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3 他是糉子
顧礄閃身躲過她的襲擊,一個漂亮的空翻後,鯉魚般躍回了她身旁,抖着手指怒道:“丫頭,有你這樣對待老爹的嗎?動不動就動手打人,小心諶王不要你了。”
顧惜若朝他又是一掌。
她自然知道,以顧礄的身手,定不會躲不過自己的襲擊,故而纔敢如此無所忌憚。
她伸手摺斷斜曳而出的樹枝,拿在手中甩了一下,瞥過那發黃乾枯的枝幹,心頭驀地煩躁起來,訕訕然的隨手丟到地上,腳底碾過,將其碾成碎渣,若有似無的氣味便隨風飄散開來。
“老爹,諶王對我怎樣,你就不用操心了。你還是操心下,面前這兩條路,咱們該走哪一條吧。”
顧礄最看不得她這副要死不活的模樣,可越看不得,心裡也就越有了脾氣。
趁她不注意時,索性一把扯過她,雙手撕扯起那粉嫩滑膩的麪皮,頗是恨鐵不成鋼道:“丫頭,我說,你能不能給我出息點?想要對諶王怎樣就怎樣,諶王又不敢反抗。何況,他就算敢反抗,那又如何?有你老爹做後盾呢,你至於這麼蔫得像根小白菜嗎?趕緊給我打起精神來,別說個話,旁人都像是欠了你錢似的。我顧礄的女兒,何時需要委屈自己忍氣吞聲了,又何時成了孬種了?”
顧惜若垂下眼眸,煩躁的拍掉他的手,背轉過身子,默不作聲。
“你……”顧礄氣得肺都要炸了,猛地扣住她的雙肩,扳過她的身子,少見的疾言厲色,“丫頭,我說,你就是矯情……你怎麼……”
“對。我就矯情,你有意見?”顧惜若擡起頭,冷冷截斷他的話,再一把拍下他的手,閉眼調整了下自己的情緒,轉瞬恢復了以往的嬉皮笑臉,速度之快,令人咋舌不已,“我說,我再怎麼矯情,也不會揪着某個男人的名字不放,更不會分不清輕重緩急就胡亂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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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說着,她猶自憤恨不平,身形移動,雙手就朝顧礄的面門攻去。
“你記住了,這可是對你訓人的懲罰。”
顧礄飛身而起,輕而易舉的躲過她的襲擊,又見她絲毫沒有停下的意思,於半空中露出一個詭異莫測的笑容,提氣便往左邊的岔路飛去。
顧惜若緊隨其後,折了高處的樹枝,將內力灌注其中,朝着前方的身影砍下去,喊叫聲立時此起彼伏。
“喲,丫頭,你這可真是太暴力了。我都跟你說了,這性子要改改。”話雖這麼說,顧礄的臉上卻是半分責備都沒有,在看到胡亂跌落在地上的黑衣人時,立即神采飛揚,縱身躍下後,揹着手,圍在那數名黑衣人不停打轉。
顧惜若雙手拗着那截樹枝,很難想象,這樣柔韌得一折即斷的枝條前一刻居然成了兇器。
她慢悠悠的走上前,於顧礄身旁站定後,明亮的雙眸冷冷盯着那幾個倒地不起的人,不屑的癟癟嘴,“老爹,你說,派這些人來行刺咱們的人,是不是個醜八怪?”
“嗯?爲何這麼問?”顧礄正彎着腰,忙着檢查這幾人身上到底有什麼值得注意的東西,回話起來,也顯得頗爲漫不經心,“丫頭,俗話說,人不可貌相,你要學會透過現象去看本質,懂嗎?就算是醜八怪,那也是上天入地絕無僅有的。你老爹我縱橫沙場那麼多年,還沒見過膽敢有人派出如此下等貨色來攔截!嘖嘖,這些人居然還接不了你的一招,活着都覺得浪費了。”
顧惜若深以爲然。
在他們還沒出現時,就已經暴露了自身的氣息,這樣的人,也不知道怎麼敢穿上這樣的黑色衣服的?
她湊上前去,看着顧礄一腳踢開一個,眉頭緊緊擰起來,“老爹,你仔細着點,說不定還有活着的人呢!別一個不注意,把人給踢死了。”
顧礄忙裡偷閒瞪了瞪她,“你還好意思說?連幾個人都解決不了,也就沒資格站在我身邊了。還是趕緊回諶王府去,鑽被窩生孩子吧。”
回答他的,是顧惜若大大的白眼和一記重而狠的手肘使力。
顧礄認命的受下了,一面與顧惜若嘻哈玩笑,一面謹慎的查看着,忽然之間,他“咦”了一聲,引得顧惜若伸長脖子探過去,卻見他已經神態自若的停下來,扭頭看她,劍眉高挑,“丫頭,你是不是又惹到什麼人了?”
顧惜若眨了眨眼,使勁兒的拗着被蹂躪得不成形的樹枝,吶吶應道:“老爹,我惹到的人多了,你指的是哪個?”
“哦,沒事,我就問問。”顧礄直起身,打了個手勢,就見一人飄身落下,扛起地上的一名黑衣人,眨眼就消失在了面前。
顧惜若注意到,被扛走的那人,恰好是惹得她老爹倍感驚訝的人。
不過,她也沒打算去問。
既然顧礄選擇了隱瞞,必定是有什麼不想讓她知道的,又或者不想她憂心的。好歹也是他的一番心意,她不會去拆穿說破。
更何況,她有的是渠道去了解。
這樣一段插曲,父女二人也不怎麼放在心上,徒步往山上走去,不一會兒就看到了坐落在羣山環繞中的護國寺。
柴門簡陋,不見絲毫高聳入雲的建築,除卻繚繞在寺廟上空的渺渺香火郎朗鐘聲,遠遠看去竟與民間農舍無甚區別。
顧惜若訝異的指着那扇門,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老爹,你確定咱們沒走錯?”
不是吧?
頗受蒼朝皇室達官貴人庇護恩澤的護國寺,竟然落魄到如此境地,也不換一扇好點的寺門?
她心中陡然升起一股不妙,總覺得這扇門矮得連她都走不過。
顧礄嫌棄的拍掉她的手指,敲了敲門,探出一名蘿蔔頭守門僧,神情可愛動人。
他與守門僧低言了幾句,便扯着她往裡走去,“丫頭,我怎麼跟你說了?人不可貌相,你爲何總是不把我的話聽入耳中呢?別看護國寺的外表如此寒磣,可內裡蘊含着的光華,可是你想都想不到的。”
顧惜若癟嘴,下意識就想反駁他,剛擡頭,額頭砰的撞到門上,眼前頓時金星四冒頭暈眼花。
她頓覺頭重腳輕,腳下步子一凌亂,踉蹌着往後退去。
“光華泥煤!”她捂着額頭,齜牙咧嘴憤恨不平,“我就知道,這門肯定沒我高。老爹,我說你是不是魔障了,居然對這破寺如此稱讚有加?就算它內裡再如何光華,也斷沒有擺着一扇門專撞香客額頭的道理啊?難不成換扇門還削減這破寺內裡蘊含的光華了?”
不想,在她努力甩頭擺脫此等尷尬狀態時,那守門僧卻古怪的看着她,雙手合十,擺出一副老成的姿態,緩緩道:“阿彌陀佛。女施主竟能窺出雲隱法師的用意,可真是慧根天成啊!想來便是法師口中的有緣人了。”
顧礄頓時朗聲大笑。
顧惜若嘴角狠狠的抽搐了下,覺得她有必要去祭拜下這裡的佛祖,求求他別讓她有緣了。
這緣分,她可真是消受不起啊!
鬧出了一場不大不小的笑話後,顧惜若也變得安分不少,與顧礄踏入護國寺後,聞着空氣中不算濃郁的檀香,心情倒是平靜了下來。
她一手扯着顧礄的外裳,連路都不看,光顧着欣賞沿途的景色。
直到額頭又猛地撞上什麼硬物時,她才驀然回神,倒吸了一口冷氣後,惡狠狠的瞪着突然停下來的某老爹,咬牙切齒的怒道:“老爹,你走路就走路唄,幹嘛還突然停下來了?”
不知道她額頭剛遭受了嚴重創傷了嗎?
顧礄見狀,又是好一陣長吁短嘆,對這個女兒的脾性更是倍感擔憂無奈。
他還欲再諄諄教誨一番,嘴還沒張開,整個身子就被顧惜若往前拽去,“老爹,雖然我承認,你羅裡吧嗦的樣子很有親和力,可你要相信,你的話若能少些,指不定我馬上就能有個後媽了。所以,爲着你的終生幸福着想,還是把嘴巴閉牢一點,保持好你的武夫風度,知道嗎?”
顧礄頓時哭笑不得,伸手賞了她個爆慄,佯怒道:“說什麼呢?你這輩子都不會有後媽的。你大可放心。”
“我哪裡不放心了?”顧惜若癟嘴反駁,可在看到顧礄那瞭然於胸的目光時,終究還是覺得心虛,訕訕然低下頭,專注於腳下的路。
顧礄似乎來過此處,即便路上無人指引,他依舊能夠帶着她準確無誤的前行。
之所以她覺得那是“準確無誤”,是因爲每次拐彎時,他總能選出與她截然相反的方向,而沿着那個方向走過去的結果,自然是暢通無阻。
爲此,她又被顧礄狠狠的鄙視了一番。
約莫一炷香的時間,兩人終於從通幽曲徑中走出來,停在了一處古樸的禪房前。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棵大榕樹,樹蔭重疊,在這深秋的陽光裡,依舊驅不散那股沁骨的涼意。
顧惜若擰了擰眉,黑亮的眼珠子滴溜溜直轉,不到一分鐘的時間,就將整個禪房前的格局瞭解清楚。
“丫頭,走,咱們先去見雲隱法師。”顧礄握住她的手,緩步走到門前,敲了敲門。
當聽到禪房裡傳來一道低沉的聲音,他立即推開門走了進去,繞過林立的書架,就走到了禪房最深處。
顧惜若立於顧礄身後,暗自驚歎於禪房內排立的書架格局,抵不住好奇心的打量着,目光依次掠過那大大的“禪”字,榻上放置的矮几,最後定在了正對着他們的老者身上。
光頭,白眉長鬚,年約五旬,身披赤色袈裟,雙手掐指放置於膝上。
應該就是顧礄口中的雲隱法師。
感覺到他二人停在面前,雲隱法師才緩緩睜開眼,一雙看遍世間百態的眸子平靜無瀾,卻恍若蘊含着一股力量,徑自越過顧礄的肩頭,與顧惜若靈動好奇的眸光相撞於一處。
顧惜若微微蹙眉,卻沒有轉開雙目,坦然的立於顧礄身後,接收對方打量的同時,自己也謹慎的審視着將她稱爲“有緣人”的——法師。
霎時間,整個人,卻是少見的沉靜如水!
顧礄眉峰高高隆起,不着痕跡的擋住他的視線,微微欠身,朝着雲隱法師恭謹道:“大師,顧某冒昧打擾,還請見諒。此次前來,實爲情非得已。可顧某家中有親人遭人毒手,急需您後院種植的藥草來醫治,還請您慷慨解囊。顧某感激不盡。”
雲隱法師從顧惜若身上收回了視線,朝顧礄微微頷首,淡淡一笑,“顧將軍雖多年未曾來此,老衲卻並未忘記你爲本寺所做的捐獻。更何況,老衲種植那些藥草,本來也是爲着治人救人所用。此次能夠使其發揮出應有的作用,老衲也倍感欣慰。”
這便是應下了。
顧礄頓時鬆了一口氣,欠身感激道:“如此,便多謝雲隱法師了。”
雲隱法師頷首,重又擡眸,看向他身後的顧惜若,開口問道:“這位,便是顧將軍的掌上明珠了吧?”
顧礄眸光微閃,點頭。
目的已達到,本欲開口告辭,卻又聽雲隱法師緩緩道:“顧將軍,你這掌上明珠,可真是靈慧天成,實乃我佛所求的有緣之人啊……”
“有緣之人啊……”
顧惜若和着他的節奏,搖晃着小腦袋,慢吞吞的述說着,待接收到顧礄暗含警告的目光時,纔不甘心的停下那顆小腦袋,很是不以爲意。
倏地,腦中靈光一閃,她玩心大起,從顧礄身後探出個頭來,笑嘻嘻道:“大師是吧?既然我是你口中的有緣之人,那是否應該做些什麼來加深我與佛祖的緣分呢?”
雲隱法師搖頭,淺笑,“既是有緣之人,便是緣由天定,無需鞏固。”
“非也非也,”顧惜若搖頭晃腦,頗顯古靈精怪,“世上最無堅不摧的感情,也有被完全削弱的時候,或爲形勢所迫,或因時空所阻,想要長久維繫此份情感,便需要做些什麼來加深幾分。大師深諳世間佛法,想必於此也是頗多體會。”
雲隱法師目不轉睛的盯着她,深若古井的眼眸裡快速劃過一絲詫異,只是轉瞬即逝,神色坦然如常,念一句虔誠禮佛語後,淡淡問道:“那依施主看來,該如何加深此份緣分?”
等的就是你這句話!
顧惜若得意揚眉,纖纖素手指着身旁排立的書架,“這很簡單。只要你把那些書籍都送給我,這份緣分自然就能長久維繫了。”
“若若,不得胡鬧。”顧礄立時叱道,臉上卻不見絲毫不悅。
雲隱法師微怔,順着她的纖指看過去,眉頭不易察覺的擰起,心思百轉千回後,才緩緩開口:“這些書籍,皆是寺中的典藏。老衲也做不了主。”
顧惜若癟癟嘴,擺明了不信。
方纔她一路走來,的確看到不少經書,可所指的這些書籍,與佛經並不同。
若她的眼睛沒花,那書籍上面所寫的那兩個字,明明白白就是“奇門陣法”四個字。
當今天下,東樑國乃諸多陣法發源地,尤其是東樑國皇室子弟深得國師遊弋親傳,於陣法上造詣頗深。
最具有代表性的人物,便是——佘煜胥。
至今爲止,恐怕還未曾有人能夠超越過他。
可一連幾次都在佘煜胥手裡吃了虧,顧惜若心中早已憤恨不平,做夢都想着能夠從他手裡翻一回身,若是能夠學到些許陣法,指不定會對將來有所幫助。
是以,有這樣好的資源和機會,她不牢牢抓住,那就是個傻瓜。
顧惜若從來都是個行動派,身隨心動下,還沒等雲隱法師點頭同意,就已經蹬蹬蹬的蹭到那排書架前,魔爪一攬,一疊泛黃的書籍就蹭到了她的懷裡。
她的動作很快,秋風掃落葉般揮袖掠過,書架上就空出了一大塊,等顧礄和雲隱法師反應過來時,她已經抱着與其鼻子齊高的書籍欠身感謝,堂而皇之的走了出去。
末了,還遠遠聽到她微喘的聲音:“大師,出家人以慈悲爲懷。今日這些書,指不定將來能夠救人命的。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啊!今日你借給了我,也不會吃虧的。”
顧礄臉色發燙,對於寶貝女兒這副不經同意就拿東西的德行,實在是無言以對,連忙垂眸,不敢對上雲隱法師的炙熱視線。
“顧將軍,老衲稍後會讓人帶你去後山採藥。你也不必太過擔心。”雲隱法師道。
顧礄衝他感激的點頭,又想到自己女兒的種種行徑,一張臉燙得越發厲害了,簡單告了聲辭,就狼狽離去。
雲隱法師見狀,捋了捋長鬚,脣角輕揚。
……
顧礄合上門,左右環顧了一下,忽聞耳旁有人輕喊,隨之嘆息了聲,大步走了過去,將藏身於榕樹後的某女提着衣領揪了出來。
可見她此刻還緊緊抱着那摞書,他弧形完美的脣角狠狠的抽搐了下,頗是哭笑不得。
顧惜若癟癟嘴,低垂着腦袋,宛若死貓,雙腳笨拙的在半空中踢打,硬是不開口,讓他把自己放下來。
“知道錯了嗎?”顧礄眼裡劃過一絲無奈,板着一張臉,嚴肅問道。
顧惜若下意識就搖頭,不小心瞥到他挑眉的神情時,連忙縮了縮脖子,雙腳踢打了下,頗爲艱難的點了點頭。
“知道錯在哪裡了嗎?”顧礄繼續問。
顧惜若不耐煩了,揚眉看着訓人訓上癮的人,踢了幾下他的腰,語氣很衝,“老爹,我拿的東西又不是你的,你這麼兇做什麼?而且,人家大師都沒說什麼呢,你又何必多加操心呢?”
“人家是人家,你爹是你爹,那能一樣嗎?”顧礄也動怒了,抿着脣叱道,“你看看你今天這副德行,我都不好意思說你是我女兒。丫頭,我說你有點禮貌啊,別自己拿了東西,讓你老爹跟在你身後收拾爛攤子。將來,我去陪伴你娘了,誰還跟在你身後?”
自然是某個姓段的!
顧惜若閉緊了嘴巴,眼珠子滴溜溜的轉來轉去,就是氣惱得不看他。
顧礄無奈的放下她,動了動脣,卻不知該說什麼,只伸手揉了揉她的發頂,牽着她的手往外走去。
當晚,顧礄去後山採藥,顧惜若則在備好的廂房裡,抱着一堆書,就着昏黃的燭火閱讀。
一直以來,她對衍生自東樑國的奇門陣法頗感興趣,奈何蒼朝境內講這方面的書籍並不是很多,想要深入瞭解,也並非易事。
此次真正見識到裡面變幻莫測的陣法時,心中的激動自然是難以言表的,一看就看到了顧礄採藥歸來,敷衍了他幾句,便將他趕出了門,自己則繼續擺弄着手中的枝椏小棍子。
一直到了子時。
“屬下參見王妃。”一片寂靜中,忽然傳來青冥恭謹的行禮聲。
顧惜若從書中擡起頭,扭頭往旁邊看去,待看到青冥此刻的造型時,手下一抖,書卷就掉落在地上,指着那被青冥和另一人擡着的幾重錦被,難得的結巴了,“我說,青冥,你……你這是做什麼?”
“啓稟王妃,王爺說了,山上天涼,要屬下給您備好錦被,千萬不能讓您身子不舒服了。不然,屬下可就罪過大了。”
可也不用這麼多吧?
看這圓滾滾的模樣,估計有五牀以上,就不怕把她捂出痱子嗎?
“王妃見諒,這是王爺的吩咐,屬下不敢違背。您若是嫌多,大可以將多餘的踢到旮旯角落裡。”橫豎他是不會有意見的。
這麼說着,他就與另一人將錦被擡到了裡間的牀榻上。
重新走出來時,顧惜若特意留下了他,淡淡問道:“今日我和我爹上山時,路上遇到了幾個黑衣人,你可知道,那些人的身份是什麼?”
青冥訝異的看她,如實回答:“啓稟王妃,經屬下查探,那些人來自漠北。可由於對方不曾留下太多線索,屬下並沒有查探到那些人確切的身份。”
“漠北王庭?”顧惜若一字一字的念着,想到此前她那年輕爹爹的異樣,百思不得其解。
若真是漠北王庭的人,爲何他會問自己,最近惹到了什麼人?
莫不是想要藉此轉移她的注意力?
她徑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也沒察覺到旁邊青冥欲言又止的神色,揮退了青冥後,她也沒了翻閱書卷的心思,抱起那些書籍,往裡間走去。
熄了燭火,除掉鞋襪和外裳後,她剛要扯過牀上的錦被蓋住,忽覺身側流淌着溫熱的體息,她起初愣了愣,後來覺得不對,伸手往旁邊摸去,觸手溫熱,卻驚得她大叫出聲。
“噓!小點聲!”黑暗中,隱帶笑意的聲音響起,與顧惜若此刻慌亂的叫聲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這聲音,簡直是熟悉到不能熟悉了!
顧惜若一掌就拍了過去,啪的一聲,彷彿打在了某人的臉上。
趁着身側那人移開位置,她滾下了牀榻,回想起熄燭火前放置火摺子的位置,就着清朗皎潔的月色摸索過去,動作迅速的點燃了裡間的燭火。
視線恢復光亮的那一刻,她只恨方纔那巴掌沒拍得用力些。
但見段天諶側臥在錦被中,胸前的衣襟半敞開,青絲垂落於胸前,神情一貫的優雅自如,只是,那脣角的笑意怎麼那麼可惡?
“你給我起來!”打從這個人以這樣的方式出現,顧惜若的心情就糟糕得無以復加,素手一指門口,板着臉喝道,“段某人,你給我出去!我現在還不想見到你。”
段天諶自然不可能如她所願,掀開身上的被子坐起身,目光灼灼的盯着她,“若若,我千里迢迢從王府趕來這裡,你就那麼忍心讓我露宿山間?”
顧惜若拍了拍胸脯,努力遏制住涌上心頭的異樣感,手指依舊指着門口,連一句話都懶得說。
“若若……”在面對小妻子的冷眼相對時,段天諶依舊笑得優雅,起身欲要往她跟前走去,卻被她勒令阻止,眼波一流轉,扯起牀上的錦被,手一抖,錦被宛若游龍套向她的腰身,一使勁兒,就把她拉到了自己的懷中。
顧惜若還沒來得及驚呼,下一刻天旋地轉,便被他擁着倒在了牀上,身形也被他覆住。
“讓開!”她冷冷叱道。
“不要。”段天諶緊緊的扣住她的腰身,令她不能亂動,埋首於她馨香的頸窩處,貪婪的吮吸着獨屬於她的芬芳。
天知道他有多懷念這樣的感覺!
顧惜若心頭大惱,想罵人,卻被那微涼的脣堵住,熟悉而醉人的感覺漫上心頭,她睜大了雙眼看着深藍色的帳頂,努力保持着清醒的理智,不讓自己陷落到他編織的柔情蜜意裡。
誰知道,這一幕,到底會不會被他畫下來,以作將來的威脅呢?
“唉……”耳畔嘆息聲起,段天諶退離了她的紅脣,雙手撐在她身體兩側,認命道,“若若,你聽我說,我知道錯了。”
“錯在哪裡了?”顧惜若懶懶瞥了眼他,問。
“錯在不該在一開始就對你存有那樣齷蹉的心思。如今想想,我還真不是人,居然會想到用那樣的方法。這次,我是真的知道錯了。你就……你就別生氣了……”
不過是短短一日,他都已經扛不住了,腦子裡想到的都是她的美好。
偏偏兩人的關係還處於極其不和諧的時期,想要看一眼都很難很難,更別提如往常那般擁着她入睡了。
不得已之下,他無視青冥青擎等貼身侍衛的異樣目光,生生把自己捲成糉子,讓他們將他送到了這裡,期待着這樣的造型能夠博她一笑。
結果,就這樣?
一股挫敗感頓時油然而生,潮水般沖刷着他數十年堆壘成山的自信。
看着眼前這張俊美的臉,顧惜若心神有些恍惚,下意識就想像之前那樣撫摸上去,卻在意識到這樣的行爲時,纖手僵了僵,欲要收回,卻被他突然握住,貼在了他的臉頰處。
手下肌膚柔膩細滑,一如以往那般手感美好,可不知怎的,她忽覺鼻頭髮酸,佯裝憤恨的別過臉,咬牙切齒道:“誰要原諒你了?你做了那麼可惡的事情,別指望我能夠輕易原諒你。我要不把你磨得脫下一層皮,我就跟你姓。”
段天諶握住她的手放在脣邊,輕吻着她的手背,忙不迭的附和,“嗯。你可以慢慢磨着我,可是必須是在我看見的範圍之內。否則,我不依。”
顧惜若猛地瞪向他,就沒見過這麼霸道不講理的人!
當然,某個大神經的女人似乎忘記了,世上有她這麼個蠻橫不講理的,其他人皆可以忽略不算了。
“還有,若若,你不能跟我姓。不然,將來咱們孩兒的名字就沒特色了。”某人伸手覆上她的雙眼,猶且悠然道,“我都想好了,以後咱們要生這麼些個孩子,一個姓段,一個姓顧,還有一個姓段顧,其他的以此類推。反正有多少個我,就有多少個你。”
顧惜若氣得磨牙,整張臉頓時鐵青了起來,若不是全身都被他壓制着,說不定就狠狠的給他一巴掌。
還以此類推呢?
把她當母豬了嗎?
“你給我起來。”她怒極反笑,只那笑聲格外刺耳,聽得段天諶眉宇緊皺,以爲她又要生出什麼幺蛾子,頓時渾身戒備,鬆開手,黑亮的眸子緊緊捕捉住她的剪水雙瞳,不放過她一絲一毫的情緒變化。
顧惜若覺得她應該很理所當然的翻身扇巴掌怒吼一聲“他母親的”,可覆在自己身上的這具軀體太重,重到連舉手的力氣都沒有,霎時間,竟是青面獠牙道:“你趕緊給我起來。壓得我喘不過氣來了。你要憋死我啊!”
段天諶微怔,向來溫雅從容的人忽然就那麼紅了臉頰,屈起手指抵在脣邊,輕咳了聲,慢吞吞的滑到她身側,只那雙大手依舊緊緊的扣住她的纖腰,生怕下一刻她就會突然離去一樣。
顧惜若深呼吸了下,垂眸看了看橫在自己腰間的大手,眸光微閃。
自從在玉府聽說了季曉瀾對玉老先生病情的診斷後,她心中也有了決斷,對於此前發生的種種變故,從一開始的牴觸傷心,慢慢變得平靜淡然。
一開始,他是存着怎樣的心思,恐怕只有他自己才清楚。可若是沒有他的默許,蘇紫煙的手中不會有那幅畫,事情也不會發展到如斯地步——與她息息相關的事情,到頭來竟要一個不相干的人來告訴她!
這算不算殘忍?
她不知道。
又或許,她知道,只是不願意去面對而已。
思及此,她欲要直起上身,卻在下一刻跌落到一個溫熱堅實的懷抱裡,鼻子對着鼻子,額頭抵着額頭,呼吸交纏着,本該是旖旎情濃,卻在觸及彼此微涼的眼神時,情意戛然而止於彼此的沉默之中。
“若若,你生氣了?”段天諶擰着眉問道。
顧惜若沒多想,只是點頭。
“還是不肯原諒我?”他又繼續問,語氣裡隱帶忐忑不安。
顧惜若默然。
她垂了垂眼瞼,手指互絞着,一遍又一遍,繞出各種各樣的形狀,仿若亂麻,不見頭緒,亦無法解開,有些氣惱的拉扯着,卻發現終究絞不出隨時輕易可解的麻團。
“跟我說,你到底在害怕什麼?過去的事兒,我不想再提,儘管我曾經有過那樣對不起你的心思,可在確定了心意後,我已經徹底放棄。若若,我願意用餘生去彌補此前的荒謬錯誤,只求你能夠給我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
他握住她的手,一個個輕吻細細落於她的額頭,眼睛,最後輾轉於那令他欲罷不能的紅脣中,試圖以滿腔的愛意融化她染於眉眼處的冰霜。
顧惜若卻阻止了他的動作,擡眸看着他,淡淡問道:“你跟蘇紫煙是什麼關係?”
段天諶不覺意外,本來他就想將這些事情盡數告訴她,此刻她主動問起,他心裡也送了一口氣。
至少,她不是完全無動於衷的,甚至是想要與自己劃清界限的。
不,就算是她想要劃清界限,他也絕對不允許。
他伸手攬住她的肩膀,蹭了蹭她的臉頰,笑着道:“若若,我跟她沒關係。”
見她擰眉欲要反駁,他又繼續補充:“若真要算起來,也有那麼一點點關係。其實,她的身份與青冥等人差不多,皆是屬於王府的暗衛。”
“怎麼會?”顧惜若不敢置信的看着他,下意識就揪住他胸前的衣襟,將他拉近了些許。
蘇紫煙乃蒼京第一美人,更是前太子太傅蘇明潤的乖孫女,現翰林院學士蘇迎平的掌上明珠,自幼長於深閨之中,又怎麼跟暗衛扯上關係?
看出她的疑惑,段天諶也不急於解釋,只是將她攬到懷裡,淡淡道:“只要我想,又有什麼不可能?只不過,一開始,卻是她主動找上我的。”
顧惜若擰眉看他,滿眼疑惑。
潛意識裡,她覺得有些事情超乎了她的想象,一顆心也跟着提了起來,等着他繼續說下去。
“當時,我十八歲,在一家酒樓處遇到了攔路的蘇紫煙,她跪在我面前,說要成爲我的手下。我問她爲什麼,她只說想要學本事。後來經過我的調查,才隱約知道她的決定可能與七弟有關。”
他雲淡風輕的述說着,手指繞着她的長髮,一圈一圈,動作優雅隨意。
顧惜若一心沉浸在他的話裡,也沒注意到這樣的小動作,枕着他的手臂平躺着,怔怔的看着帳頂,滿腹疑惑,“段某人,沒道理啊。就算與段天昊有關,也不至於讓她做出這樣的決定啊!她難道不知道,將來你和段天昊遲早會處於對立的局面,到那時,她又該如何自處?”
段天諶不忍心看她擰眉凝思,指腹撫平了其間的褶皺後,才緩緩道:“她具體是怎麼想的,我並不是很清楚。不過,當時我曾聽到一些傳聞,據說蘇紫煙的祖父和父親,皆有意要將她指給我,而且,皇后似乎也對她很不滿意。”
所以,蘇紫煙就想要通過這樣的方法,來增強自己的本事?
皇后不喜歡她,家人也不支持她,她就自己選擇了一條路,成了段天諶的手下,既免去了段天諶對她的心思,還可以學到自己的本事,從而爲自己的終生大事做出謀劃?
當時,蘇紫煙估計也就十歲左右吧!
一個小屁孩兒,就能想出這樣“高深莫測”的主意來?
顧惜若覺得自己腦子不夠用了,根本就無法理解蘇紫煙這樣的做法。
難道蘇紫煙不知道,一旦約束了自身,此生想要脫離這個身份,幾乎是不可能的嗎?
而且,世上有那麼多人,爲何只挑中了段天諶?
她越想越覺得蹊蹺,仰臉問道:“在酒樓被她攔住之前,你是不是做了什麼令她印象深刻的事情,從而讓她下定了那樣的決心?”
段天諶沒明白她這麼問的目的,凝神思考了下,才道:“當時好像是懲罰了一個惡人,其他的,倒是記不清楚了。”
顧惜若越發糊塗了。
難不成蘇紫煙還是以爲看中了段天諶的能力,覺得他值得她做出這個無比“重要”的抉擇?
而且,這樣的人,段天諶居然也敢收?
“若若,很多事情不像你所想的那樣,黑即是黑,白即是白,界限如此分明。”段天諶雙手忙着把彼此的發纏起來,自顧自道,“我當時的處境,你沒體會過,想必也不清楚。可是,對於我來說,若是能夠把蘇紫煙控制好,往後還是有很大的用處。而事實證明,我做得也沒錯。除了那幅畫的紕漏,她的確按照我所說的在執行。你可知道,剛回到蒼京時,你爲何會被父皇召入宮中的?”
顧惜若搖頭。
段天諶笑了,滿意的看着彼此交纏的長髮,眉眼處蘊滿溫柔,就連話音都變得無比輕柔,“那是因爲,七弟想要拿來指證你的證據,被人毀掉,無奈之下,只能召你入宮,當場審問。”
所以,毀掉證據,便是蘇紫煙的手筆?
顧惜若忽然睜大了雙眼,她當然清楚,段天諶口中所說的“毀掉”,是指滅口。可真的難以想象,平常白蓮花的模樣,竟也可能身懷武功,也會手染鮮血操刀滅口。
到了此刻,她已經不去追根究底,爲何蘇紫煙肯下狠心這麼做了。單是對方所露出的這一大手筆,就足以顛覆了留在她心目中的所有形象。
如今想來,蘇紫煙言行舉止中無意識流露出來的對她的畏懼,就是因爲段天諶?
原來,這纔是個最深藏不漏的!
顧惜若深呼吸了下,揪住他的衣襟,問到了最根本的問題:“你老實告訴我你,她既然是你的手下,又怎麼會將主子的事兒瞭解得那麼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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