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三勇在村裡成立了計劃工作組,他是組長,組員是羅家三兄弟。
羅家三兄弟父母在成立合作社時,李三勇收繳了羅家所有的財產,說是財產,只不過是比別人家多兩隻懷孕的母羊,五隻鴨子,一頭母牛。
收繳財產並不是李三勇的目的,他要的是把村裡有錢人全部消滅掉,全變成像他一樣無產階級,全變成比他以前還要窘困之人。
羅家三兄弟父母受不了李三勇整天變花樣的批鬥,在半夜時分,雙雙咬舌自盡。
一大早起來,李三勇吸着昨晚用紙捲成的劣跡煙,指手畫腳地指揮着。羅牛山光着上身,露出渾黑的胳膊,提着一桶白色的油膝,手裡拿着一把刷子,按李三勇的指示,手左右搖擺地往村委會那塊生滿青苔被太陽曬死,在牆上留下黑黑痕跡的牆上刷成一個長方形。
羅牛山是鬥雞眼,看東西有點斜視,刷成的長方形,左高右低。但不影響李三勇在上面寫着歪歪扭扭的幾個用黑墨水塗畫成的大字。“一胎上環,二胎結紮,超生又扎又罰。”
別看李三勇瀟灑揮筆的動作。一個星期前,爲了寫好大字,他可是刻苦學習了三個晚上,才學成用毛筆寫字。
李三勇在寫時,結字的筆畫把握不好,士字上面寫成了土。寫完後,李三勇得意洋洋地看着牆上自己自個兒認爲一流的傑作,再加上羅家三兄弟的吹噓,李三勇更是覺得自己學什麼就會什麼。
他自顧地看着牆上的大字,心裡樂開了花,樂的是孔順明教導有方,樂的是他自己沒上一天的學,也能充當起有知識有文化的人。
標語寫在村會委那間低矮右側牆壁還遠遠不夠,每家每戶的牆壁上都寫,就連村裡那棵種在沙子裡的奄奄一息苦楝樹也不能倖免。李三勇只負責寫在最醒目的村委會牆壁上的計劃生育標語,其他的標語則交給羅家三兄弟來完成。
羅牛軍走路是外八字的,跟螃蟹沒什麼兩樣,他負責提油漆,左手提一桶白色的油漆,右手提一桶紅色的油漆。他所經過的土路兩邊的小草和雜草也都染上了白色和紅色。左邊的雜草雜上白色的油漆,右邊的小草染上了紅色的油漆。
羅牛山和羅牛伍分別拿着刷子,羅牛伍拿的是粘有白色油漆的刷子。羅牛伍拿的是粘有紅色的刷子。
這三兄弟平日裡在家因誰多吃了一塊鹹鴨蛋都會大打出手,今會兒在李三勇的指揮下,倒是配合默契,誰也沒埋怨誰做的多,誰做的少,而彼此心裡不平衡吵架。
羅牛山負責刷牆壁,羅牛伍負責寫字。村裡每塊長方形的土牆都被羅牛山這雙鬥雞眼刷成了左低右高、左小右大的長方形。
羅牛伍則左手裡拿着一本李三勇從縣裡抄回來的各種各樣合起來有兩百多條的標語:寧可血流成河,不準超生一個。只生一個好……
右手拿着刷子,一會兒蘸着桶裡的油漆,一會兒往羅牛山刷成的變了形的長方形方框裡漆上不同的字的宣傳標語。
李三勇嘴裡叼着一支菸,羅牛伍每寫完一條宣傳標語,都會眯着被煙燻得睜不大的眼睛,看上半會兒,然後點頭表示滿意。
羅牛伍往村東頭李山海這位四十歲還沒討老婆的光棍漢家的土牆壁上一刷。“寧”字還沒寫完,李山海從屋子裡拎出一把閃着銀光的鋤頭從家裡飛奔出來。二話不說,雙手高舉鋤頭,把羅牛軍提着有半桶紅油漆的桶砸裂開,紅色的油漆全灑了一地。
有許多油漆隨着鋤頭落地又擡起,四處飛濺,飛到了李三勇的鼻子上,飛羅家三兄弟的赤着的手腕上,還有的飛到他李山海的衣服上。
“李山海,你幹什麼?你這樣的行爲是反革命——跟國家作對”。羅牛伍跟着李三勇混了三個月,目不識丁的他說起大道理來還是有模有樣的。
“甭跟我說什麼大道理,我只知道,我的房子我作主,誰敢在我家的房子上面寫一個字,我就跟誰過不去?”李山海把鋤頭重重地砸在地上,面不改色地說。
李三勇一向敢作敢當的他,面對李山海這個光棍漢也無奈。他瞪了瞪李山海,喉結滑動了幾下,氣呼呼地說:“李山海,算你種。”
李三勇自知覺得已經走出了李山海的視線,他羅家三兄弟面前大罵了李山海,說李山海這個不服從國家,不支持國家政策推行的人,遲早沒有好果子吃,活該……斷子絕孫四個字在他的腦海裡像閃電一樣劃過,但最終沒有膽量說出來。
全村的土牆壁就只有李山海家的牆壁沒有寫上紅紅的計劃生育的宣傳標語。
李山洞從田地回來,看到自家的土牆上漆着紅紅的大字:您的健康,就是家人的幸福。這是全村牆壁上漆一條最溫馨的宣傳標語。
但李山洞一想到是李三勇的意圖滲透在字裡面,全身的血管裡就像有一條蟲子鑽進去一樣,讓他渾身不自在。他撂下鋤頭,顧不上天已經黑,從家裡拿出一把鏟子,藉着太陽白天殘留下的朦朦餘光,刷刷地把漆在牆上的大字漆得掉胳膊缺腿。
但這樣還是不能解了李山洞心中的恨,看到上面殘存不齊的字,就好像牆上貼的不是字而是李三勇的頭像似的,最後,李三洞乾脆把一糞溼牛糞往牆上一塗抹,紅紅的字不見了,只有一剷剷大小不一的牛糞貼在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