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既是全民高興的一年,又是悲傷的一年,高興與悲傷兩個詞一向都是對立詞,用在同一個句子,顯得有點矛盾,但在這裡一點兒都沒有矛盾。
全民高興的事,中國第一次有機會舉辦奧運會的權力,這樣的權力宣佈一直被人強制戴在頭上的東亞病夫的帽子將一直不復返。
舉國悲傷的事,汶川大地震,死了大約7萬人。
這兩件是大事,記在國家的史冊上。
2008年對於田園村來說,也是災難的年,牛舍自從2003年成立以來至2008年,終於在這第五個年頭開始顯示出收益的趨向,衆多村民在家裡掰着手指頭估摸着年末將分得多少錢的時候,兩場罕見的颱風把即將收穫的牛舍全化成了水。
縣日誌記載,這兩場如孿兄弟一樣的颱風分別是,薔薇與米拉克。
國慶節的另一個別名叫黃金週,可見這七天的假日,對於很多人來說是多麼難忘,珍貴的日子。
國慶節的頭五天,天和日麗。第六天,下起了大雨,這一下,一直持續了兩個星期。
兩個星期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但對於連續暴雨沖刷下的田園村來說,卻是漫長的。
一直以美麗著稱的南渡江變得面目猙獰,日夜潺潺不息流着的南渡江水告急,李希望拿着鐵皮喇叭,竄村走巷地宣傳逃離村子。人是可以走,畜生呢,只得任由自生自滅了。
洪水沒過了與屋脊樑差不多一般高,拴在牛圈裡的牛成了水中之物。當時李希望如是能爲畜生考慮多點,損失是可以降低的。
牛天生是游泳專家,但必須是鬆開拴在它鼻子上的繩索爲前提。
李希望在離開村子之前,特意和羅牛山來到牛社,轉了一圈,羅牛山當時還提了一個建議:“解開牛繩。”
“全跑了,去哪找。”李希望不假思索地回答。羅牛山當時聽了,也沒有進行過多的反駁。李希望的話也對,牛跟狗不同,可以忠於主人,這些大多都是野牛,雖然圈起來養了幾年,野性多少被馴服點兒,但有誰敢保證,牛走後,還能自覺地回到牛社裡。
下了將近半個月的雨停了,江水退了,整個村子都陷入一片荒蕪的狀態,最慘不忍睹的是牛社,未成年的牛和懷孕的母牛幾乎死去,只剩下爲數不多的公牛。
沒被水淹死的公牛都是掙脫拴住鼻子的僵繩,才得以逃過一劫。唯獨西伯利亞野牛,死不見屍,活不見蹤影。
死去的牛長期泡在水中,肚子脹得跟皮球似的,太陽一出來,散發出一陣陣腐臭味。
李希望和羅家三兄弟,李漢三,他們拿着鐵鍬,鐵鏟,來到彎如牛軛的龍眼樹的周邊,挖開溼漉漉地土地,剛挖一米深的地方,蘊藏在土地底下的水又像溫泉似的咕咕冒出來。
但爲了方便,他們還是硬把泡脹得腐爛的牛屍體塞進坑裡,埋上土。還沒埋到一半,問題來了,牛的屍體是勉強掩埋住了,但接下來遺留的問題比掩埋更棘手。
從掩埋牛屍體的土裡流出一灘灘漬水,經太陽一曬,惡臭無比,引來了一羣羣綠色的大頭蒼蠅。
在最**坦的地面挖坑掩埋牛屍體這樣的方法明顯行不通。腐爛的牛屍體又一刻都不能容緩耽擱,李希望連夜開着拖拉機把幾十頭牛的腐爛得生了白白蛆蟲屍體運到山上。
活着的牛與死的牛隔離開,關在一間牛社裡,但還是每天都有牛死。最後,只剩下了內蒙古母牛四年前難產下的小牛。這頭小牛犢一生來就是小翠用牛奶喂大的。現如今,小牛已經長成了青年牛犢。
內蒙古母牛生下小牛犢便一命嗚呼,關於它的屍體怎麼處理,可是爭議了好久,經常撿路邊鹹鴨蛋的羅牛軍提議宰了大家一起烤牛肉吃解解饞,反正也不是病死的,肉還是可以吃的。
李漢三則提議賣了,用賣來的錢,大家分。因爲他急需一筆不菲的醫療費用。
小翠和內蒙古母牛差不多是同一天生產的,且生的都是男孩。內蒙古母牛是難產而死,小翠也是難產,但是現在醫療水平發達,通過動手術,小翠母子平安。
李希望對於兩種提議,都不同意,他搖搖頭,覺得還是把內蒙古母牛埋在李山洞墳墓的身邊。李山洞的那一畝六分地上,多了一堆高聳着的墳。
李希望對於李漢三燃眉之急的事,二話不說,從口袋裡直接掏出三千元,塞進李漢三的手中說:“給,快去醫院,如果不夠,打個電話說一聲,錢的問題不用你操心,有我!”
李漢三當時聽,嘴巴嚅動了幾下,但最終還是激動過度沒能說得出話來。
小翠的兒子現在已經有四歲了,長得虎頭虎腦的,取名李餘。關於給兒子取名這一事上,小翠與李漢三之間可是第一次出現了爭執。也是一向小翠說一,不敢說二的李漢三第一次敢於與小翠鬧翻,而且還鬧到了村委會裡。
兒子剛生下來,李漢三愛得不釋手,整天除了睡覺,都是抱在懷裡,不是親親小屁股,就是親親小手,小臉蛋。
李漢三高興,不難理解,三十五歲,才喜獲一子,哪位男人不高興?
“給兒子取個名,再過一個星期就滿月了。”小翠對於這個小肉團說不出喜悅還是悲傷,只是覺得感情很複雜。
“李耳。”李漢三脫口而出。
要說李漢三說出李耳這兩個字,不是一時興起,而是早就想好的。李漢三心中的李耳,正是我國古代思想家,哲學家,道家學派創始人,被唐朝皇帝追認爲李姓始祖。
李漢三從小沒有上過學,但他懂得知識的重要性,他把心中未能實現的願望全寄託在兒子的身上,這是每一位做父母的心願。
小翠一聽,便極力的反對,其實小翠的問題,只是故意問一下而已,她心裡早就有答案,想不到李漢三卻當真的回答。
“不好聽,李多餘。”
李漢三一聽,這叫什麼名,光多餘這兩個字就不中聽。家裡就他一棵獨苗怎麼就多餘了,李漢三覺得不妥,連連搖搖頭反對。
“我說行就行。”小翠的口氣強硬了起來。
“叫李耳,長大後我還指望着他給我們家光宗耀祖。”
“他不是……”小翠差點兒說出“你的”,但最終還是打住了。“多餘好聽點兒。”看着李漢三,小翠有點內疚,強硬的口氣變軟了,但語氣中還是透露出堅定。這個孩子的到來,無論是對小翠來說,還是李漢三都是多餘的。
“李耳。”李漢三鐵了心就要這個名。
小翠一下從李漢三的懷裡搶過襁褓中的嬰兒說:“兒子是我生的,名是我取。”
“沒有我,你一個人能生下來?”
“就是我生的,有本事,你自個兒生一個出來。”
……
小倆口你一言我一句地吵了起來,吵到最後,竟吵到村委會出面。
李希望自從小翠去醫院的那一刻就想去探望,但找不出更好的理由,只好作罷。特別是聽到小翠生了一個男孩,且母子平安,李希望激動得一個晚上睡不好。李紅波生孩子時,他尚沒有這樣的感動。
那一晚,李希望提着一瓶酒,半斤燒雞,來到李山洞的墳墓前,坐了一個半小時。
酒喝完了,燒雞也吃完了,話說了兩句,一句是,爹我來看你了;另一句是,爹,我們李家有後續了。
喝酒從不醉的李希望,那一天醉了。酒不醉人,人自醉。
小翠從醫院回來的那一天,坐在一輛的風采車上,風采車經過龍眼樹下時,有幾位村民攔住車子,掀開裹着嬰兒的被子,看看像誰。
李希望也圍了過來,一直和村民說說笑笑的小翠一見李希望過來,故意把被子蓋住嬰兒的小臉,不讓李希望看,催促着開車的師傅快點開車。
有幾次,李漢三從家裡來牛社,李希望總是沒話找話,想從李漢三的嘴裡套出更多有關嬰兒的話。其實李希望這樣的做法是多餘的,李漢三第一次當父親,他這種高興不言溢於表。別人不問,他都主動說。
李希望雖沒有親自見過嬰兒,但從李漢三的話語中,李希望多少了解嬰兒很健康,能吃能睡,就這點兒,已經讓李希望這位親生父親感到很欣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