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0 所謂談判
岐城的火,一直燒到了破曉時分。
顧惜若回到玉子傾的住所後,並沒有真如她自己所講的那樣,直接撒手不管跑去歇息,而是立即下令,讓岐城所有官員都聚到此處,就今後岐城的相關事情進行了一番商討。
一開始,岐城有些較爲迂腐的官員,搬出“女子不可干政”之論,想要阻止顧惜若的此番舉動,另扶其他人上位。
可顧惜若又豈會是好惹的?
腿腳當即一伸,將那官員的椅子踹爛,冷着一張臉上前,生生讓那人將原先的話吞了回去。
她也想明白了,橫豎已經做到了這個份兒上,她也沒有必要去忌諱什麼,之前勸慰蘇靳寅的那些話,說說就算了,當不得真。
如果將來需要面對很多類似的事情,那麼她不介意從現在開始,將自己磨礪出想象中的模樣——既遵從本心,又能夠不委屈自己。
蘇靳寅對此,並沒有多說什麼,而是與她一唱一和,將岐城的那些官員治得服服貼貼的,並就岐城的後續事情做了相關的安排。
……
岐城和東樑國的鹿城之間,隔着一大片的森林和沼澤地帶,此次這片森林被顧惜若一把火燒掉,在蒼朝和東樑國的朝廷裡掀起了軒然大波。
只是,顧惜若也有言在先,除了龍鱗衛和諶王府的暗衛之外,無論是誰都不得向外提起此事的來龍去脈。
是以,岐城官員呈遞到蒼京的摺子裡,只是較爲“客觀簡單”的描述了此次的事情,並沒有敢透露其中有關於顧惜若的任何內幕。
曾經有不怕死的官員,想要神不知鬼不覺的另尋途經,將此事的全部真相盡數上呈天聽。
可半路就被諶王府的暗衛攔截下來,並將人帶到顧惜若面前,毫不客氣的懲罰了一番,也算是殺雞儆猴。
不過,蒼京遠在天邊,想要糊弄還是比較容易的,可對於遙遙相望的東樑國來說,其眼線細作分佈在岐城內外,想要知曉其中的根本情況,並不是什麼難事。
佘煜胥在宮門口遇到佘映雪,瞭解到顧惜若在岐城的異常時,就已經派人全程跟蹤監視,是以對於當晚火燒森林的場景,幾乎是看了一場現場直播。
不過,這倒是苦了那些千里傳遞消息的暗衛了。
天剛破曉時,東樑國的大街小巷皆是一派安靜祥和,可在兩國的談判桌上,早已鬧得沸反盈天。
段天諶坐在談判桌前,手裡端着個茶盞,對殿內如此熱鬧的情況恍若未覺。
丑時一刻,駱宇終於獲取到了岐城那邊的消息,說是柳屹暝聯合岐城外的蠻荒之人,想要鳩佔鵲巢攻擊岐城。若不是他的小妻子領着龍鱗衛和諶王府的暗衛進行有力的抵抗,岐城的天恐怕都變了。
之後,他的小妻子一把火燒掉了岐城外的那片森林,其中被燒死的蠻荒之人不計其數。聽說了這些消息後,他對着岐城的方向,一夜未眠。
他捏着碗蓋,姿態優雅的撥弄着浮在水面上的綠色葉子,就着呷了一口後,才涼涼的瞥了眼依舊爭論不休的官員,只一眼,就讓那些人瞬間安靜了下來,各自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此次談判,已經持續了五日。
起初,亓雲帝還親自坐到了談判桌的另一頭,與他討論起那些有的沒的東西,可在兩日後,對方就着佘煜胥前來與他交手。
不得不說,數年壓制着他的這個對手,的確很有本事。不管他提出怎樣的條件,對方都有極其充分的理由來駁回。可他本身也不是吃素的,兩相交手之下,雙方也都這麼僵持着,始終都沒能得出個較爲公平的結論來。
若是沒發生昨夜的那些事兒,他不介意在東樑國多耗幾天,藉此千載難逢的機會,探探亓雲帝的目的和底氣。
可現在,他不想再耗下去了。
“駱宇,你去看看,爲何佘太子還沒過來。”往常這個時候,雙方都開始說正事了。想來能夠絆住那個人的事情,必不會是小事兒。
他不能立即飛回到他的小妻子身邊,可至少要保證,其他人不會給她找麻煩,或者對她動什麼壞心思。
駱宇作爲御醫,本不該出現在此次的談判桌上,可他嫌自己待在驛館裡悶得慌,也不管不顧的跟在了段天諶身旁。
索性,亓雲帝也並不在意,其他官員自然也沒敢多說什麼。
此刻聽到段天諶的吩咐,駱宇忍不住眉梢微挑,不着痕跡的打量了他一圈,卻發現他臉色依舊沉靜,只是那眉宇間隱隱透着的焦灼,泄漏了此刻的心緒。
此前,他把岐城的消息傳遞給王爺,發現王爺依舊沉靜如初,心裡稍微安定。可此刻看到王爺如此沉不住氣,想來還是受了那些消息的影響。
這麼看來,王爺對王妃還是很在意的。
很在意……
駱宇驀地驚醒,爲劃過腦海的這一認知所震懾驚懼,憶及肩上揹負的責任時,忽而覺得這樣的認知這樣的事實,並不是個好現象。
他認命的嘆了口氣,快速轉過身,剛走到殿門口,卻迎面撞上了姍姍來遲的佘煜胥,腳下步子急急忙忙頓住,才堪堪避免了向前的碰撞。
“駱御醫,這是要去往何處啊?”佘煜胥挑眉問道。
駱宇連忙收攝心神,垂首斂眉,恭謹回道:“見過佘太子。微臣受王爺囑託,正要出門迎接您呢!”
佘煜胥淡淡“哦”了聲,也沒繼續詢問,直接越過他,往殿內走去。
思及方纔佘煜胥那若有似無的目光,雖不是很強烈,卻無端的讓他感覺到莫名的壓力,竟與自家王爺的氣勢不相上下,駱宇心頭一緊,愈發覺得此人不容小覷。
是以,他也不敢再掉以輕心,腳下步子一轉,緊隨其後回到了段天諶身邊。
殿內,東樑國的官員見到佘煜胥走進來,連忙恭謹的列隊相迎,齊齊高喊:“臣等參見太子殿下。”
“不必多禮。”佘煜胥擺擺手,坐在了段天諶的對面,與他隔着一張長案相望,“諶王急着找本宮,可是有何要事?”
段天諶雙腿交疊着,一手搭在膝蓋上,一手屈起敲打着桌案,定定的看着他,似笑非笑,“佘太子是否忘記自己的職責了?若是不想進行這所謂的談判,還不如直接點頭同意本王提出的條件,早日結束此等煎熬。”
佘煜胥忽而失笑挑眉,“本宮竟然不知,兩國的談判在諶王的眼中,竟然成了煎熬了。那麼,你在急什麼?”
段天諶雙眸倏地一眯,看向佘煜胥的眼神裡閃過審視的唳芒,敲打的動作也驀地停了下來,就那麼毫不忌諱的對上他的視線。
駱宇見狀,連忙往後退了一步,暗自運起真氣抵抗起由段天諶身上釋放出來的無窮無盡的寒意,就連圍坐在這兩人身後的兩國官員也忍不住裹緊了身上的衣衫,恍惚間,竟有種置身於料峭寒冬的感覺。
“佘太子,與其在這裡問本王,到底在急什麼,不妨將這份協議簽了吧。”段天諶從旁扯過一張紙,直直推到了佘煜胥面前,“當然了,若是你覺得,這份協議根本就不值一提,更不足以讓你經手,大可直說。本王別的沒有,膽量倒還是足夠的,大可以直接去找亓雲帝說個清楚明白。”
佘煜胥大略的瞟了眼,就懶懶的推到了旁邊,身子一個後仰,就靠在了椅背上,意味不明道:“這些協議,咱們稍後再說。如今,我們來談談,東樑國鹿城與蒼朝岐城的那場火。”
段天諶擱在案上的手慢慢收握成拳,凌厲的眸光橫掃了下旁邊豎起耳朵伸長脖子的謨城官員,待發現那些人安分守己的縮回脖子,甚至是捂上耳朵閉眼睛時,才緩緩收回了視線。
他嘴脣微動,想要說些什麼,卻還是被佘煜胥搶先:“諶王,在座的都是明白人,你如此遮掩,難道不知是欲蓋彌彰嗎?昨夜,諶王妃一把火燒掉了蒼朝岐城和東樑國鹿城之間的那一大片森林,直接將居住在那片森林裡的人活活燒死。而那些人裡,很大一部分人,都是從我東樑國遷居出去的百姓。對此,你不覺得該向本宮及東樑國的文武百官做個交代?”
段天諶半眯起眼,默不作聲。
蒼朝的官員見狀,頓時急了起來,暗罵對方卑鄙無恥。
諶王妃沒放火燒林時,怎麼沒聽說那些人是東樑國的百姓,如今又拋出這樣的言論,也不怕落人笑柄。
更有甚者,直接埋怨起遠在岐城的諶王妃來。好好的王妃不當,非要去放火燒林,玩什麼刺激,還搞出那麼多事情,這不是火上澆油嗎?
當然,這些話也僅限於腹誹,真要說出來,估計誰也沒那個膽子。
“佘太子此話,有欠妥當。”氣氛正詭異當中,沉默許久的舒旭卻突然站出來,朝着段天諶和佘煜胥拱了拱手,不疾不徐道,“微臣以爲,諶王妃有此做法,也並非事出無因。佘太子若只是揪住結果不放,恐怕有傷兩國和解談判的和氣。”
“哦?”佘煜胥冷冷挑眉,眸色清冷如淬了冰,“那依舒大人所言,諶王妃活活燒死我東樑國那麼多百姓,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不該拿到這張談判桌上來說了?本宮倒是聽說,蒼朝的諶王妃向來喜歡以事實說話,那麼,若是我東樑國的人也放火燒掉了岐城的百姓,也是不值一提的了?”
舒旭被噎了一下,爲他如此咄咄逼人的態度而稍顯怯意,可在瞥過段天諶有些陰沉的神色時,倒也穩了穩心神,不卑不亢的反駁:“佘太子,此言差矣。諶王妃着實是不得已而爲之,若真是要追究,也是情有可原的。又如何能與您口中的假設情況做對比?”
佘煜胥忽而正了臉色,靜靜的看着他,片刻後才轉而盯向段天諶,脣角輕勾,“諶王,看來你的王妃與蒼朝官員的關係還是挺不錯的。就連不得已而爲之的舉動,都能隨隨便便爲一個朝中官員所瞭解。本宮倒是孤陋寡聞了。”
他話音剛落,舒旭心頭驀地一緊,下意識的看向段天諶,待發現對方脣角銜着的笑意宛若利刃時,連忙辯解:“諶王,微臣並非……”
話音戛然而止。
段天諶舉起右手,直截了當的打斷了他的解釋,卻是連個眼神都沒給他,直直盯着佘煜胥道:“佘太子管得未免太寬。有這閒情逸致,咱們不妨說些正事。”
說着,他又伸手指了指被推到旁邊的那張紙,其中的意思也很明顯。
可惜的是,佘煜胥似乎根本就沒有與他談論正事的意思,依舊緊揪着方纔的話題不放手,“諶王或許覺得,諶王妃燒死那些所謂的蠻荒之人,根本就不足以放在心上。本宮是如何想的,你或許不在意,那麼遠在蒼京的蒼帝和朝堂官員,難道就不在意了?”
“嘭——”
段天諶猛地握拳,出其不意的重重捶在了長案上,長案立即凹陷下去,等到他的拳頭一離開,整張長案變成了滾滾碎屑,立即散到了地面。
佘煜胥詫異不已,在紛飛的檀木碎屑紛飛前,快速的起身站定,涼涼的瞅着他,說不出是幸災樂禍,還是爲他如此明顯的情緒波動而感到格外欣喜。
“佘太子,你雖貴爲東樑國的太子,可肆意非議本王的王妃,又是何意思?本王姑且念在你興之所至,暫時不與你計較,可若是再有下次,就別怪本王不給你留任何的情面。”段天諶轉了轉手腕,還不忘忙裡偷閒瞥了瞥舒旭,緊隨着暗暗警告了好一番。
許是自知有愧,舒旭倒是沒有多加辯解,低垂下頭,退到了段天諶的身後。
佘煜胥微微眯着眼,看着他二人的交流,心中卻是別有一番思量。
正在這時,蘇公公的身影出現在了殿門口。
甫一看到殿內的情景,他還愣了愣,但很快就反應過來,弓着腰走上前,舔着笑臉道:“奴才見過太子殿下,諶王殿下。”
“蘇公公,你不在父皇身邊伺候着,怎麼到這裡來了?”佘煜胥冷冷道。
蘇公公連忙點頭哈腰的回道:“啓稟太子殿下,奴才是奉了皇上的旨意,前來給諶王殿下送樣東西的。”
語畢,他就走上前,從袖子中掏出一張卷着的紙條,恭恭敬敬的遞送到段天諶面前。
段天諶瞥了眼垂首斂眉的蘇公公,修長的手指夾過那張薄薄的紙條,展開一看,雙瞳猛地緊縮,臉色驟然大變,將那薄紙緊握在手心,就揪着蘇公公的衣襟厲聲叱道:“人在哪裡?”
蘇公公被他這麼提着脖子,一口氣差點沒提上來,連連咳嗽着道:“回……回諶王殿下的話,皇上……皇上說了,您出了這個殿門後,自……自然會有人帶您過……過去的……咳咳……”
段天諶丟破布似的將他丟下,回頭看着佘煜胥,冷冷道:“既然佘太子無心於兩國的和解談判,本王就不奉陪了。等你何時有了談判的心思,咱們再說不遲。”
頓了頓,他又環顧了下惶惶不安的謨城官員,最後將視線定在了舒旭的身上,徑自吩咐:“接下來的事情,就有勞舒侍郎了。這些日子,諸位大人也累得緊,就先隨着舒侍郎回去吧。”
說完這些話,他也不管身後駱宇那訝異的呼聲,匆匆忙忙的跑了出去,眨眼就不見了人影。
諸位大臣頓時面面相覷,怎麼都沒想到,今日這談判桌上竟會發生如此多的意外。且不說方纔那身份尊貴的兩人圍繞着一個女人打轉,便是此刻諶王近乎失態的舉動,就讓他們格外疑惑。
不過,在場之人也都分得清輕重,想要聽這些堪稱爲秘聞的事情,首先還是保證好自己的小命。
片刻後,在場的官員也紛紛藉口告辭,不一會兒就只剩下三個人了。
而駱宇心下着急,想也不想就要跟上去,卻被佘煜胥半路攔住,“駱御醫,諶王沒告訴你,作爲臣子的,理應爲主子謀求福利嗎?”
“太子殿下,您是否管得太多了?”駱宇退離開幾步,與佘煜胥毫不猶豫的對上。
佘煜胥卻是冷冷勾脣,淡淡道:“本宮再怎麼管得多,也比不上駱御醫啊!能夠不問主子的意願,私自做出那些決定,還真是足夠讓本宮刮目相看。若是本宮此前不知情,還以爲你是背後操控諶王的黑手呢!”
“你說什麼?”駱宇雙眸猛地一眯,身子都緊繃了起來,渾身戒備。
佘煜胥在他的戒備中,一步步走上前,定定的盯着他半晌,忽而啞然失笑。
豈料,面對着佘煜胥這樣從容淡定的動作,駱宇根本就無法放鬆下來,身子卻是繃得越來越緊,彷彿下一刻就會弓滿絃斷一樣。
“駱御醫,”佘煜胥揚脣輕笑,眸色深邃卻顯通透,彷彿此刻駱宇的僞裝與戒備,在他眼裡根本就不值一提,“本宮很好奇,給你這些雄心豹子膽的那位,究竟有沒有跟你分析過,若是諶王知道事情的真相,是否還會待你如初!說起來,本宮也很好奇,你將來要如何自處。”
駱宇捏緊了拳頭,狀若輕鬆的冷哼了聲,“微臣如何自處,就不勞太子殿下費心了。”
佘煜胥無所謂的挑眉聳肩,對此頗是不置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