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擦好廁所,轉過臉來,一點也不見外的道:“哪位大哥腰痠背疼的,我來幫你捶捶,哇噻,這兒太好了,我太喜歡這兒了,你們個個長的都跟菩薩似的親切,慈眉善目的。哎喲喂,這位大哥長的咋這麼像彌勒佛,好福氣呀!”
一個肥頭大耳的人,站在中間,我猜他是牢頭,誇的就是他。
以看守所的伙食來說,是不可能有人養的肥頭大耳的。我猜測他進看守所前是個胖子,現在雖然仍是肥頭大耳,但可惜的是身子骨瘦削的跟麻桿似的。
初進監獄的人,痛哭流涕,畏畏縮縮,捶胸頓足,基本都會是這些痛苦的反應。
但像我這樣賓至如歸像回家這麼興奮的犯人,恐怕他們從未見過,甚至這個世界上都聞所未聞。
我從他們表情和疑惑的眼神中已經看出來他們這麼認爲了。
米蘭昆德拉說過一個概念,叫做媚俗。大意是人們見到草坪上歡笑追逐的孩子,可愛的小動物等,基本都會心生感動,溫馨等美好情結。
但假如有些人看到這樣的場面無動於衷或是厭惡。那會怎麼樣?
不是不可以,可以。但是別人會覺得這樣的人毫無愛心,冷血,是不正常的。
葬禮上,你就應該悲傷,婚禮上,你就應該喜慶。
每個人都該遵循這樣的情感規則,每個人都不想成爲不正常的異類。
久而久之,這種下意識情緒反應成爲了一種不經過大腦的條件反射,遮掩了人們最初的真正心理感受。
這是正常的集體情緒反應,每個人都會想融入。
這種情況,昆德拉稱之爲媚俗,雖然從字面意思來看並不算太準確,但他闡述的內容是極有道理的。
不管怎麼樣,我這是在進看守獄,不是進洞房,不說痛哭流涕,至少也不必歡天喜地。
就像婚禮上你不能哭嚎,葬禮上你不能歡笑一樣,這不符合人們的基本認知。
可我此時正在歡天喜地,不媚俗的我,超出了他們的想象力,造成了他們的困惑。
他們收起了原本猙獰的兇相,面面相覷,不知所措。
我像是無比熟悉這裡似的,自我介紹起來:“各位大哥,我叫崔冕,是個心理醫生。初次見面,請多關照。”
總之我所做的一切都顯得沒把自己當外人,也沒把他們當外人,像是回到久違的家,絕不像是第一次來這兒似的。
監獄裡的人,整天面對四面牆,相當的空虛無聊,喜歡號子來新人。因爲來了新人可以像貓玩老鼠一樣的捉弄他們,欣賞他們跪地告饒哭鼻子的窘樣。
我的表現,顯然不像個新人,就是老人也沒有我這麼賓至如歸的喜悅感。所以各位獄友們亂了方寸,不知道怎麼接待我,都呆立在那兒,就聽我一人在那叉着腰站人羣中間口若懸河。
就好象領導在發表講話似的。
“老大,哪張是我的牀鋪?”
我問彌勒佛老大,彌勒佛一愣,估計是沒料到他還沒自我介紹我怎麼就知道他是老大,他隨手一指。
我連忙衝去鋪位,迅速的將臭哄哄亂糟糟的被褥疊成整齊的秀色可餐的豆腐塊。
千萬不要以爲只有當兵的才能疊豆腐塊,坐過牢的一般也會。
即來之,則安之。雖然之前我無比排斥看守所,寧願散盡家產也要換個取保候審。但不得不來時,我也只能強逼自己裝作很喜歡這裡,適應這裡的樣子,只爲少被人欺負。
彌勒佛一樣肥頭大耳的老大終於開了口:“你是犯啥事進來的?”
“砍人!”我豪氣沖天鏗鏘有力的蹦出兩個字。
“爲啥子砍人?”
“砍了一個醫生!這幫狗日的醫生都是吃人不吐骨頭,要割老子前列腺!老子前列腺好的不得了,一夜七次郎,非說老子有前列腺癌,我日他七舅姥爺的!”
我平常不怎麼愛說粗話,但呆這兒的人,肯定是滿嘴髒話,我必須得融入他們。
仇恨醫院,害怕進醫院,基本是中國人的通病,我這番話顯然又博得了大家的好感和認同。
他們紛紛點頭:“是的,醫院比黑社會還黑,你砍的好!”
“我那年腎結石,硬是弄了我五千多塊還沒整明白呢。”
“你是不是真這麼厲害啊,那你給大家說說你怎麼一夜七次郎的唄?”終於有人問到了重點。
“咋不是真的?我被抓前一天還和老婆一夜七次了呢!”我衝自己的褲襠伸出了大姆指,“說實話,這小傢伙發起狂來我自己都害怕。”
“那你快給大夥兒說說啊!”大家眼冒紅光,立馬全圍了過來。
於是,我就坐在那裡,將我看過的一本很經典的黃色小說改了名改了姓,繪聲繪色的給他們講起來。
除了基友,沒有犯人不喜歡聽關於女人的話題,我這剛進門的三板斧,斧斧致命,全部擊中犯人們的g點。
我就是要讓他們猝不及防,進入我的節奏,熬過第一夜就好了。因爲第二夜我就有信心和他們成爲熟人,少有人好意思對熟人下重手。
我上次蹲監獄時,記得有個犯人在戶外勞動時,因爲有磚匠特長,他就站梯子上砌圍牆。後來,外面來個女人。這傢伙看呆了,雙手機械的幹活,最後把自己手砌在牆裡都渾然不知。
然而最要命的是那女人都不能算女人,長的就像只大河馬似的,沖天大鼻孔,裂嘴大齙牙。
後來面對衆人的嘲諷,那犯人解釋道,不管那女的是長的像河馬還是像啥子,可畢竟那是女人呀,活生生的女人呀,跟咱們帶把兒的不一樣啊。
這句話一出來,全場沉默。
是啊,那畢竟是女人啊,是囚犯們可望不可及的女人啊,再醜也是女人啊。
在來看守所之前我是做了充分的準備的,在手機上下載了好幾本文采飛揚的黃色小說,反覆朗讀,幾乎都能倒背如流了。
到時只要把裡面主角名換成我自己就行了。
我當然不可能真把自己的房事說給這幫性飢渴的人聽,誰願意一羣犯人沒事意淫自己媳婦兒?
犯人們之所以特別愛聽新人講性話題,並不是說那些老人們都是處男沒東西可講,而是他們早已經講了千百遍,大家都聽膩歪了。
我模仿着單田芳說書那種抑揚頓挫的腔調:“哎呀,說時遲那時快,只見我雙腿勾住牀欄杆,使了一個珍珠倒捲簾,夜叉探海式,燈下賞美人,快哉快哉。我媳婦也不簡單那,只見她閃綻騰挪,竄蹦跳躍,身形嘀溜亂轉。今兒可真是上山虎遇下山虎,雲中龍碰霧中龍,斗的可叫一個難解難分那。”
“哎呀,啥叫夜叉探海式呢?”有人就問了。
“你讓開,我示範。”我撥開衆人,蹭蹭蹭爬到上鋪,坐在牀沿,雙腿勾住牀欄杆,倒掛在空中鐘擺一樣搖晃,手遮額頭,雙目做四處張望狀。
“看到沒,這就叫夜叉探海式!”這姿勢相當難,腿腳力量不夠就容易摔下,我做完氣喘吁吁。
單田芳說的夜叉探海式一般是指俠客倒掛在屋檐觀察敵情,我說的痛快,竟然一下子把這造型整牀上來了。
“這怎麼像孫大聖的動作啊?對了,你在牀上做這麼誇張的動作有啥子用?”
“傻了吧?男人行不行,完全在於腰和腿!我這是在給媳婦一個下馬威呢!告訴他我有多強大!那孔雀開屏有啥子用?跟交配有什麼關係?不都是爲了展示雄性的力量和美嘛!”
反正從頭到尾我大致就是這麼一個有點胡說八道的套路,不光是色情,還得有點引人入勝的故事情節,所以他們一直流着口水在聚精會神的聽,不知不覺就熄燈了。
大家意猶未盡的各回牀鋪,突然一個人叫道:“哎呀,老大,忘了給新來的服水土呢!”
“服你大爺的水土,人家是新來的嗎?人家比你還熟這裡!”彌勒佛的聲音沙啞到有點像阿杜,非常有辯識度。
我撲通一聲滾下牀:“哎呀,我怎麼忘了這茬!不管我舊來的新來的,規距不能壞,水土還是要服的!大家來吧!我進監獄也七八回了,不服水土這身子骨還不舒服,來吧!”我把胸膛拍的啪啪響。
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嘛,我就不信他們好意思對我這樣一個“資深”犯人動手。
當別人想打你,你得知他的意圖時,你就帶着親切友好的笑衝上去,大哥你打我吧,衝臉狠狠的打。
我就不信這世上還有幾個人能打得下去,人心畢竟都是肉長的。
更何況他們現在滿腦子裝的都是我“老婆”的胴體,心理上對我只有感激,會覺得這小子真慷慨,把老婆拿出來與我們分享。
我說的當然不是我和悅兒的牀事,我隨便描述了一個小說裡的女主角,就連她大腿根處一顆痣這樣的細節都不錯漏,並信誓旦旦的反覆強調這真是我老婆。
之所以非要反覆聲明是我老婆,只是爲了加強他們的代入感和真實感,讓他們一次爽個夠。
就這樣,看守所最要命的第一夜竟然給我忽悠的波瀾不驚的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