禍從口出，李希望言裡之意全是護着李三勇，想不到他的好意非旦沒有得到李三勇的領會，反而遭到李三勇一頓嗆白、批評。
“雨軒給我們的好處還少？一個大老爺們，總想着佔女人的便宜，從小心思就不正。”李三勇正色道，說完又轉過頭對羅雨軒輕聲地說：“一直轉來轉去，忙得夠累的，添水添茶的事，不用你操心。”
李山洞與李希望雖然是父與子的關係，但兩人的性情截然不同，李山洞除了偶爾罵李三勇外，平時都是安靜，他屬於過激分子，看待任何事都是懷着一種激憤的情緒在裡頭。
李希望則不同，口才好，全部表現在討好人這一方面，他對於領導即使心裡恨得牙癢癢，也絕不說與領導相反的話。
“是的，是的，書記教訓得極是。”然後又轉過頭對羅雨軒齜牙咧嘴地說：“軒姐，我人小不懂事，說了什麼得罪的話，也別往心裡去。”
“哪個跟你這小毛孩過不去，老孃纔不在乎別人怎麼看我。”說的時候，眼睛時不時看着李三勇。
李希望這種沒有骨氣的態度和行爲，常被李漢三歪着腦門嘲笑。
李三勇對坐在他身邊這位身體瘦弱的青年人，沒有一絲的好感，他覺得有其父必有其子，李山洞在村裡像塊茅廁裡的石頭，又硬又臭，在計劃生育上處處作對，就連交公購糧的時候，也是推三阻四，要麼是拿黑豆來搪塞。
但同時又覺得李希望無論哪一方面都比李山洞強，討厭他，又想使喚他。
他這種心理是矛盾，也是令他感到費解，有時看到李希望笑，心就不舒服，但遇到問題總是第一個想把問題告訴李希望。
從茶店裡出來，與李三勇分別後，李希望獨自走在回家的路上，圓圓的月亮掛在半空，把地上的一切物體照得朦朧的一片。他不想回家，他滿腦子全是李三勇在茶店裡對他說的話。
要想讓李三勇對自己刮目相看，這是絕好的機會。他不自覺地來到村裡邊的小河邊。月光把淺得可以看見河裡淤泥的水照得波光粼粼，渾濁的河水也變得銀白色的一片。
他在河邊來來回回地踱着步，腦海裡浮出了許多方法，這些方法只是浮出，一經揣度，又都是行不通。他這種行爲不是爲李三勇憂而憂，也不是爲國爲民而憂。
他也不知在河邊踱了多少回，河邊平坦的黑泥土現出一個又一個交錯重疊、深淺不一的腳印。累了，他乾脆一屁股坐在河邊的小草上面，撿起小石子朝淺淺的河水裡扔去。被李希望扔進河裡的小石子，濺起一朵不大的浪花，然後死死地鑲進泥濘的淤泥裡。
一陣惡臭薰得坐在河邊的李希望差點嘔吐，他的腳步憑着鼻子嗅到的氣味，看到如銀色的身影，手持一把長長的勺子，在大鍋裡攪來攪去。
臭味正是從鍋裡飄出來，這種味道讓李希望陷入了似曾相似的經歷，一個手持長勺，留着長髮的老女人的形象浮出腦海，他不明白，這樣遙遠的畫面爲什麼會跳出腦門，他搖搖頭，爲自己產生這種莫名的想法而感到可笑。
“你鍋裡熬的是什麼？”李希望一問，把一直專注攪拌着的老管嚇一掉，拿在他手中的長柄勺子咣噹地掉到地上。
“你……半夜不睡覺，出來嚇人呀？”
李希望嘿嘿地笑了幾聲。
這一夜，老管和李希望誰都沒有睡，李希望從老管那裡聽到了他聞所未聞的故事。
老管有四兄弟，他是最小的，那時家裡窮，父親早亡，長到三十五歲，還孑然一身。有一天，實在餓得慌，便獨自跑到街上，想從中尋得免費的食物充飢，想不到，剛一到縣城，尿一急，跑到一棵大樹邊，拉開褲鏈，尿剛撒了一半，一位軍官好像從地底下冒出來，手裡那把黑洞洞的槍口對準老管的褲檔……
李希望聽着老管從軍的事，老管嘴中說出的戰場與他在電視上看到的情景截然相反。電視上的戰士都面對荷槍彈雨，依然雄赳赳，氣昂昂；老管說出的戰場卻是膽小如鼠。
“那會兒，一聽槍聲響，無論遠近，所有的戰士都是一齊趴下，裝死，槍聲一響，不是嚇得吃了呢巴，就是嚇得屎尿流褲，就連捉他的長官，也不例外……”
老管咧來他那張只剩幾顆由蛀蟲蛀得只剩牙齦的牙齒，敘述着。
“那你是膽子大的還是膽子小的？”李希望故意問。
“當然是膽子大的。”老管毫不遲疑地回答着，或許是爲了證明這句話的真實程度，又補了一句：“真的，從來沒有在戰場上失控過，不過，倒是一次嚇得吃了兩口泥巴。”
“你一生沒泡過妞？”
說起泡妞，老管一直暗淡的眼光，變得有神采了起來，從老管的描述中，李希望知道了老管年輕時的豔聞，但這樣的豔聞，難於讓李希望信服。
他對於半信半疑的李希望，沒有加予理睬，他繼續說着：
“很多人都說女人心思最難猜，其實不盡然，女人其實是最簡單的動物，只要男人多抽點時間陪陪她，說幾句好話，要她陪上性命都願意。”
這是李希望第一次聽男人這麼關於評價女人的話，“胡說八道。”
老管對於李希望的反駁沒有一絲的惱怒，還是自顧自地說：“女人平時經常愛吵，愛鬧，大都是因爲男人關心的得少……”
老管的話，把李希望的思維帶到李紅波的身上，自從結婚這麼久以來，除了剛結婚那半個月時，李紅波對他溫柔似水，剩下的時間，對他不是指責就是罵。
他們一老一少地聊天，就在天空泛白的時候結束，老管的故事讓李希望暫時忘掉了他心中的宏偉計劃。
第二天的下午，李三勇從縣城開會回來，腦袋耷拉着，一路上，他的耳邊響起了孔順明在會後單獨對他說的話：“三勇書記，你是國家培養出來的好黨員，可不能辜負了黨的期望，越是國家在這樣的時刻，越能考驗一個人……”
只是那麼輕輕地一說，足以讓李三勇身上的每根汗毛都豎起來。
他騎着那輛由孔順明因抓計劃生育成績突出而幾年前獎勵最新潮自行車外形摩托車配件的車子，滿腦子都是孔順明的影子，孔順明的話，還差點撞進了路邊那一堆竹林裡。
以前無論是人民公社，還是計劃生育，還是催交公購糧，哪一次在表彰大會上沒有他的名字，可這一回，非旦沒有表揚的份，還要單獨留下來談話、誡敏、激勵，且寬限李三勇三天後，拿出一個具體可行的解決方法，這不是要他的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