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李希望加入了李三勇組成一個催收公購糧的小組,成了一名組員。他的加入不是像羅家三兄弟那樣隨隨便便的,而是經過被李三勇無數次的拒絕、挖苦後,他大義滅親後加入的。
確切地說,李希望是1995年交公購糧的時候,李三勇就有意讓他加入,因爲他幫李三勇幾年來一直頭疼又沒有辦法解決的問題解決了。
那就得回到上面的情節,當李三勇帶着羅家三兄弟來到李山洞家的時候,李山洞面無表情地指了指三袋黑豆,羅家三兄弟一看黑豆,心裡就有一種無比的厭棄感。
特別是羅牛軍,至今還沒有把因吃黑豆磕掉的一顆門牙補上去,現在一笑起來不得不捂住嘴巴,就連在大衆面前說話,都不敢張大嘴巴。
羅家三兄弟一向在李三勇面前都是一呼百應,這一次,他們心裡很是反對,但也不敢反抗,只是默默地站着,特別是羅牛軍,始終緊閉着嘴巴不說話,卻是不停地搖着頭,瞪眼睛。
李三勇面露難色,幾乎帶着哀求的語氣說:“山洞兄弟,我知道黑豆也是糧食,但上面說只收稻穀,要不,你拿黑豆去市面換成銀票,用銀票交公購糧……”
“書記,你是說孔部長的話有錯?”
“不是這個意思?”
兩人沉默了一段時間,李三勇極度剋制心裡的不快,蹲下身子,與坐在小板凳上的李山洞面對面地坐着,李山洞依然沒有睜開眼睛。
還沒等李三勇開口,李山洞搶先一步說出來:“你的苦口婆心就別浪費了,只有黑豆,要我交別的公購糧,除非孔部長改口。”
李三勇騰地站了起來,跺了一下腳,轉身走出李山洞的家,半路上,李三勇臭罵李山洞敬酒不吃罰酒,總有一天讓他有好果子吃。
“我們乾脆動點真格。”羅牛軍握緊拳頭,比劃着說。
李三勇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說:“放空炮,誰不會,剛纔幹嗎不動真的?”
羅牛軍有點委屈,他說的話全是心裡想的,但在李三勇的面前,他就像一隻被醃的公雞,始終叫不出聲來。
李希望吹着口哨,騎着一輛紅色的嘉陵摩托車,正迎面駛過來,李三勇站在路中央,一動不動的。
李希望一個急剎車,人和摩托車同時摔了下來。他反應快,沒有被車壓住。
“書記。”李希望很是鬧怒,但他在青少年時的銳氣早就在李友明瘋後,變得有所收斂,他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皮笑肉不笑地對站在路中央的李三勇招呼了一聲。
李三勇從李希望的笑容中看到李山洞年輕的影子,剛纔還沒消的氣又像一朵重新襲來的黑雲壓在心頭,他沒有點頭,也沒有哼聲,一臉慍怒地從李希望身邊走過。
剛走兩步,又停住,轉過身對李希望說:“你爸還沒交公購糧?別拿黑豆交上來。”
李希望點點頭,就是李三勇不用說,李希望也都知道,他今天也是特意爲這件事來的。
三年前,李三勇每次一交公購糧前後,都會對李希望說李山洞用黑豆交公購糧的事,說這是影響了村裡的名譽作法。
李希望把摩托車放在門外,走進這個簡陋但還算整潔的家,看着不算大的庭院裡全都曬着黑豆。漫不經心地轉悠了一翻,突然,他動手搬走李山洞剛纔指給李三勇的三袋黑豆放在摩托車的後墊上。
“搬去哪?”
“交公購糧。”
“別去當跑腿的。”
轟轟,一聲巨大的摩托車的啓動車,把李山洞的話給淹沒了。
李三勇剛回到家裡坐着,泡上茶葉還沒完全融在杯底,李希望滿頭大汗地把兩袋金黃金黃且顆顆飽滿的稻穀給送了過來。
李三勇備感高興,高興的同時夾雜着一點點的疑惑,但這疑惑很快就被高興衝得沒有蹤跡。他的高興也不全因爲李山洞像別人那樣交公購糧是用稻穀,而是他的任務完成了。
他可以跑到縣裡跟領導邀功,他來不及細問李希望如何說服李山洞,願意上交稻穀。他拍拍李希望的肩膀說:“山洞有你這樣的兒子,值了。”這是李三勇第一次用這樣溫和的態度對李希望說話。
李三勇是高興了,可是另一個卻遭殃了。
兩天後,李山海拿着桶,像往年一樣掀開瓦罐,跳入眼簾的不再是那一粒粒可愛又熟悉的稻穀,而是黑豆,他以爲眼花了,揉了揉眼睛,捧在他手裡的依然是真真實實地黑豆。
他又掀起其它的瓦罐,其中有三個瓦罐的稻穀全被換成了黑豆,其它全好好的。
他一下子癱坐在地上,嚎哭了起來,這三罐稻穀全是他精挑細選特意留下當種子。
李風華蹦蹦跳跳地從學校回來,他也不是讀書的料,但體育特行,李山海爲了李風華能有個好的前途,硬是省吃儉用地把李風華送到了鎮上的中心學校。
他今天參加學校舉行的一年一度的田徑運動會,獲得了全校長跑第一名,他跑回家準備報喜。
他剛一進家門,看着李山海從地上掩面嚎哭,乾枯的眼睛硬是擠出兩滴昏黃的眼淚,在滿是皺紋的暗褐色的臉上慢慢滑動,那樣子就像快乾涸的河水,每到一個地方,水都會減少。
淚水還沒把臉頰滑完,便被一條條皺紋吸了進去。
李風華長這麼大,第一次看到李山海哭,且哭得極難看。一直以來都是李山海拿着臭鞋子追着他趕,追着扔,然後在背後大大咧咧地罵。
拿在手中的獎狀在他的手裡掉了下來,飄到了李山海的跟前,李山海迷濛着雙眼,對於飄到面前還帶着墨汁香味的獎狀沒有任何的反應。
“是不是你這個兔崽子乾的好事?”興致勃勃地李風華聽了李山海的話,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李山海二話不說,站了起來,像往常一樣,脫下穿在腳上的拖鞋,這一次,李風華沒有像以往那樣,拔腿就跑,而是任由李山海揪住衣領。
李風華被李山海綁在一條長凳上,拿着他的拖鞋,狠狠地揍着李風華的屁股。
“別揍了,是我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