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農平常聊天會,但是若讓他在聊天中又故意放出煙幕彈這樣具有欺騙性質的活兒,他可能是真沒幹過。
我見他渾濁的老眼不停的眨巴,應該是感到極爲難。
我只得繼續教他:“比如你可以這麼說,哎呀,根發啊,這個精神病難道真傳染嗎?根發肯定會問你怎麼了。你就說我遠房侄子竟然精神也有問題了,跟被抓進病院的人症狀很相似。老是對着空氣指着西面說什麼湖底有大船,村子有小盒子之類胡話。表情動作一定要自然,千萬不要緊張,不要刻意!”
八斤大爺用力的點了點頭,我在他莊重的表情上讀出了“國家把重要任務交給了我,我好自豪呀。”
我是國家派來的,我某種程度上自然就代表着國家利益,所以老農驕傲。
這一天,我讓瘋子躲在地窖裡千萬別出來,以防胡主任他們突然造訪。而我,就在院子裡溜達,只要聽見有動靜,就立馬做出一幅呆滯的神情自言自語。
晚上八斤大爺回來,嗓子都啞了,可見他今天確實說了不少話,他道:“今天全村人都知道了,宇航員們知不知道不清楚。”
這村子不大,村頭咳嗽一聲,村尾的人一定能聽得到。
既然全村都知道了,宇航員們遲早也會知道。
因爲宇航員們整天來村子轉,又不方便直接問人家有沒有生病,自然大多時候是靠眼睛觀察和偷聽村民談話,所以他們遲早會從村民嘴裡聽到阿諾這個遠房侄子瘋了這件事。
我滿意的點了點頭。
第二天,我起了個大早,比八斤大爺起來的還早,因爲我烙燒餅一樣翻來覆去睡不着。
平常我習慣側着睡覺,而現在臉腫的跟大臉貓似的,臉一碰到枕頭就跟針扎似的疼,怎麼也找不到合適的睡覺姿勢,只得早早的起牀蹲在院子裡發呆。
習慣真是件非常可怕且難以改變的事情。
就像很多習慣彈吉他唱歌的搖滾歌手在舞臺上表演時,如果手裡沒有吉他,他總是會情不自禁的彈空氣吉他。不知道的說他們裝逼,知道的才懂這真是不知不覺的習慣。
我原本想洗臉刷牙,結果決定還是什麼都不弄,就這麼蓬頭垛面的既能遮掩相貌,又顯得更像一個精神病。
當然,精神病也有乾乾淨淨的像剛從雞蛋殼裡剝出來的。
天底下沒有相同的兩片樹葉,這句話同樣也適用於精神病人。只是從常規視角來看,蓬頭垛面的比干乾淨淨的更像瘋子罷了。
於是我端坐在院子裡,靜靜等待着胡主任他們上門。
我不知道胡主任他們通過催眠人到前世究竟獲知了多少信息,也許他們想知道的都已經知道了,那麼可能也就不在意我這麼個“轉世瘋人”了。
假如出現這種情況,我辛苦得蛤蟆氣的的計劃顯然就白費勁了。
我不怕失敗,因爲任何賭博都有風險,都有可能失敗,我有心理準備。
這次也和從前一樣,仍是一場刺激的賭博。
突然,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響起,我下意識的走過去開門,在伸手解門栓的那一剎突然反應了過來,迅速的收回了手。我現在的身份是瘋子,我不可以開門!我儘量不要去做正常人都會做的事情!
於是我輕聲走回裡屋,低聲呼喚八斤大爺,不一會,八斤披着一件外套穿着條灰不溜秋的秋褲從房間走了出來。
我緊張的低聲道:“全部照我說的辦,很有可能是那幫‘宇航員’來了!”
大爺原本眯縫着的睡眼一下子全睜開了。
我站在牆角,不正面對大門,揹負雙手,像魏晉詩人那樣邁着小方步,在院子裡來回溜達。時而吟詩時而作對,滿嘴之乎者也,就像個古人一樣。
因爲我覺得扮轉世瘋人的話,民國時代跟現在很近,當時的人和現在相比,特徵性不強,不如扮更久遠一點的古人更像些。
我聽到一個陌生的聲音在問:“老同志,聽說你家有個親戚得精神病了?”
來了,果然來了!一定是胡主任他們的人!我心頭狂喜,然而更多的是緊張。這次可是我這個肉包子自已非要往虎口裡送,危險可想而知。
“是的,你看,就是他,我侄兒!”儘管我不看八斤的臉,但我聽聲音就知道他演技還是不行。他往常像個話嘮,現在說話卻是一個字兩個字的往外蹦,語速就這麼慢,毫無疑問是有點緊張。
我強壓着回頭的慾望,仍然若無其事的對着空氣大聲呼喝,但耳朵卻機警的如蝙蝠的雷達似的,不漏過他們任何一句對話。
精神病有很多類型,有狂躁型,有安靜型……
但大多精神病一般都不會有正常人的正常反應,否則也不會與常人格格不入而被視爲精神病。
精神病一般會漠視別人對他的談論。
我回憶着我見過的精神病人的一舉一動,我不刻意模仿某個病人,這個難度過高。我要融合各種精神病的各種習慣,來個大雜燴模仿,這樣某些地方不像也可遮掩的過去。
就像魯迅先生曾說過,他寫文章塑造人物是雜取種種,合成一個,他筆下的人也許嘴在浙江,臉在北京……
突然院子一下子安靜了下來,沒有人說話,我猜想胡主任的人肯定在仔細打量着我。
初春的早晨,很是陰冷,我卻緊張的滿身滿頭都是大汗。原本我是一直對着空氣神神叨叨,指手劃腳,現在動作不由自主的變得僵硬起來,就像跳機械舞一樣。
這麼冷的清晨,顯然是不應該流汗的。
我心知不妙,但也無能爲力。
我現在的定力可以完全控制住表情,身體動作能控制絕大部分。而汗腺,我是拿它一點辦法沒有,根本控制不了,我一直都是個很愛流汗的人。
平常我去廁所大便出來都像洗了個桑拿似的。
我只能寄希望於——八斤等知情人看我一身汗知道我是緊張。但外人看我一身汗,反而更覺得我不正常,這麼冷的天怎麼會冒汗?肯定是癔症犯了,看了別人看不到的恐怖東西!
很多事情本來就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站的角度不一樣,看到的便不一樣;心裡想的不一樣,看到的也不一樣。
我但願他們心裡想的和八斤不一樣吧,我暗暗祈禱。
過了約三五分鐘左右,又有個尖細的聲音響起,不過好象不是在問八斤大爺,他問:“奇怪,這個人很陌生啊,鬆島先生,你對他……嗎?”
省略號部分我估計他們是不想讓八斤大爺聽到,但我明白省略號部分一定是催眠二字。
這個會催眠的鬆島先生是誰呢?是不是胡主任?想到胡主任可能也來了,心下更是緊張,不僅喉嚨立馬乾澀起來,身上更是汗如泉涌。
然而最要命的是,這個人提出的疑問竟是我計劃中的一個大漏洞,大破綻!既然沒有人對我催眠,我怎麼會無緣無故的變成了轉世瘋人?
這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嗎?
我之前真沒想到這一茬,自然也就沒教給八斤大爺如何應付面對這一難題。
我的計劃的確是一個好誘餌,真把他們給誘了過來,可問題是,如何讓他們相信我真的只是餌料,而不是冒着寒光的魚鉤?
其實還有一線希望,這希望就是但願胡主任催眠的人太多,希望他一時想不起來催眠過哪些人才好。
“我從來沒有見過他!”確實是胡主任溫暖磁性的聲音。
一段時間沒見,明顯覺得他播音員素質般的好聲音竟然有了點沙啞,想必這段時間備感壓力和焦慮。
他的話讓我既喜又憂,喜的是他應該沒認出來我是崔冕,我的辛苦沒有白費,感謝蛤蟆氣;憂的是他記憶力很好,記得沒催眠過我這樣一個人,那麼我的轉世瘋人這一身份怕是會令他們起疑。
儘管我心裡迅速轉着千百個念頭,臉上表情卻始終如古井深水一樣,波瀾不驚,連塊肌肉都不跳動。
“那他怎麼會這樣……”一個聲音提出疑問。
八斤大爺應該也意料到不妙,搶着道:“我侄子瘋了好幾天了,我也奇怪,精神病怎麼會傳染呢?你們要不要接受他住院?如果要錢就算了啊,我可沒錢,要錢的話我就把他送回老家,讓他父母花錢治去了。”
胡主任沉默了半天,道:“可能是情緒傳染吧!”
我心裡格登一下,心中高呼,妙,太妙了!實在是妙不可言!我都沒想到的好理由,竟然給專業的胡主任給想了出來!
情緒傳染,也稱羣體性癔病,即癔症的集體發病,是癔症的一種特殊表現形式。
這種情況多發於一些常在一起生活的相對封閉的羣體中,如學校、寺院、集中的工廠,以及其他公衆場所。
大意是指最初一人癔症發作,周圍目睹者的精神受到感應,相繼發生類似症狀。由於對這類疾病的性質不瞭解,常在這一羣體中引起廣泛的緊張恐懼情緒。在相互暗示和自我暗示的影響下,使癔症在短期內爆發流行。大多歷時短暫,表現形式形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