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夢其實很長,投射到現實不知道我睡了多長。
有時你做一個無比漫長的夢,但實際上只睡了十分鐘。夢裡的時間和現實的時間,嚴重不對等。
“醒醒,醒醒!”兩名警察把我從睡夢中搖醒。
牆上沒有鍾,我作爲勞改犯也不會有手錶,我顧不上問時間,我一恢復意識立刻就問:“王醫生,測試結果怎麼樣?”
王福全鐵青着臉,白了我一眼,不理我,伏首在紙上寫着什麼,看來他還是很討厭我。
“警察同志,測試結果怎麼樣?”
警察很和藹的道:“王主任說你峰谷波很高,而且剛纔我們也看到你手舞足蹈,就像要跳下牀似的。你滿嘴髒話在罵王主任,我們齊力摁住了你。這些情況我們都會如實跟法庭反映,你放心。”
我說王福全臉色咋這麼難看,心裡暗暗好笑,被人在夢裡罵了,又不能跟一個做夢的人對罵,難怪他覺得憋屈。
王福全道:“警官別這麼早下結論,我還有測試要做呢。”
“怎麼做?”警察問。
我只怕機器測試,而至於精神科醫生的測試鑑定,無非就是觀察其言行和問話。
具體來說,專家會要求被鑑定人描述作案時的動機和經過,以此考察被鑑定人的認知、思維、情感、行爲、綜合分析能力、自我控制能力以及辨認能力等。
專家會故意抓住案中的某個無關緊要的細節或場景,反覆詢問罪犯,如果罪犯在敘述中,露出一點作案過程中有意識的馬腳,那即會被宣佈無夢遊病史。
僞裝精神病難的多,但若要僞裝夢遊真的很簡單。常規情況下,被鑑定人只要一問三不知,說當時我夢遊,什麼都不記得,專家會一點辦法沒有。
但我不一樣,我不能一問三不知,因爲我在案發時聲稱自己知道這是夢,這涉及到清明夢這個新興的很多人不理解的東西。s173言情小說吧
我略帶挑釁的道:“王醫生,我們都是同行,你覺得問話測試對我有用嗎?”
我的意思很明確,你就不必再浪費時間了,我對你們的鑑定過程瞭如指掌,我要僞裝成精神病或夢遊患者比別人容易多了。
“你這什麼話?藐視法律法規麼?”王福全給我扣上了個大帽子。
“不敢,沒這意思。警察叔叔別聽他挑撥,我可不想整個尋釁滋事罪。我意思是說機器不會撒謊,我的毛病已是板上釘釘了,就別浪費時間了。”
王福全悶哼了一聲,不再理我。
外面又走進來一個醫生模樣的人,拿着筆和本子,他倆還真的一板一眼的開始對我進行測試。
我記得有關法律規定做這種精神病鑑定的活,必須有兩個以上的鑑定人員。
我見招拆招,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心裡自然有數。
測試完了,王福全將鑑定報告交給警察,瞪了我一眼,氣呼呼的小聲嘀咕:“你這樣一個精神病加罪犯有什麼資格談戀愛?禍害人家姑娘!”
王福全就是個普通上班的精神科醫生,完全不知道也沒參與伊藤他們的陰謀。換了個老闆之後,他還是做他的醫生,絲毫不受影響。
他似乎也不知道悅兒是臥底,李嫣只是化名這一回事,要是知道悅兒在進院之前就與我有深厚感情基礎,可能對我這個情敵的痛恨也少些。
我回到看守所呆了幾天後,又換了一撥醫生對我再次做精神鑑定,前前後後共做了三次。
約一個半月後,我的案子再次開庭,因爲有嚴謹的精神鑑定報告,審判長綜合各方意見,最終認定我當時確實是在夢遊,當場宣判我無罪釋放。
我聽到這個審判結果絲毫也不驚喜,因爲就算我被判有罪,估計也是快刑滿當庭釋放了。因爲這種致人輕傷罪判個一年也就差不多了,我其實已經在看守所蹲了快一年了。
大概是近期國內傷醫事件太多,使得我這件案子頗爲典型,再加上夢遊傷人是極爲罕見的案例,因此吸引了全國各地大批媒體對此窮追猛打。後來,因關注此案的人數太多,審判過程決定全程直播。
一般也只有高官和影響特別惡劣的超大案件纔會有全程直播的待遇,我也不知是倒了什麼血黴,竟然莫名其妙享受到了這個待遇。
我想隨着這一輪直播下來,我的名聲應該是臭滿神州大地,甚至一直臭到九霄雲外。
多家電視臺都完整忠實的記錄了法庭上的一切,尤其是審判長最後的宣判詞更是響徹全國:“被告人崔冕經確認,有精神病前科,有夢遊病史,犯案時無民事責任能力,本庭宣佈無罪釋放。”
也就是說,這個市乃至全國很多人幾乎都將知道,曾經治好無數轉世人的心理醫生崔冕現在自己有毛病了,他連自己都治不好,他還能治好誰?
雖然目前並沒有相關部門宣佈吊銷我的行醫執照,但實際上,輿論已經對我的職業生涯判了死刑。
其實就別說當什麼心理醫生了,我現在無論到哪裡求職,無論做什麼行業,可能都比正常人艱難的多。
因爲大多數用人單位都知道我有精神病史,我還有二進宮的“輝煌”歷史。
法律雖規定用人單位不得歧視吸毒人員,刑滿釋放人員之類,但規定是規定,又沒明文規定人家單位不願用這樣的人會受到什麼樣懲罰。
再說就算有明文規定也沒用,人家單位拒絕你的求職可以找出千百個不重樣的理由,他絕不會承認是因你勞改犯身份纔不用你。
所以一些從監獄裡出來的人,在生活中總是處處碰壁,做什麼都沒人要。有時爲了有口飯吃,他還是得去鋌而走險的犯罪,因爲好像只有犯罪這事不看學歷,不看你過往有無劣跡。
就算再失手關進監獄那些老犯人也不見得怕,因爲他們覺得這殘酷的社會比監獄還要冰冷,還要無人情味。
監獄肯定能起到懲戒和震撼犯罪作用,但是不是真的能把犯人改造好?對此,我開始存疑。
除了做心理醫生外,我並沒有其他技能,我真不知道我還能幹什麼。
出獄後,我發現自己不敢路過聚龍大廈,每次走過那裡,淚水就會充滿眼眶,模糊視線。
至少在半個月內,電視媒體和報紙媒體鋪天蓋地都是關於我的負面新聞,所用的照片也全部都是我穿着囚衣精神萎靡的站在法庭上的情景。
我一出門,就有無數人對我指指點點:就是他,一個有精神病的心理醫生,砍傷了一名外科醫生,很兇殘,離他遠點。精神病殺人都不犯法的哩。對了,據說他第一次進監獄是強姦人呢,真把壞事都做盡了。
媒體就是這麼可惡,它們不知道我第一次入獄是被冤枉,似乎也不想知道。它們基本都用了這樣的字句來描述:據悉,崔冕已是二進宮,第一次入獄是被一位女士控告強姦。
我確實是曾被人控告強姦,這沒錯。可媒體並沒有在後面補充最終審判結果是什麼樣,媒體只需要關注新聞能不能吸引眼球,不需要過多關注我這樣一個勞改犯的感受。
這一切導致強姦子妍這件過去很久的事,又被很多人惦記起來。
人在被法律懲戒完並不算結束,還得受道德和輿論的譴責,人們的歧視可能會伴隨一個勞改犯終生。這就是犯罪所要付出的代價,非常殘忍。
我總是縮頭縮腦的不敢與議論我的人羣對視。
換別人早就跑遠遠的與我撇開關係說不認識我了。
但在我身旁的悅兒一步也不後退,勇敢的回視那些目光,並安慰我,說別在意這些,走自己的路,讓他們說去吧。
萬幸在全世界都拋棄我時,譴責我時,還有她無怨無悔的站我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