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後,吃過晚飯,李山洞的母親特意梳洗了一翻,翻開家裡唯一的一個正方形的木箱子,從裡面拿出一個盒子,捧着盒子,呆呆地坐着,淚流滿面。半響,她擦乾眼淚,把盒子揣在口袋裡,一個人走出家門。
一個鐘頭又從外面回來,但小盒子從此沒有在家裡出現過。對於盒子裡面有什麼,李山洞不知道,他只知道盒子裡的東西對母親來說很重要。
也就那一晚後,李山洞得以在村公社裡放牛得工分,母親也不再像以前那樣,整天被隊長趕去挑大糞。隊裡所有的工作種類,挑大糞是最差的,工分也是最少的。挑三擔,才得一分。
李山洞親眼目睹母親每天三更。全村還沉在寂靜當中,全村的人還在睡夢中。李山洞母親就起牀,一年365天,除非刮颱風,天冷也從不間斷過,甚至就連春節這樣全國勞動人民都停下來歇一歇的節日,母親也照樣挑着兩個長年累月由牛糞粘成黑黑的簸箕去公社牛欄裡挑牛糞。
即使母親從早到晚,整天埋頭挑,還依然在大會上被李三勇指名批評,扣工分。家裡的鐵鍋裡永遠熬着自家種的絲瓜加一把米。這就是他們母子的一整天的伙食。一頓飯李山洞都是舀六碗,吃得快把肚皮撐破,但不出十分鐘,李山洞就感到餓。
有一天下午,,李山洞趁着村裡碾米的廠房沒有人,偷偷溜進去,用手捧了三把粗糙的米糠,塞到肚子裡。捧了兩把揣在褲兜裡,跑到村裡那棵彎如牛軛的龍眼樹旁,吃起從碾米廠房裡偷來的粗糙米糠。
飢腸轆轆的肚子暫時沒有飢餓感,接下來有更大的問題在等着他,李山洞的小命也差點葬送在偷吃米糠上。米糠把他的肛門堵得死死的,無論他怎麼用力地拉,大糞就像205膠一樣死死的粘在大腸裡。
李山洞幾次漲紅着臉,捂着肚子,彎着腰從村裡的灌木叢走出來。他不敢把這種拉不出糞便的行爲說給母親聽,因爲他深知母親的性格,寧願餓死,也不能偷公家半點糧食。
他跑到溪邊的那棵龍眼樹旁邊,左手勾住樹枝,右手拿着一根比兩根筷子粗的樹枝往肛門拼命地捅。硬邦邦的大糞便是捅出來了,藏在肚裡的腸子也從肛門被牽出來。
要不是路過的村民發現得及時,李山洞也早已命喪黃泉。
李山洞的母親那一晚神情異常的從外面回來後,她的工作種類也發生了翻天覆地改變。由挑糞工轉成了爲公社人民煮飯,李三勇在大會上手握着一個脫了油漆的銅嗽叭安排工作的時候,全公社的婦女,男人,中青年譁然一片。
李三勇在嗽叭聲裡乾咳了兩聲,繼續振振有詞地說:“安靜安靜,李氏一人帶着五個孩子不容易,以前她不知悔改,經過挑了一年大糞後,她的思想覺悟變高了,這是其一;她現在年邁體弱,一個女人嘛,也是全公社的一員,我們不能冷眼旁觀,更不能幸災樂禍,我們要有成人之美,助人之心,照顧照顧她這個體弱多病的人,毛主席說過,女人是半邊天……”
李三勇慷慨激昂的說辭沒人能服,但也沒有一人敢說一句反抗。
李山洞每天把牛趕到離學校不遠的一塊草地上,夏天跑到學校東邊的門口,躲在門口那棵鳳凰樹後面聽着從教室裡傳出老師、學生的讀書聲。冬天跑到學校西邊的門口,爬到校門口那棵一年四季枝葉繁茂的臺灣相思樹上聽學生朗朗地讀書聲。
十八歲那年,李山洞已由一個營養不良的小屁孩長成了一米六七的小夥子,但身體依然如他的名字一樣:瘦老四。
那一年,縣裡進農村招兵。當李三勇把這個消息在村裡傳遞的時候,村裡有些年輕力壯的年輕人,受了老一輩人地鼓吹:“好鐵不打釘,好人不當兵。”的落後思想觀念的影響,對當兵有了一種牴觸。
有的年輕人甚至因爲無知,以爲當了兵,就是去戰場送死,紛紛躲起來。
人們從四面八方地把來招兵的軍官團團圍住,但都是抱着看熱鬧的心態,甚至是冷眼旁觀,嘴裡還在悄聲地議論着因自己的見識偏頗而產生地想法。
李山洞擠進招兵的隊伍,拘泥地看着坐在桌子後面的三位穿着軍綠色的軍裝,還沒等開口說話,一位穿着軍綠色的中年男人,把一支筆和一張表格伸到李山洞的眼前:“填吧。”
李山洞在衆多的圍觀者中的眼光中,猶豫了一下,把自己的名字往表裡一填。圍觀的人爆出一陣鬨堂大笑,有的人甚至還用手在他的背後重重地打了一下,好像在用行動嘲笑他是個十足的大傻瓜。
從此他成了村裡,成了整條南渡江哺育之下的幾千號的子民當中的第一個當兵之人。
三年後,李山洞平安地回來,並且在縣城謀得一份好工作,嘲笑過他的人又變成了對他的羨慕。那時的兵退役回來,就有工作,就如七幾年大學生一畢業國家就分配工作的榮幸,不像現在那樣,畢業了還要競爭上崗,考這,考那,甚至還要請這個,請那個,才得以進一個單位。
李山洞很快就被分配進了水泥廠,在水泥廠的小賣部認識了他現在的老婆張蘭停。李山洞雖然有一份人人羨慕的國企工作,但家窮,廠裡兩位女職工壓根沒看上他。倒是那些沒有工作的農村女人,向他投來衆多熱烈的丘比特之箭,他在衆多的女人當中,選中了張蘭停。
李山洞看中張蘭停不是美貌,而是張蘭停那雙大腳丫。李山洞第一次把張蘭停帶回村裡的時候,還被村裡很多人挖苦。
李山洞母親屬於裹腳女人那一類。與母親一起挑大糞的還是村裡的李嬸,但李嬸從來沒有被李三勇罵過,因爲李嬸的腳大,每次挑糞,總是把兩隻大籮筐裝得滿滿的,邁開大腳,一天只挑三回就完成了任務。
而母親整天挑,還挑不足任務,母親的腳小,走路都不敢走得快,兩隻變形的小腳,每邁開一步,身體就顫微微地搖了一下。
結婚那會兒,李山洞還向莫廠長借了一輛二十八寸雙杆自行車,又向廠裡的主任借了一套衣服,說是一套,上衣是條白襯衫,下身是青藍色的確良褲子。又向廠裡張主任的老婆借一條的確良紅裙子,給張蘭停當嫁衣。裙子大擺,幾朵大紅牡丹鑲在裙襬上。在當時可算得上漂亮的。
酒席就擺在只有兩間教室的學校裡,坑坑窪窪的地板上鋪上一張張長2米,寬1米8左右的竹蔑子。竹蔑子四周放着用三塊木板釘着的矮凳子,鄉里鄉鄰,親朋好友圍着竹蔑子坐在矮凳子上,彎着的雙膝與脖子高。竹蔑裡擺上一大湯盆的豬大腸熬鹹菜,五花肉一大盆。
五花肉不是每個人隨便吃,而是每個來喝喜的人只能吃兩塊。鹹菜湯隨便喝,吃。每隻盆裡翻開被煮得稀軟的鹹菜才得以覓見比稻草莖大不了多少的豬腸,哪怕盆裡沒豬大腸,但這道菜也是人們最喜歡吃的,從人們不停要求加鹹菜湯的叫喚聲,吸溜着舀到碗裡的鹹豬肉鹹菜湯中便得知,它在人們心目中,受歡迎、青眯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