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蘭停直起腰,看到了李山洞怒瞪雙眼,死死地盯着她,一臉如死灰的顏色,心裡也着實一驚。這樣的神情,這樣的眼神,自打結婚也有十來年了,還從來沒有見過。
憑着對丈夫的瞭解,張蘭停把驚魂的心在肚子裡壓了壓,溫和地說:“今天回來這麼早,家裡沒有醬油,去買瓶醬油。”
“整天就知道吃,吃死你。”
吵架以前也有,但每次都是李山洞被張蘭停捱罵的份,從來沒有像今天這麼大聲吼過。張蘭停不明就裡地看着熟悉又有點陌生的丈夫。
“你腦子不正常了?”……
夫妻倆你一言我一名地對罵了起來,一直都是自己佔上風的思維習慣讓張蘭停一點兒也不想服輸,她覺得自己這些天在外頭受的氣已經夠讓受委屈的。
之所以這麼寧願一人躲在洗澡間裡哭,也不在家裡說一個半字,全是爲了李山洞好。李山洞非旦不理解自己,還要責罵自己是吃裡扒外的東西,張蘭停委屈地嚎哭起來。
李山洞對張蘭停的嚎哭,沒有一丁點兒的愧疚之感,他冷冷地看了一眼,轉身離開。張蘭停抹了一把眼淚,擤了一把鼻涕,拿幾件換洗的衣服塞進用來裝肥料的大塑料袋,抱起李希望,流着眼淚走出了家門。
接下來的一個月,李山洞在村子裡受夠了氣。村民一開始只是在他的背後指指點悄聲議論,後來,隨着張蘭停收拾衣服回孃家的消息傳出來後。
人們的悄聲議論轉變成了一種當面的說笑,以前村裡還有些明理的人當作這是一種流言,持有半信半疑的態度,現在都個個信以爲真。
在村裡窩囊也就罷,廠裡也一樣。廠裡今年有位科長退休。要想提拔當上科長,業績第一。
在全廠裡挑技術過硬的人,全廠的工人就是閉上眼睛,不用思考都可以毫不猶豫地把箭頭指向了李山洞。凡是廠裡的機器,沒有難得倒李山洞的。
果然,在廠裡一塊公告欄裡,張貼着五位候選人的名字,其中這五位候選人的名單裡就有李山洞。當名字貼出來的時候,全廠一片譁然,反對聲,贊同聲,混雜在一起,比洶涌澎湃的海浪還要激烈。
“全廠都沒有男人了,讓太監當領導。”“太監當領導,遲早會毀了廠子,這是血的教訓,這是歷史的教訓。”“趙高、魏忠賢、李連英,這些太監事蹟還不足以讓國民記住。”廠裡懂點皮毛歷史只讀了兩年初中就回輟學回家的胡三,搬出歷史加理論證。
“全廠技術過硬的人就屬於李山洞,如果這樣的人才都選不上,那以後誰還想賣力的工作。”
廠裡的公告欄上的五位名單隻公示了一天,第二天李山洞看着公示欄裡唯獨自己的名字劃上一條黑黑的槓,黑黑的那條線讓他殘存在心底裡燃着微弱的火星點的希望徹底的消失。
原本自尊心就極度脆弱的他,看着紙上那條黑直線比直接畫在他臉上還要讓他難看。他好像看到了廠裡廠外,沒有一個是對他好。包括送香皂給他的小雨,他也有一種說不出的難受。
他在光天化日之下,撕下了牆上那張讓人歡喜讓人憂,讓廠裡憤憤不平,又無可奈何的榜單。他把榜單撕成幾條,揉成一團,扔到了牆角的雜草裡。嘴裡忍不住罵上一句:“操你媽的祖宗。”
憑着李山洞這麼多年對水泥廠盡心盡責、鞠躬盡瘁、兢兢業業的工作,比自己年輕的,後進來的人也早已躍升在自己的前頭。李山洞原先受到流言困擾帶來有點扭曲的心靈,再一次因晉升無望變得有點憤世。
他不再像以前那樣,準時上下班,廠裡機器壞了,親自動手修好,要是修不好,就是下班也會堅持修好再下班。不再用心教廠裡新來的工人,有時新來的工人面對業務上不熟,請教於他,他除了翻着一張白眼,啥話都不說。要說也是那麼一兩個字:“我又不是領導。”
下班後,他不再騎着那輛結婚時張蘭停傾掉所有的嫁妝買給他那輛鳳凰牌自行車飛奔回家,照顧家庭,而是獨自一人泡在小酒館裡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