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2 先發制人
侍妾……
蒼帝慢慢咀嚼着這個詞,倏地想到了什麼,眼睛微微眯起,原本有些慵懶的坐姿立刻變得端正起來,神色凝重,別有意味的掃了眼顧惜若,待見她與自己對視,神色微微一緩,又放鬆了身子,靠在了龍椅上。
好個顧惜若!
居然學會了如何先發制人。
起初,先是以她慣常的面目展現在衆人面前,教他誤以爲她仍舊囂張跋扈胡鬧非爲,不知不覺中,卻已經給人下了套,毀掉了他親手選好的人選。
對,親手選好的。
當初與顧惜若提起“納妾”之事,卻被她生硬拒絕後,他一直都沒歇了這樣的心思。之前段天諶還在蒼京,百般維護着顧惜若,他尋不到機會去實施自己的想法,便想趁段天諶離開蒼京時,將此事敲定下來。
到時,事情已成定局,段天諶也沒有反悔的機會。
可他怎麼都沒想到,千防萬防,最後還是被顧惜若知道了這件事兒,並從一開始就迷惑住了他的視線。
最可恨的是,她居然還能隱忍不發按捺不動,製造了她對此事毫不知情的假象,在他毫無防備和預料的情形下,給了他如此突然的反擊。
以靜制動,先發制人。
哼,顧礄教出來的好女兒!
“顧惜若,你可知道,你想要給‘侍妾’名分的女子,是哪家的千金?”蒼帝緩緩轉動着手上的白玉扳指,冷冷的道,“你想要決定這個女子的去向,是否也該問過對方的意思?”
顧惜若幾乎要當場爆笑。
蒼帝莫不是被她氣得糊塗了,居然說出如此幼稚不理智的話?
自古以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若是對那女子起了心思,大可以直接去徵詢該女子的父母,跟當事人卻是一點關係都沒有。
虧得蒼帝還是蒼朝的統治者……
衆人都傻眼了,沒想到事情會發展到如此地步。
一開始,皇上和諶王妃不是還談得好好的麼?怎麼這會兒竟然針鋒相對起來了?
御龍殿內的硝煙味,可是濃重得很哪!
對此,柳皇后卻是樂見其成,在她的想法裡,這兩人鬥得越兇猛,她所謀求的可趁之機就越大。
那杏眸裡倏地劃過一絲得意,她知道,這個時候,應該輪到她出場了。
“諶王妃,你又何必在此裝瘋賣傻?皇上的意思,也是極其明確的,這女子已經入了皇上的眼,想要賜給諶王。本宮知道,你心中必定不樂意,可是身爲女子,嫉妒可是最不要得的。”
言外之意,無非就是冷嘲暗諷她心胸狹隘,犯下了七出之條中的“妒”。
此刻,御龍殿內的衆人再怎麼迷糊,也該從萬般臆想中找尋到了答案——
原來是當今聖上有心想要爲諶王做打算,卻被諶王妃百般阻撓,甚至以“侍妾”的名分,侮辱了皇上最先看中的少女。
這諶王妃,可真是用心狠毒啊!
一時間,御龍殿內暗潮涌動,不少年輕公子見那女子孤零零的站在大殿中,姿態美好,楚楚堪憐,卻還被顧惜若這麼羞辱,胸腔中立即涌上一股不忿。
這些人,雖不敢明目張膽的對上顧惜若的威勢,也不敢在聖駕面前如何放肆,可那蠢動的氣氛和灼熱得想要將人灼燒殆盡的眼神,卻齊刷刷的射向顧惜若所在的方向,似乎想要用眼神來控訴顧惜若的惡行和殘忍。
佘映雪和佘煜霖等人,早已忘記了今日宴會的目的,是爲他們接風洗塵而設下的。接不接風,洗不洗塵,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夠看到顧惜若吃癟出醜手足無措四面楚歌。
若真要追根究底,導致他們落到如此境地的人,也非顧惜若莫屬了。
感受着御龍殿內的詭譎暗潮,段天昊英氣的眉宇緊緊皺起,尤其在聽到自己的母后說那些綿裡藏針的針對之話時,他心中的擔憂更多了一層。
母后的心思,他從來都明白,算起來,也是他辜負了母后的期望,辜負了柳府等一衆支持他的朝臣的期望。可對於這樣的結果,他並不感到後悔。
不爲別的,只爲他有那份自知之明。
論起“治國”,他實在是不及段天諶的魄力和謀略。再者,當年段天諶身處逆境,也能隱忍至今,用一個又一個的煙霧彈迷惑了所有人,在心志和手段上,他就遠遠不及對方。
更何況,如今他已經知道了父皇對段天諶的心思,也終於明白了,何爲“帝心”。帝心所向,他無法去掌控,結局已定,他也只能默然接受。
他相信,以段天諶的能力,將來定能將蒼朝治理得國運昌盛百姓安足的。
而爲了能夠達成這個目標,他寧願默默守着自己的位置,盡心盡力輔佐段天諶,聽着百姓朝臣對段天諶跪地參拜恭祝千秋的人潮聲。
爲此,他可以全心全意站到段天諶的陣營裡,做他所能做到的一切。
就比如,現在。
他當即放下手中的酒杯,正要起身,阻止自己母后的刁難,突然聽到“撕拉”一聲,他低頭一看,卻是衣袍的下襬被撕出了碎條,突兀的裂帛聲將不少人的眼光吸引到了他身上。
他暗自惱恨,驀然回首,憤恨的瞪着舒旭。
剛纔,他的衣袍還好好的,怎麼可能眨眼就壞了,而且壞得那麼蹊蹺那麼不可思議?
除了離他較近的舒他較近的舒旭,他實在很難想象得出來,到底是誰這樣大的膽子,敢無聲無息的出手,直接毀掉了他的衣袍。
這個舒旭,可真是放肆!
“哎呀,堯王爺,您的衣裳怎麼突然被撕壞了?”舒旭佯裝沒有看到他的惱恨,身子微微往後仰,指着他衣袍被撕裂的下襬,故意揚高了聲音,驚訝叫道。
本來,知道段天昊衣袍被撕裂的人,也不過是男子席位中圍繞在段天昊身旁的朝臣,此刻被舒旭這麼一叫嚷,所有人的目光都往他所指的那個方向望去。
柳皇后眸光晦暗不明,看到舒旭這麼不分輕重,忍不住叱道:“舒侍郎,堯王爺怎麼也是身份尊貴的一朝王爺,你如此指着,尊卑之序又在哪裡?何況,此處是什麼地方,豈容得你如此大驚小怪胡作非爲?”
舒旭狀若恍然,連連告罪,“皇后娘娘教訓得是,是微臣失禮了,請皇上和皇后娘娘恕罪。”
語畢,他竟親自站起身,朝蒼帝和柳皇后以及段天昊分別做了個揖,看得衆人又是好一番眉頭緊皺。
柳皇后不予理會,徑自看向自己的兒子,臉上浮現出絲絲慈愛,柔聲道:“昊兒,你這孩子,怎麼這麼不小心?來人,還不趕緊帶堯王爺下去更衣?”
說着,她便衝身旁伺候的張嬤嬤使了個眼色,隨之便見一名粉衣宮女走到段天昊面前,靜候吩咐。
“母后,兒臣並不需要……”段天昊連忙拒絕,只是話還沒完全說出口,就已經被柳皇后打斷,“東樑國的使臣還在呢,你如此形象,可有考慮過後果?”
此言一出,竟是將他所有想要拒絕的話語截住了後路。
的確,別國使臣面前,形象乃是首要的。
如今他身爲一朝王爺,蒼朝皇室裡最尊貴的兩位皇子之一,當場鬧了這麼大一個笑話,本就很不合適,又有什麼理由繼續留下來呢?
眼見東樑國那些人鄙夷的目光已經望過來了,段天昊雙手握成拳,垂於身側,努力遏制着胸中的怒氣。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裳,又憤恨的瞪了眼舒旭,纔不甘不願的離開。
只是臨走前的最後一眼,透過燦爛的日光,直接將目光落到了顧惜若的身上,光影暈染,花香氤氳,卻怎麼抵擋不住他眼裡的擔憂。
舒旭看着段天昊沉默離開,又扭轉頭,視線落在那道慵懶的身影上,雙眸微微眯起,明滅不定中,依舊無法掩飾那詭計得逞的得意和欣喜。
這個時候,就應該掃清一切障礙,讓雙方都鬥起來,這場戲纔有更大的看頭。
段天昊那點小心思,他又何嘗不明白,只是他還想要看顧惜若會有什麼應對之策呢,怎麼允許別人來破壞?
這可是求之不得的!
就在這時,一道淡若無痕的視線堪堪落在他的身上。他心中一動,循着那視線回看過去,卻見顧惜若正靜靜的笑着,衝他舉杯,隨後仰頭一飲而盡,動作瀟灑優雅,一氣呵成,看來竟似是一幅極其養眼流暢的山水畫。
待她放下酒杯後,整個身子都懶懶的靠在椅背上,有着獨屬於她的閒適和自然,姿態不算規矩安分,可在旁人看來,她似乎本就該如此,如此的不拘一格,與衆不同。
不知是否被酒意薰染,她向來清如水亮如星的眼眸裡綴滿了璀璨星點,似迷離暈染,又似醉意上涌,水汪汪的大眼極具誘惑力,欲說還休,恍若有千言萬語呢喃傾訴,剎那間就將人的七魂八竅吸附掏盡。
舒旭手中的酒杯竟有些拿不穩,微微傾曳而出,灑了半角的衣袖。
那清冽的酒香飄溢而出,悠悠盪盪散在他周圍,他只覺自己好像也要醉了,醉在對面那人脣角銜着的一抹淺弧裡,醉在那飽滿嫣紅的櫻脣中,更醉在那不言不語便可攝人心魂的柔情眸光裡。
有那麼一瞬間,他覺得自己不願意思考,只願意沉醉在那樣的眸光裡。
待感覺到身旁被人拉扯了下,他才猛然驚醒,爲剛纔那詭異的心悸而溼了一手的冷汗,心緒幾度不平靜,惱恨的瞪向顧惜若,卻被她笑眯眯的模樣看得心緒浮沉,當即轉過臉,不敢再對上那雙明亮的眼睛。
顧惜若咧嘴輕笑,如玉手指輕輕敲打着桌面,一下一下,節奏分明簡單,隱約還透露出一絲絲的輕快。
“若若,你怎麼了?”玉靜瑜湊過去,眉頭緊緊皺起,頗是擔憂道。
顧惜若拍了拍她的肩膀,眉眼彎起,笑得猶如偷腥的貓,慵懶裡透着一股漫不經心的滿足,“表姐,我沒事。你別搞得草木皆兵了啊!你看,對面某個人的眼神又飄過來了,你可別這麼盯着我,否則我會遭殃的。”
聽出她的言外之意,玉靜瑜又羞又惱,沒好氣的嗔了她一眼,別過臉,不再與她說話。
顧惜若笑笑,卻很快收斂起來,自顧自的擺弄着自己的手指,根本就不去理會柳皇后的無理取鬧。
橫豎蒼帝也沒阻止,她也沒接茬的意思,倒不如以靜制動,等需要她出手擺平的時候,再主動出擊。
整個蒼朝最尊貴的幾個人,忽然就這麼僵持了下來。
一時間,場面有短暫的僵滯。
突然,男子席位中,一名中年男子站出來,對着蒼帝行禮後,字字鏗然道:“微臣斗膽,有幾句話想要問諶王妃。”
顧惜若只瞟了一眼,立即明白了此人的身份。
應術傑,蒼朝所有御史裡最耿直的人,憑着那張嘴,不知將多少朝臣拉下馬,也不知因此得罪過多少蒼京權貴。偏生蒼帝對他極爲看重,但凡是涉及到朝廷人員任用的事情,總會破例尋他來,聽聽他對即將要任用人員的看法和建議。
而事實也說明,他所提供的資料,對蒼帝在人員調用上做出正確的決策,起着不可估量的作用。
剛好站出來,質問她頂撞她的那名女子,便是應術傑的千金——應琳晴。
這些人,顧惜若都事先了解過,也摸清了他們的底細,此刻也十分明白,接下來要針對她的,恐怕就是這些個御史了。
蒼帝掃了顧惜若一眼,見她沒有開口的跡象,便淡淡道:“應御史,你想要問什麼,儘管問。朕相信,你不會辜負朕的期望。”
這也算是**裸的撐腰了。
蒼帝都向自己下戰書了,顧惜若要是再不還手,恐怕就真的成爲他們眼中的笑話了。她懶懶撥弄着自己的衣袖,“百忙之中”擡頭瞥了應術傑一眼,拖長了聲音,懶洋洋道:“應御史,你要問什麼,儘管問。本妃定會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
應術傑皺起眉頭,似乎對她這樣的態度很是不解,不過他也沒來得及多想,直接問道:“諶王妃,微臣斗膽,請問您有讀過《女戒》麼?”
顧惜若微怔,忽然就明白他的意思,很乾脆的搖頭,“沒有!”
“您知道‘三從四德’麼?”
“不知道。”
“……那您知道七出之條嗎?”
“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能吃麼?”
“……”
應術傑有片刻的怔愣,卻在回過神時,冷冷笑道:“您看,您既沒讀過《女戒》,也不知道三從四德七出之條,您又怎麼能夠理解皇上對諶王的一片苦心?自古以來,男子三妻四妾純屬正常,您如此阻攔着,不給諶王納妾,本就是犯了七出之條中的‘妒’。理應……”
“理應如何?”顧惜若冷笑着,打斷他的話,字字清晰,宛若鋒刃,森冷而凌厲,“應御史,那本妃也來問問你,你見過豬長什麼樣子,知道豬是先吃飯再睡覺還是先睡覺再吃飯麼?哦,你看,你連這麼簡單的事情都不知道,你還有什麼理由餐餐吃葷無肉不歡?傳言中那‘無肉不歡應豬傑’的人,應該是你吧?”
應術傑哪裡想到,她竟連這點消息都打聽得一清二楚,尤其是將他的嗜好毫無顧忌的暴露在衆人面前,一時羞赧難當,整張臉紅得幾乎能滴血,只恨不得地上裂出一道縫來,能讓他鑽進去。
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說的就是這種人。
顧惜若淡淡掃過全場,待看到衆人竊笑的神情時,眸光漸漸冷凝下來,轉而看向蒼帝時,言語裡少了幾分漫不經心,多了些許威嚴之勢。
“可惜了,真是可惜了!”她不停搖頭,似是自言自語,衆人還沒想明白所謂的“可惜”是什麼,卻又聽她淡淡道,“父皇,臣媳只知道,臣媳看上這名女子了,這又跟她是誰的女兒有何關係?哦,莫不是您想要藉此來敲打臣媳,您對這女子也有意思,讓臣媳仔細掂量着?”
蒼帝死死的盯着顧惜若,眼眸裡閃過一抹怒意,轉瞬即逝,旋即成爲威嚴十足的銳芒,“顧惜若,你可知道你在說什麼?”
“知道啊!臣媳腦子又沒進水!”顧惜若眉眼沉靜,眸光清澈,怎麼看都該是沉靜溫婉的美人,可漫不經心的話卻徹底打破了這份美好的氣質,直讓人恨得牙癢癢,“正因爲臣媳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才忍痛下了這麼一個決定。”
她說得很惋惜,眸眼微垂,卻於靜默中閃過一抹銳色。
老皇帝,想要往她的王府裡塞女人,也得看看她同不同意!
你有張良計,我有過橋梯,且看看誰更強過誰。
蒼帝神情冷凝,在本該大怒的時候,他忽然就平靜了下來,沉聲問道:“說說看,你的決定是什麼?”
顧惜若有些猜不透他的心思,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就算蒼帝臨時想出了什麼對策,她也要見招拆招,硬着頭皮迎上去。
在她的人生字典裡,從來沒有“打退堂鼓”這一說法。
何況,此事並不僅僅是關係到打不打退堂鼓的原則性問題,就像是一場無形的戰鬥,若是輸了,諶王府裡可就不止多了一個女人了。
是以,在與蒼帝這場無形的較量中,無論如何,她都不可以輸。
心思百轉也不過一瞬間,顧惜若佯裝可惜的嘆道:“父皇,您的心思,臣媳很明白,如果您覺得難以啓齒,不如就由臣媳來說吧。您這麼刻意強調這名女子的身份,無非是想要打消臣媳將其納入王府的念頭。您直說就好,臣媳縱然再多麼囂張跋扈,也斷斷不會到了如此不講理的地步!”
這麼說着,她都在心裡狠狠的鄙視自己一番。
不會到如此不講理的地步?
這話說起來,還真是心虛得很啊。
顧惜若暗暗吐了吐舌頭,想着得虧段天諶不在這裡,否則讓他聽到這番虛與委蛇的話,指不定會怎麼笑話她呢。
果然,這類把柄,可以落在滿朝文武大臣和諸多官家女眷的耳朵中,就是不能被枕邊人聽到,否則她得有多心虛呢。
她要趁着段天諶不在的日子裡,把謊話都說遍,省得以後沒有機會。
“父皇,臣媳相信,王爺若是在此,定也會支持臣媳的舉動的。”她絲毫不顧及蒼帝逐漸陰沉下來的臉色,自顧自的搖頭嘆息,“父皇,您也不必太擔心。臣媳不僅不會搶這名女子,還爲您準備了其他的女子,這也算是王爺和臣媳對您的孝心,對蒼朝皇室子嗣延綿的祝福。”
衆人剛爲她話中隱約透露出來的意思所震驚,卻見她還沒想要喊停,雙掌對擊,清脆的掌聲頓時響在衆人耳畔,隨之御龍殿的殿門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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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點會有二更。親們都來猜猜,小若若是怎麼先發制人的?嚯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