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蘭停爲了躲避村裡李三勇的耳目,不敢在村裡生孩子,躲到集市上,租了這間小屋子。所以家裡的一切,全撂給李山洞,李山洞就是三頭六臂,都有點忙不過來。在家裡既當爹,又當孃的,還要上班,下班回來又急着煮飯送飯。哪還有時間去照顧家裡的兩個女兒。
張蘭停實在不捨得原本就拮据的家裡繼續花冤枉的錢,找出各種理由來說服李山洞,回家坐月子。李山洞剛開始聽,極力的反對。後來,手頭上的經濟緊張,家裡的女兒沒人照顧,自己有時又要加夜班……生活的負擔,對孩子的牽掛,不停奔波的勞累,所有這一切都壓得他喘不過氣,所以他答應了張蘭停提出的說法。
都說是女人毛髮長,見識短說得一點兒都不錯,張蘭停因爲心疼錢,所以把許多問題想得簡單。她頭腦的簡單也讓她捲入一系列的煩惱,也讓家庭陷入了更加的困窘之中,讓原本幸福的和睦家庭走向不幸。
“孩子他爹,給孩子起個名吧,再過十天孩子就滿週歲了。”
“就叫李希望。”
李希望偶爾在睡夢中,總能隱約聽到從遙遠的地方傳來各種聲音,就連山林裡的鳥聲有時也能聽明白其中的意思。李希望每次從各種聲音中醒來,以爲回到了淨壇使者的時代,但聲音與淨壇使者的時代聽到的又截然不同。
有一次,他剛抻完奶,因抻奶花費的力氣很大,“吃奶的力氣都使上”說明小孩吸奶是件費力的事。便含着奶嘴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就在睡得香甜的時候,聽到一羣在樹上鳴叫的蟬“知了知了”地說了起來:“快下雨了。”說完,一直在屋子右邊茂密的大榕樹的鳴叫不停的蟬便停了下來,一陣急促的雨聲拍打着屋頂,“轟”一聲春雷劃過天空,響徹在天空。
這一聲春雷把他嚇得不輕,小小的身體躺在襁褓裡哇哇大哭,四肢在搖籃拼命地踢蹬,蓋在身上的被子也被小腳、小手在踢蹬的過程中矇住了臉。母親張蘭停在庭院裡收拾曬在外面的幹木柴,聽到了兒子希望的哭聲,扔掉撿起來摟在懷裡的木柴,雙手往身體的衣服左擦擦,右拍拍了兩三下。
手感到一陣如針扎一樣的疼傳遍全身,仔細一瞧,一根細小比針短的木刺正紮在她的左手食指中間。她細心地拔掉紮在手指上的木刺,一股鮮紅的血從木刺的小坑裡噴濺出來。她邊往屋裡走,邊把流血的食指含吮在嘴裡,從嘴裡發出含混不清的話:“媽媽來,別哭別哭。”
張蘭停看到不停啼哭的兒子被被子蒙在臉上,嚇了一身冷汗。慶幸現在天熱,蓋在兒子身上的被子薄,不至於把兒子蒙死。她掀開兒子蒙在臉上的被子,輕輕地抱起躺在搖籃裡啼哭的兒子。
李希望一到母親的懷裡,安靜了下來,臉上的淚珠還未被母親擦乾,睜大一雙純潔的眼睛,看着從屋檐上滴落匯成一串串白鏈條的雨柱。
張蘭停抱着希望坐在一張凳子上面,雙膝變成一個7字,希望坐在由母親雙膝彎成7字的膝蓋上。“滴答滴答,滴答,滴答,下雨啦,下雨啦。麥苗說:下吧,下吧,我要長大。桃樹說:下吧,下吧,我要開花。” 張蘭停踮起腳尖,有節奏上下抖動雙膝,哼着從女兒課本上讀到的詩歌。
希望掛着晶瑩淚珠的小臉蛋,露出只有沒有牙齒的嘴巴,咯咯地笑了起來,笑的時候,還時不時把自己握着的拳頭伸到嘴巴里吸。
張蘭停逗兒子笑的時候,不忘從小就進行教育:“小手髒髒,放進嘴裡不衛生,吸久了,肚裡會生蟲子。”小希望被母親信口瞎編以半說唱的語調逗得咧開只有四顆白乳牙笑了起來。
但小希望對母親這溫柔有理的教導除了用微笑來回報外,照樣把手伸進嘴裡吮,手成了李希望嘴最有誘惑力的食物。口水在他吮拳頭的時候,從只有兩顆牙齒的嘴裡流出來,浸溼了掛在他胸前圍兜。從圍兜上佈滿不均勻的黑斑上可以看得出來,李希望的口水流的時間已久。
傾盆大雨在張蘭停的歌聲中變得淅淅瀝瀝。在屋檐搭窩的燕子媽媽趁着雨小,飛到半空爲小燕子捕食白蟻。
門外響起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張蘭停遲疑了片刻,但敲門聲越來越大,敲得整間屋子都微微搖動起來。
門一打開,見不到的不是別人,正是村裡人人俱怕,又在村裡呼風喚雨的村書記李三勇,張蘭停的心着實還是嚇一跳,嘴巴囁嚅了一下,輕輕地稱呼了一聲:“三勇書記。”
“聽李山洞說,你前段時間回孃家了。今天我過來看看,小兩口嘛,吵架總是難免的,別老是回孃家……”李三勇手裡撐着一把黑色的雨傘,腳上穿着一雙雨靴,高高地捲起褲腿。但褲子還是被雨打得溼漉漉的,從粘在雨靴上面的爛草和粘在靴底邊沿的泥土,還有溼漉漉的褲腿可以看得出李三勇在這聲滂沱大雨中並沒有像其他人那樣躲在家裡避雨。
張蘭停始終雙手緊緊地抓在兩扇木板門上,沒有一絲的意思要邀請李三勇進來歇歇,但李三勇好像並不知趣,他一邊說話一邊邁開腳步,左腳踏到與門檻相差不到一釐米的距離。
張蘭停聽了李三勇的話,緊繃着的臉硬是擠出一絲僵硬的笑容,但她明白,這些話全是李三勇想進來家裡探視,所以瞎編出來。她相信自己的丈夫,絕不會對李三勇說這樣的話,更何況自己也從來沒有跟丈夫紅臉而跑回孃家的經歷。從李三勇醉翁之意不酒的行爲當中,張蘭停很明白李三勇的來意,來者不善。
自己又能以什麼樣的理由來拒絕眼前的來客呢,張蘭停的心裡亂極了,腦子裡不停地閃出無數的措辭和藉口,但話就像一顆顆閃着熒光的螢火蟲,眼看就要飄到手中,一伸手去接,螢火蟲飄忽地飄向遠方。
張蘭停與李三勇僵持着,前者優柔寡斷、心緒不寧、驚魂未定,後者剛毅果決、虛情假意、志在必得。
張蘭停笑後,兩眼死死地盯着李三勇,李三勇咄咄逼人的姿勢並沒有嚇到了張蘭停,反而使她從中獲得莫大的勇氣,剛纔的懦弱和害怕消失得無影無蹤:“他不在家。”
張蘭停的話音剛落,屋子裡傳來李希望的哭聲,張蘭停的臉一瞬間的剎白,剛纔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變得不知所蹤。她看了看李三勇,李三勇那張如刀削的臉猙獰地笑了起來。這種笑讓張蘭停在春暖花開的季節裡着實打了個冷戰。
李希望的哭聲越來越大,張蘭停沒有心思花在李三勇的身上,她轉身走到裡屋,抱起躺在搖籃裡的李希望。
“弟妹呀,辛苦了,爲李家生那麼多崽。這是第三個了吧?是個男孩?”
張蘭停抱着啼哭不停地李希望,李希望大概是餓的原因,啼哭不止的時候,圓圓的腦袋不停地往張蘭停的腋窩鑽。張蘭停很想說是大伯的孩子,但李希望這種無意的舉動讓她難於開口,她覺得現在說什麼都是多餘的。乾脆就大膽的承認,大不了就像村裡其她的女人那樣——結紮。
“真可愛。”李三勇站在一旁口是心非的關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