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山洞像所有愛子心切,見好就收,賺便宜的父母一樣,他自從離婚後,就已養成白天不出門,晚上出來幹農活的習慣。去茶店喝茶的習慣也沒有。當他知道了此時有了一種新政策,且有利兒子的新政策。
他想不了以後,也沒那高瞻遠矚的眼光,他想不出明天會是啥樣子,他只知道,要緊緊地抓牢現在的政策,無奈李希望太小,沒有達到法定的年齡。他只能在夜晚幹農活閒時望着蒼穹的天空盼着李希望快點長大。
改革的浪潮正在一步步的消退,他等不及李希望長到18歲,他要揠苗助長。他一改貓頭鷹似的作息方式,一大早,就來到以前在水泥廠工作的地方,找莫廠長。
唯一有時間證明李山洞離開廠子的時日久遠的是廠裡新來的員工,個個看到李山洞沒有一個是臉上有表情的。李山洞伸長脖子四處打聽着,得到的回答除了一句機械性地:“不知道”,就是習慣性的動作:搖頭。
守在水泥廠的門衛也換了兩個年輕的,無論李山洞如何的解釋,就是不讓李山洞進廠,還連連驅趕。
李山洞連續一個星期,每天不落,都迎着晨曦來到廠裡,蹲在門口,失落地踏着暮陽歸去。
第七天的傍晚,李山洞心灰意冷地推着自行車,走在路上。他腦子一片空白,他想不了太多,也想不出太多。他的灰心很快就看到了曙光,因爲他碰見了小雨,他在半路中意外見到了這個曾經讓他心動的女人——小雨。
小雨的事,他在沒離婚前就已經知道,當時他聽了,心裡有了一種愧疚和自責,他把小雨之所以愛上可以當父輩的莫廠長,並且嫁了的這種行爲,理解成完全是因爲他。
他不該在水泥廠裡對小雨產生愛慕之情,他不該令小雨失望,他不該……他有太多的不該,假如時間可以倒流,這些不該照樣發生。
站在眼前的小雨,判若兩人,現在的小雨,一副貴夫人的形象。以前窈窕的身材變得庸腫,從庸腫的身材中看得出昔日物質豐足的痕跡。
跟李山洞過着粗茶淡飯的生活比起來,的確天壤之別。前者生活在宮廷裡,後者生活在貧民窟裡;前者過得有滋有味,越活越年輕;後者過得像苦行僧,眼角的皺紋比老絲瓜的魯絲還多。
這些也僅是歲月飄過的痕跡,變化更大的是,小雨這位以前樸素的姑娘形象,隨着身份的變化,無論是穿在她身上的,還是戴在手上的東西,跟以前大相徑庭。這種外在的變化是一種顯赫,一種象徵,也是一種炫耀。
小雨的無名手指上帶着一枚閃光碩大的戒指,身上穿着不再是像他一樣的確良的衣服,而是穿着一件綢緞光澤,大朵玫瑰花的旗袍,鬆懈的肥肉在旗袍的勒緊下,凹一塊凸一塊裹在旗袍裡。
這在絕大數人都活在貧窮的時代裡,是一種美,是一種優裕生活的資本。
她頭上燙着大波的捲髮,一圈圈地卷着,兩隻耳朵被一半捲髮遮住,只露出厚軟的耳珠,耳珠也鑲上一對圓環形的耳墜,耳墜是由三個圓環形的耳環環環相扣而成,露在旗袍外的脖子也有比拴狗鏈還大的金項鍊的蹤影。
李山洞看了一眼珠光寶氣的小雨,失落的同時變得拘泥、窘迫,好像一個大黃花閨女初次遇心動男生一樣,他自覺地縮縮露出外頭有點皴裂的腳趾頭,一雙被磨得薄得快破的拖鞋,一走路,一半腳在泥土裡,一半腳在鞋膠裡。
小雨倒是落落大方,沒有一絲的羞澀,更沒有拘泥,小雨的大方和熱情沒有給李山洞帶來一絲放鬆,反而更加的拘謹了。
被小雨牽在手裡的兩隻耳朵是褐色外,其它純白的蝴蝶犬,看到李山洞,總想掙脫小雨手中的繩索,衝過去。
李山洞在腦海裡閃過的問候,被這只不友好的蝴蝶犬給衝沒有。他囁嚅了半天,很平常的話始終說不出。
倒是小雨,無論怎麼變,她的這種開朗的性格依然沒有變,她先是大聲地喝住衝過去的蝴蝶犬,蝴蝶犬很委屈地低嗚一聲。小雨的問候也在蝴蝶犬低嗚的時候從嘴裡迸了出來。
小雨問候完明顯還不過癮,從她滔滔不絕、各種各樣的問題中,可以看得出來,李山洞還是藏在小雨心中最角落裡,這個角落可能一直被忽視着,可一旦不小心的發現,便有諸多的感慨。
李山洞只覺得與小雨在街上一遇,簡直是在等待下了一場特大暴雨一樣——時間過得慢,過得長,身心憊受煎熬。小雨問得越多,越是讓李山洞痛苦;他回答得越多,越覺得難堪。
他機械性地回答小雨寒喧,有幾次,他想問莫廠長的去處,可話還沒有出來,被小雨的問話給搶了去。
終於,等小雨把他現在所有情況瞭解清楚,靜下來的空檔,李山洞把心裡想了很久的問題拋了出來。
李山洞默默地推着車,心裡酸酸的,這種酸讓他說不出的理由,說喜歡,李山洞一點兒也沒,不是他不喜歡,而是倆人差別太多,不敢喜歡。
說是羨慕,李山洞也沒有;說是久別重逢後的歡喜所帶來變化的心酸,李山洞也不覺得;說是感慨而心酸,倒是有點,便也不全是。
他手中鳳凰牌的自行車在他的身邊並行着,與穿梭在街上不同形形**的自行車顯得格格不入。街上依舊是自行車來來回回地載着人,但車的款式全然不同,車的牌子也類別衆多。
再多,對李山洞手中那輛28寸雙杆的鳳凰自行車也是難覓蹤跡。倒是偶爾經過的人力三輪車還能見到同類,那是由接近淘汰的28寸雙杆鳳凰自行車改裝的。
現在的自行車外表雖比28寸雙杆鳳凰牌自行車漂亮,也輕便,快捷。但質量比起來,前者只是繡花拳腿,後者是真功夫。前者一摔,車就變型;後者一摔,扶起來,照樣不變,頂多粘點泥土。
前者後座上多裝點重物,後架就搖搖欲墜;後者有多重,載多重,除非人推不動它,後架穩如泰山。
李山洞的鳳凰牌自行車就是上個時代的印證,李山洞停留的思想與這輛自行車倒是有點相似的。
剛分別最多有十分鐘的時間,他想完整記起小雨的模樣來,坐着三輪車走遠的小雨的容貌也像她的身影一樣消失得無跡可尋。他只記得小雨身上全披掛着金光閃閃地金子,除了金還是金,小雨就成了金的化身留在李山洞的腦海裡。
他又爲自己以前愧疚的心情感到可笑,可笑自己都朝不保夕,還四處裝菩薩想保護人;可笑自己天真,聽風就是雨;可笑自己高估自己,低估別人;可笑自己癩蛤蟆,卻做着吃天鵝肉的夢……
一輛紅色的三棱摩托車從他的身旁呼嘯而過,坐在車後墊的兩位剃着光頭的男青年,轉過頭,嘴裡不知罵着什麼。
李山洞懷着複雜的心情回到家,大老遠地看見李大花左手提着一瓶白酒,右手提着一小黑袋,不用猜,都知道里面裝着什麼。她正焦急地站在門口張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