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可有怪我
“你怎麼在這兒?”
那人不是誰,卻是陰魂不散的舒旭。
顧惜若擡眸,維持着撩簾鑽入的姿勢,回頭遞給段天諶一個詢問的眼神。
段天諶卻只是朝着她頷首,轉而看向舒旭,冷肅着臉色,淡淡道:“舒侍郎,時辰不早了,該動身上路了!”
語畢,他便越過舒旭,姿態優雅的上了車,順帶着將顧惜若半鑽入的身子一把塞了進去,只聽“啪”的一聲,車簾便落了下來,擋住了車外之人的視線。
舒旭聳了聳肩,眉目裡流光溢彩,嘴角噙着一抹閒散的笑意,轉身便牽過自己的馬,翻身上去,隨即大手一揮,整個隊伍也快速向南方前進。
“他也要和我們一起去?”顧惜若撩起車內的竹簾,看了看走在隊伍前面的舒旭,眉心不易察覺的皺了起來。
話雖這麼問,可事實卻是早已猜測到了的。
段天諶也不瞞她,伸手撫平她眉間的褶皺,寬慰着道:“父皇的旨意,誰都不能違抗。你若真是看不慣他,避開他就是。沒必要如此愁眉苦臉的。”
那也得能夠避開纔是啊!
顧惜若暗自腹誹着,只是見他臉色有些憔悴,倒也沒有抱怨出來,一把拽過他的胳膊,並將懷裡的小枕頭放到車板上,手下一用力,就將他推倒了下去。
“橫豎還有幾天的路程,你先休息會兒。瞧你這臉色難看的,不知道的還以爲夜裡當小貓兒去了呢!”
段天諶啞然失笑,哪裡有這麼形容男子的?
他要當,也該是當老虎纔是,小貓兒動物也太沒有氣概吧?
不過,還真是被她說對了。
這幾日,一直都在忙着南下的事情,併爲離京後的佈置而忙碌着,甚至昨夜還忙裡抽空的去看了下裘充,根本就來不及閤眼休息。
此刻經她一提醒,一股睏意頓時席捲而來,他閉了閉眼,一手卻抽出墊着的小枕頭,並將其丟到顧惜若的懷抱裡,在她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之前,沉重的大腦袋已經轉移陣地,理所當然的擱在了她的大腿上。
顧惜若頓時哭笑不得,看着他這近乎小孩兒般的行徑,本想要開口嘲笑幾句,可在看到他眼睛下的青黑之色時,心頭驀地一疼,便也隨着他去,拉過車內的軟毯蓋在了他的身上。
“王妃如此賢惠,本王心下甚喜啊!”段天諶沒睜眼,卻準確無誤的捉住了她的小手,納入掌中,有些含糊不清道,“若若,讓你跟着我去吃苦,可有怪過我?”
顧惜若搖搖頭,“沒有。”
這話倒是肺腑之言。
她本性就不是個耐得住寂寞的人,要讓她自個兒留在蒼京,繼續體會本尊數十年如一日等待顧礄歸來的辛酸滋味,倒不如跟在她在乎的人身邊,即便風吹雨打,前路艱辛,便也是甘之如飴。
她不是標準的閨中淑女,做不來“房中忙秀活,檐下盼歸雁”的事情,這樣張揚暴躁的性情,也只適合提槍上馬,追隨那人征戰沙場而去。
只是,一個疑問卻留在心中,久久盤旋不去。
低頭見他有一搭沒一搭的玩着自己的小手,知曉他只是閉目養神而已,並未真的想要沉睡歇息,她也放下了心,嘴脣動了幾動,終於還是忍不住開口問道:“段某人,之前你說去查舒旭的底細,可有查到了什麼?”
段天諶聞言,卻是忽然睜開了眼,清明澄澈的雙瞳裡透出絲絲精光,似是仰頭看他,又彷彿透過她看到了什麼,神色微微凝重,只是那語氣卻有些漫不經心,“宮宴之後,我便讓青擎去查過了。只是,一無所獲。怎麼,他惹你不高興了?”
說到最後,他猛地直起身子,緊張的扳過她的雙肩,眸光裡迸射出絲絲危險,似乎只要她真的說是,他就會立即去找那人拼命一樣。
顧惜若被他這緊張兮兮的神情嚇了一跳,隨即心裡又劃過一道暖流,小臉兒上漾出明媚燦爛的笑容,雙手邊拉扯着他的麪皮,邊無奈搖頭,“自宮宴回來後,我便一直待在王府裡,你覺得他還能怎麼惹到我?尊敬的諶王爺,您是否太小看了您王府裡的守衛了?”
段天諶拉下她的小手,無奈的點了點頭她的額頭,“既如此,你爲何還要提起這個人?之前不是還很討厭他的嗎?”
顧惜若默不作聲。
其實,自從見過舒旭之後,她心中就隱隱有一種大膽的猜測,可每每想起那個近乎荒唐的可能性,又很快被自己否定。
三番幾次想要開口,卻礙於不知從何說起,話到嘴邊又繞回了肚子裡,久而久之,便盤旋在了心底裡,倒也沒有明面上問過段天諶。
“若若,你有什麼話,不妨直說。”段天諶將垂落她鬢邊的一縷長髮撥弄到一旁,柔聲道。
她咬了咬脣,擡眸看着他,最後還是試探着道:“你有沒有覺得,那個舒旭,很像之前抓走我的那個蒙面人!”
段天諶雙眸頓時一眯,劍眉下的雙眸宛若夜空寒星,流轉冷冽光華,只是,一剎那之後,他便恢復了方纔的從容鎮定,一根手指繞着她的頭髮,十分肯定道:“若若是想多了。誰都有可能,唯獨他……不可能!”
顧惜若卻是狠狠的怔愣了下,明亮的雙眸似是蒙上了一層水霧,朦朦朧朧,似夢似幻,看得段天諶心頭倏然一軟,湊過去輕吻了下那光潔白皙的額頭,隨即伸手將她攬入了懷中,下巴也抵在她的頭頂上。
“若若,我可以肯定,舒旭絕對不會是當初擄走你的蒙面人。這個人,我會倍加註意的。此事便到此爲止吧!”
語畢,他也在心裡嘆了一口氣。
很多事情,他不是不想明確的告訴她,而是一旦她知道得越多,招惹的麻煩可能就會越多。
她在自己身邊的時候,安全自然是不用擔心的。
可南下這一路,不知道沿途有多少兇險,到了邊境城池後,又不知道有多少明裡暗裡潛藏着的危機,以她那個性子,知道得越少,就不會被那些別有用心的人盯上。
這是他所能想出來的唯一的辦法,也是目前看來最有效的辦法。
只希望,他能夠暫時體諒他的難處,等到時機成熟,他就不會再隱瞞了的。
“哦,你自己心中有數,那就好。我也不過是提提,該防備的,還是要防備的。萬不可掉以輕心便是。”顧惜若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睛一眯,小腦袋一歪,整個人到頭就睡了下去。
段天諶頓時哭笑不得。
本來還以爲,她多少都會追根究底一番,爲此他還想好了所謂的“應答之策”!
結果,就這樣?
他緊了緊攬在她腰側的手,將小小的身子往自己懷裡帶,下巴親暱的抵在她的頭上,透過晃動的車簾,依稀能夠看到前方領隊的頎長身影。
憶及方纔顧惜若的懷疑,他心頭驀地沉了沉,一手拿過矮几上的筆墨紙硯,單手快書起來。
……
顧惜若再醒過來時,已經是日近薄暮時分。
夕陽懶懶的懸在天際,餘暉遍灑之處,便是一片金燦燦的景色。
此時,段天諶已經不在車內,她無聊之餘,便翻出車內的櫃子,從裡面拿出幾本書來看。
恰好,這其中便有關於南部邊境的城池介紹,地形、方位及基本民俗風情都囊括其中,她正愁着無法瞭解情況,此刻看到這樣的書,一時便沉入其中,靜心研讀起來。
據書上所說,蒼朝版圖之大,當爲之最。
其中,一條大河橫穿在整個版圖之中,將其一分爲二。
河流北岸,是爲北方;河流南岸,是爲南方。
因着這樣特殊的界限,蒼朝先祖便將此河稱爲“蒼河”。說來,也與現代中國的秦嶺淮河一線頗有些相似,均有作南北界限之用。
蒼河以南,共有九州。九州之下,共劃分爲一百八十二城,地大物博,豐饒富美,比之蒼河以北,其富饒程度顯然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而此次他們所去的地方,便是與東樑國接壤的六座城池,分別是岐、謨、羚、珞、潁、襄六城,分屬在郢、蚩、涼三州之下。
其中,岐、潁、謨三城,並稱爲“邊境三城”,穩穩當當的盤踞在兩國邊境上,相當於蒼朝的門戶,乃重兵把守之地,其重要性自然是不言而喻的。
想來,此次被奪走的城池,應該不會是這三座,而是另外三座了。
顧惜若又大略看了一下,記住了那三州六城大概的方位及地形,又在腦中過了一遍,才放下手中的書卷,掀起車內的竹簾看了下外面的情況。
整個隊伍都已經停了下來,此刻正筆挺的站在馬車兩邊,手持長槍,身穿盔甲,即便是餘暉的柔和都無法將鋥亮鎧甲反射出的冷硬光線柔化。
這似乎是在一條官道上,並無任何行人車馬通過,周邊大樹繁茂,大片大片的樹蔭驅散了些許夏日的熱氣,即便穿得不多,身心卻是一天當中感覺到前所未有的清爽。
顧惜若放下竹簾,起身整理了下衣裙髮飾,便擡手撩起車簾,半彎着腰就要走出去。
耳旁忽聞空氣中倏地傳來一陣破空之聲,攜帶着凜冽的殺氣,似乎往她所在的方向急速飛來。
自從被蒙面人抓走之後,一有時間,她就會讓段天諶教她武功內息,雖然時間尚短,可貴在她天生聰慧一點即通,而且段天諶也是個難得的好老師,兩人一教一學,她的進步也很快。
尤其是在學了一些所謂的“內力”之後,對危險的敏銳性也大大提升,此刻更是毫不猶豫的縱身躍下,在空中翻了個空翻之後,便躲了過去,直接落在了一旁的士兵裡。
只聽“篤”的一聲,一道閃電般急速飛行的利箭便從她面前射了過去,直直釘在了車頂的梁木上,箭頭入木三分,箭羽還劇烈的顫動着,正是她方纔所站的地方。
但凡是她反應再慢一點,那支箭就會立即貫穿她的小腦袋,將她整個兒釘在了車子上了。
顧惜若心有餘悸的眨了眨眼,握了握拳,手心已沁出了冷汗,濡溼微涼的氣息讓她瞬間回過神來,耳邊已經響起士兵們的齊聲高喊,“有刺客!保護王妃!”
於是,原本分散在馬車兩旁的士兵們齊齊聚到顧惜若的身旁,將她團團圍在中央。
她擡頭四望,卻見十幾道蒙着黑巾的黑影從周邊的大樹上飛竄下來,個個手持長劍,渾身上下透着一股濃烈的森冷肅殺之氣。
那些人腳還未着地,人就已經飛掠而至,手中利劍直直朝着顧惜若刺去,劍勢凌厲。
那些士兵顯然也是久經沙場訓練有素的,操起手中的長槍就迎了上去,一時間場面混亂,殺氣騰騰。
顧惜若被那隊士兵圍在正中央,想要動一下都不可以,剛踮起腳尖搜尋一下段天諶的蹤跡,卻覺眼前閃過一道身影,她整個身子就被人護住,那股熟悉的氣息便鑽入了鼻中,她慌亂不定的心也莫名沉靜了下來,鼻子忽然有些發酸。
“沒事吧?”段天諶握住她的手,緊張的看着她的臉色,擔憂之色溢於言表。
顧惜若搖了搖頭,偎在他身邊,低下頭,徑自平復着心裡的複雜。
有他在,她就感覺到很心安,根本就不用擔心什麼刺客。
可方纔看到他的時候,她忽然產生了一股衝動,很想問問他,若是這些士兵不頂事,他也沒能及時趕到,她被人滅口了,他會怎麼辦?
然,這樣的問題,於此情此景之下,終究還是不適合問出來。
段天諶見狀,驀地有些不安,攬着她腰肢的手又緊了許多,隨之轉頭看向那邊的戰況。
這些士兵,都是戰場之上磨練出來的鐵血軍人,身手自然不必說,便是那滿身的殺氣就足以令人不戰而退。
於是,在雙方人數懸殊之下,黑衣人漸漸落出敗勢,等到他們想要撤退時,已經發現來不及了。
不一會兒,最後一個黑衣人也被那些士兵給擒拿了下來。
“王爺,其他人都被斬於劍下,只留下了一個活口。”
這些士兵似乎極爲了解段天諶的處事方式,將那個刺客反綁之後,就拎到了段天諶面前,單膝跪地道。
段天諶微微頷首,將顧惜若藏在了自己身後,沉聲問道:“是誰派你來刺殺本王的王妃的?”
那刺客已經被扯下了黑巾,瞟了他身後那方衣角,平平無奇的臉上滿是輕蔑之色,竟是沒有回答他的話。
一旁的士兵見狀,心下惱火不已,直接一腳踹了過去,粗獷着嗓子道:“王爺,反正也問不出來什麼,倒不如直接將這人處理掉了!”
段天諶看了那人一眼,眸光微閃,面沉如水,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不想,一道張揚肆意的聲音響在了衆人耳畔。
“王爺,可別直接處理掉啊!屬下看着,這人的體質骨骼不錯,剛好可以讓屬下試驗下新出的毒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