隔三差五就需要打針吃藥。
貧賤夫妻百日哀,經濟上的過度拮据,李山洞被流言扭歪的心理,以前張蘭停在家裡說話時,李山洞還能以沉默退讓。現在,不要說是張蘭停開口說話,就是張蘭停不說話,也會遭來李山洞莫名地斥罵。
夫妻感情隨着爭吵的次數多,日日勞作仍食不裹腹,兒子經常感冒吃藥,導致夫妻感情日漸冷漠,最後離婚。
李山洞把所有的不幸全攤在李三勇的頭上。他覺得如果不是李三勇逼自己去弄什麼結紮,也不會被誤解嘲笑……
每次一想起李三勇,李山洞就氣得握緊拳頭,想跟他好好打一架,最好是同歸於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