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希望的回憶被聚在照相館前議論不停的人給打散了，耳邊傳來無非就是埋怨，埋怨單位催得太緊，埋怨天公不作美，埋怨天太冷。
照相館門前豎着一塊用黑墨水寫着“照相館”三個大字，前面寫着極小的美麗二字，如果不用心看，還真看不出來，或許是知道與美麗這兩個字不相配，心虛而寫成的。房子是一間只有十平米的屋子，與屋子並排連在一起的是兩層樓高的百貨商店。
從兩間高低反襯如此明顯的屋子看得出來，照相對於剛剛解決溫飽問題的人民來說，不是很受歡迎，甚至有點倍受冷落的感覺。
漆在門上的油漆已掉得沒有了蹤影，一個比包子還大的鎖頭鏽跡斑斑赫然醒目地掛在門中間，屋子外牆的屋沿下方都是一層厚厚沒有生命跡象的青苔，從那一層厚厚的青苔不難看得出青苔以前旺盛的蹤跡。
有幾處枯萎的青苔上面清晰的印着三個腳印，那是頑皮小孩的傑作。枯焦的青苔有一棵叫不出名的野草，也是枯萎了，黃黃的葉子低垂着，所有這些枯萎的植被都是在堅韌的等待春天的來臨。
來照像的青少年，除了有兩位臉上有點成熟外，其他的都是跟李希望的年齡差不多。他們個個都穿上與年齡不相符的衣服，個子高點的，還能馬虎地把寬大的大衣撐起來，像李希望個子有點矮的，就顯得有點滑稽。
個個頭上梳着油光的八字型的髮型，穿在身上的衣服也是中年人的模樣。這也是一些大人想出的掩耳盜鈴的作法，他們以爲讓小孩穿上大人的衣服，別人就看不出來。
李希望外衣套着的是李山洞最厚的棉大衣，裡面穿的也是李山洞寬大有八成新的白色襯衫，褲子則是平時在家裡穿的。
一眼看上去，整個小人兒就是上身重，下身小；上身長，下身短。像李希望這樣打扮的人，不止他一人，所有身上懷着即將代替父親走上崗位的未成年人都是一樣。
所以他們這樣提前假裝成熟的模樣，每個人見了也就不覺得奇怪，也就不見得好笑。
家裡經濟條件好，褲頭是用橡皮筋頭竄成。像李希望一般家庭的，褲頭則是用一根粗長的燈芯竄成，兩端的燈芯線一直從褲頭垂到褲檔。
個個把寬大的襯衫套在褲子裡面，一直被衣服遮擋的兩頭燈芯線清晰無誤地露在外頭。瘦弱的身體在寬大的襯衫裡顯得更加的單薄。
天黑沉沉的，它正在醞釀着雨。此時的天離地異常的近，近得伸手可觸摸，整座城市都是壓在黑雲低下似的。
李希望穿着肥厚的大衣，走起路極不方便，但又不得不穿，他對這份李山洞描繪的特美好的未來職業沒有感覺，但無奈家人的壓力，他也只能接受。不接受又能怎樣？
一些騎車路過的人們，都是把頭埋進大衣裡，看不出誰是誰，車子吃力的在寒風中緩緩地前進。
從街道漸漸熱鬧的情景看得出來，時間不早了，天空好像更暗了，壓得每位焦急等待的人們更加的煩燥。
百貨商店的三扇大門徐徐拉開，啪三盞熾白的燈管把寬大的商店照得如白晝，裡面琳琅滿目的貨品整齊有序地排列在架子上面。
三位女售貨員張大嘴巴，打了大大的哈欠，想把昨晚睡不好的氣從嘴巴呼出似的。她們三位分別穿着不同顏色的大衣，黃、綠、紫，在白熾燈的照耀下，黃綠紫這三種顏色有點爭相鬥豔的。
商店裡的三位女售貨員，看着外面站着的人羣，有點陌生，她們總忍不住多瞟幾眼，每瞟一眼，心裡就徒增幾分不愉快。但對於站在外面守候照像的人，看着三位穿着光鮮亮麗的售貨員卻並不陌生。
特別是那位穿着黃大衣的售貨員，全市對她都可以說是過目難忘，這種過目難忘不是她長得漂亮，而是她傲慢的脾氣。
他們不想往裡面看，但又忍不住要往裡面看，站在街道被寒風肆虐的滋味真的不好受，他們情不自禁往商店裡多瞧兩眼，心裡的擔憂就增了一層，同時心裡的渴望又加了一層，這樣矛盾的心情令他們不再呆立着，而是悄悄地聳動起來。
李山洞就吃過一回穿黃大衣的售貨員窩心的事，像李山洞吃過黃大衣售貨員窩心的事，還有許多，不說遠的，就這個人羣裡，就有許多。
李山洞看到穿黃大衣的售貨員，眼睛無意中瞟見，就在那還不到一秒鐘的時間，又急忙把視線移到別處，他寧願看着黑得如炭頭的天空，讓心情壓抑，也不願多看一眼可以稱得上有點漂亮的黃衣售貨員。
他不想回憶，偏偏回憶。那是張蘭停快生的時候，站在出租屋外的他，不知該怎麼辦好？他看到了全市最高樓層的百貨商場就在前方，他機械性地走到百貨商場。
也是穿黃大衣的售貨員，只是衣服不同而已。看着貨架上排着整齊的香菸，卻沒有他想買的那種最便宜的紅梅牌香菸，又不甘心空手回去，一一地問了價格，剛開始穿黃大衣的售貨員還能耐心地回答，到了第三次，穿黃衣的售貨員非旦沒有回答，還口出譏諷地話：“這裡不歡迎沒錢人的地方。”
李山洞的回憶是無意識的，當他回憶到最痛苦的地方時，思維變得散慢了起來。
此時街上雖然有不少的小店也在學着百貨商店賣各種物品，且價格便宜，或許是一種心理習慣，也或許是對剛出現的新事物還是有點接受不了，很大一部分人還是愛往百貨商店裡跑。
百貨商店售貨員跟現在的售貨員可不一樣了，能進百貨商店賣東西都是一種榮譽，有了這種榮譽，她們身上的驕躁難免也會跟着浮出來，露在臉上。這種驕躁另一方面也是買東西的人給慫恿出來的。
這樣的說法，讓很多買主不服氣，不服氣歸不服氣，這也是事實。
很多人明知來這裡買東西，多少會受氣，也一樣來。每次一來，受了氣，走出門口，就對天指地亂罵一通，下決心再也不來，過了十天半個月，家裡需要物品，明知別的地方也有，但心裡的驅使，還是照樣來。
還想來這裡買東西的，一般都是有錢人，要麼就是準備結婚的人，再就是一些講氣派的青年人。
像李山洞這一類低收入的人羣，是想來，而不敢來。想來是因爲裡面的貨物品種確實比其它小店的還要齊全，質量保證；不敢來，是因爲不想花錢受氣是一方面，另一方面還是口袋裡的錢不夠任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