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凌晨,寒風襲襲入骨。張蘭停身上雖然穿着一件麻黃色的大衣,但她依然感到冷氣把她團團包圍,且絲絲侵入她的身體、骨頭。讓她有一種前所未有的冷,她把皴裂且赤着的冰冷的雙腳分別往兩個褲腿鑽,把頭儘量地縮到脖子的衣領裡,猶如一個刺蝟緊緊地縮成一個圓球。一陣濃濃的睡意悄然浮在她的腦海裡。
“你家住哪?”
“山長。”
“老公是幹什麼的?”
……
張蘭停聽到了說話聲,睜開眼睛,想不到這一眯,天已經大亮,透過只有半塊窗玻璃的窗外面看,大霧迷漫,分不清哪些是花,哪些是雜草。
她用手捶了捶雙肩,全身像抽了骨架似的,又酸又疼,生了三個孩子,打了三次胎,又沒有營養補,身子原本就虛的她,又坐了一個晚上,哪受得了,她想站起來活動活動筋骨。
身體卻像一癱沒有石頭的爛泥,有心無力,一陣刺骨的冷從肚裡抽出來,從腳底像電流一樣傳遍全身。一陣熱得讓臉蛋發燙從頭頂傳到腳尖。一會兒冷,一會兒熱,張蘭停感到無比的難受,她緊緊地用手捂住鬆垮的肚皮。
一直呼吸順暢的左鼻孔此時也變得有點阻塞,她用手按住右鼻翼,用力的一擤,想把塞在鼻孔裡的塞物擤出來。鼻孔裡發出巨大的哧聲,沒有什麼東西出來。頭沉得如裝滿水的新鮮椰子,喉嚨像火燒似的疼。
“你發燒了。”一位瘦高的女人關切地說。“可能昨晚坐在角落裡着涼了,過來跟我們擠擠,暖暖身子,或許會有所緩解。”
張蘭停躺在瘦高女人睡的地方,身體溫暖了很多,濃濃的睡意襲上心頭。“放開我……”
張蘭停被惡夢驚醒,剛纔那個讓她差點從屋子摔下來的夢歷歷在目,但她無暇思考,也無法靜下心去回憶。昨晚所有像只鹹魚的女人,現在都變得生龍活虎,龍精猛虎,壓根看不到昨晚神情倦怠、無精打采的溫雞樣。
“開門呀,我們要吃飯。”巨大地吵鬧聲把頭暈腦漲的張蘭停吵得兩耳嗡嗡地響。她睜開朦朧的眼睛,看着昨晚半夜躺在地上如鹹魚的女人,個個都站了起來,圍着那扇破鐵門,用手捶,用腳踢,嘴裡不停地叫囂着。
迴應這些女人的只有鐵門被捶踢得發出咣噹咣噹的聲音。張蘭停揉揉被眼屎牢牢粘在眼睫毛的眼睛,抓掉三根帶有眼屎的眼睫毛,才得以看清屋裡的一切。
一縷光線穿過半塊窗玻璃折射進來,昨晚寒冷的屋子變得熱烘烘的。頭依舊疼,她乾嚥了咽喉嚨,但喉嚨此時像被魚刺卡在喉嚨似的,每動一下嘴脣,都會發出鑽心地疼。
其中有一個女人,因無法把鐵門踢開,氣憤又無法發泄,情緒異常激動,乾脆脫下穿在腳上的一隻拖鞋,對準只有半塊玻璃的窗猛砸過去,鑲在窗框上的半塊玻璃沒有一丁點破碎和脫落,扔穩穩地鑲在窗框上。女人的拖鞋重重地穿過生了鏽的窗棱,飛到外面去。
幾片紅色的鐵鏽紛紛地從穿棱上掉下來,“你媽的,比蹲監獄還難受,等老孃出去,非炸了不可。”
屋子所有的一切,這半塊玻璃最清楚,從只有三個窗棱的窗子中,可以看得出這間屋子今早發生的事,在以前也發生過,且天天上演。所有穩固的物體都成了被關在屋子裡女人的發泄對象。
張蘭停只覺得時間過得很慢很慢,狹小的屋子充塞着不僅是空氣的污濁,還有哭聲,叫罵聲,嚎啕聲,怒罵聲,鐵門的咣噹聲……
張蘭停一人躺在破爛的草蓆上,頭依舊疼,兩隻耳朵充塞着是混亂的吵鬧聲。時不時被情緒激動的女人踩幾腳,伸直身子的張蘭停側臥着身子蜷縮着,但依然逃不掉被人跨過時,腳踢到身體的不幸。
過了許久,鐵門才得於打開。
“你們當我們這些人是豬?”女人堆中不知誰高聲地喝了一聲。
商量好如何反抗這非人待遇的行爲,一見到工作人員的到來,個個漲紅着臉,嘴角邊還掛着剛纔情緒激動吵罵不停的唾沫渣的女人,都安靜了下來,完全沒有剛纔如失控的火雞樣。
昨晚的孔順明,換上一件白色的襯衫,突兀的鷹鉤鼻更是把臉襯得愈加的英俊,孔順明更適合笑一笑,他表情雖然整天都是一副欠債的樣,但一點兒都不僵硬,一點兒也不冷峻,一點兒也不陰沉。和他一起來的還有兩位陌生面孔的男人。
“回去回去,點不到名的不要出來。”屋子裡的女人,個個屏息靜聽,翹首期盼,去手術檯好像去喝喜酒似的。
點到名的女人,心情愉快地走出去,她們忘了等待她們的是用自己的身體來斬斷人們思想落後的想法,男權主義愚昧,霸道的作法,社會文化落後催生的產物。
她們只知道,快點從了那些沒有人性看似絕對服從,履行國家頒發條例的人,好快點離開這個充塞着濃濃尿騷味的鬼地方。
“有人發燒了。”
在鐵門即將關住的時候,把自己睡的地方騰出讓張蘭停睡的瘦高女人說了一句。
關門的孔順明眼皮往屋裡瞄了一下,嚴肅的臉沒有任何的表情。門咣的再一次地重重關上。
張蘭停覺得無論呼出的氣還是吸進的氣,都是熱熱的,兩個佈滿雀斑的臉頰也紅得如兩個熟透的蘋果。
不停埋怨的女人,也因張蘭停的病停止了發泄自己的不滿,圍在張蘭停的身邊。
“聽說喝尿可以退燒。”
一聽說喝尿這兩個字,張蘭停空空的肚子裡翻江倒海起來,昨晚那濃濃的尿騷味,捂住鼻子都刺鼻的味道,更別說是喝。她閉着眼睛,想把“不”說出口。不字說出不口,肚子裡的黃水倒是苦苦地從嘴裡吐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