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0 目的所在
顧惜若埋着小腦袋,不停的撥弄着鸞佩上的紅色絲絛,兩隻小耳朵像小兔子的耳朵那般豎着,等待着想象中的故事。
只是,等到兩隻小耳朵都累了,也沒聽段天諶吱一聲。
她鬱悶了,頓時疑惑的擡頭看過去,卻見他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馬車板壁,狹長的雙眸微微眯起,似乎還透着一股迷茫,像是蒙上了一層薄紗般的晨霧,教人無法看清裡面流轉的情緒。
她本就不是愚笨之人,偏着頭稍微一想,多少都想到了其中的緣由。
在心裡暗暗的嘆息一聲後,她握緊了手裡的鸞佩,頗是善解人意道:“段某人啊,如果都是些不好的回憶,那就不要勉強了。方纔是我沒想到這個層面上,倒是讓你爲難了。畢竟,在這件事兒上,你有說不的權利啊!我又不是不明事理……額……你幹嘛突然這麼看着我?”
她正掰着手指,使勁兒的想着,該如何措辭才能說得委婉一些,不至於讓段天諶聽了心裡不舒服。
不想,擡起頭,不經意的一瞥,卻見某個人正靜靜的盯着她,狹長的雙眸深若古井,一眼望過去,有着連她都讀不懂的情緒;又像是暗藏了無數的深淵,深不見底,稍不注意就會踩空墜落。
見狀,她忽然眉心一跳,下意識的抱起自己的枕頭,努力將身子縮到角落裡,彷彿這樣就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一樣。
她眼簾微微掀起,低聲嘟囔道:“段某人,你能不能別用這種眼神來看着我?”
難道他不知道,以她這麼發達的想象力,絕對會想多的嗎?
段天諶不由得啞然失笑,隨即扶了扶額頭,恨不得拍幾下那顆小腦袋。
看到她這副表情,方纔他還險些以爲自己是採花大盜,居心不良想要調戲良家婦女呢!
這女人,真不知道腦袋是怎麼長的。
難道她就不能偶爾表現得正常一點?
“若若,”他抿脣想了想,挪到她的身邊,伸手把那顆小腦袋從胸前拔出來,扳正,使得她剛好對上他的眼睛,認認真真的問道,“你是不是知道了些什麼?”
他在問,卻是肯定的語氣。
顧惜若並不感到意外,似乎早就料到他會有這樣的反應,只是手下卻是不自覺的揪了揪手感柔軟舒適的枕頭,將下巴抵在上面,蹭了好幾蹭後,才長呼了一口氣,淡淡道:“你說得不錯啊!當日,我回將軍府住的那個晚上,將我爹死纏爛打了好一番之後,才問到了自己想要知道的答案。如今,該知道的,我也都知道了。”
至於那些不該知道的,憑藉着她無比發達高超的想象力,多少都猜到了一些。
當然,想象力不是萬能的,某些隱藏極深的真相,她的確是無從得知的。
而且,事實上,她也沒有自己所說的那麼急性子,所謂的“死纏爛打”,也不過是個藉口而已。
當年,迷迭香不過是高調的涉入了那場滅門慘案之中,卻被蒼帝明令禁止,不得出現在蒼朝境內,足可見此事牽連之廣,內裡真相之錯綜複雜。
想那一介死物都能成爲這個王朝的禁忌,更遑論那滿門落地的人頭了?
而作爲當年的當事人,段天諶心裡深埋的情感,執念也好,恨意也罷,恐怕遠比她想象中的要濃烈洶涌甚至是激進偏執得多。
正因爲拿不準他的心思,纔不得已將責任都攬到自己身上。
將來,如果他有心想要追究,那也只能把賬算到她的頭上。
畢竟,她的性子就擺在那裡,有這樣“死纏爛打”的舉動,也不足爲奇。
事情的輕重,她不是分不清楚。
當然,也不是對段天諶不夠信任,而是爲了避免有心之人的惡意挑唆,儘量不給自己那年輕爹爹招惹麻煩罷了。
至於她,那就算了吧。
如今,她都已經看開了。即便她不去招惹麻煩,估計麻煩也不會放過她。
且不說別的,就是已經離去的那個蒙面人,他日相見,恐怕又是好一番針鋒相對勾心鬥角你死我活。
想想都胃疼啊!
下意識的,她伸出手就撫上自己的胃,待反應過來,此舉過於傻氣,才揉了揉眉心,對自己的神經質狠狠的鄙視了一把。
段天諶卻是不疑有他,“死纏爛打”,確實像是她會做的事情。
他微微擡眸,卻發現某女盤着腿託着腮,手裡還抱着那個小小的枕頭,姿勢隨意,神情溫和,此刻正炯炯有神的盯着自己,看到他對上她的視線,還特意的衝他咧嘴笑了笑,露出兩排潔白的牙齒。
他心裡頓時流過一陣暖流,想着幸虧沒有從她眼裡看到所謂的同情,否則,他或許都不知道,該如何以那樣不堪的身世和經歷去面對她了。
他微微垂下眼簾,也學着她的樣子,盤起腿,託着腮,回視了過去,笑意盈盈道:“若若,過去的事情,已經過去了,的確沒有必要再去提起。橫豎你也知道了,可千萬記得要守好自己的嘴巴,不要隨便提起這件事情,知道嗎?”
顧惜若見狀,心裡酸澀無比。
方纔他在回憶時,臉上明明露出那種溫柔自然的笑容,跟以往嘴角時常噙着的完全不同。
那樣的表情,說明回憶該是美好的,本該是值得拿出來與人分享品味懷念的。
可,如今呢?
本該是與他切身有關的事情,他卻能表現得如此雲淡風輕。
那麼,在蒼帝面前,他是不是連如此表現的機會都沒有?
到底要經過怎樣的磨折與辛酸,才能在面對生命中至親之人的死亡時,能夠表現出如此淡定近乎涼薄的一面?
她的眼睛似乎蒙上了一層水汽,就連面前這張臉都模模糊糊的。
只是,她卻不敢明明白白的表現出來,連忙把小腦袋埋了下去。心裡也知道他如此囑咐的心意,自然是極力的配合着,重重的點起頭來。
段天諶眼裡微微閃過一絲亮光,伸手摸上她柔軟的發頂,含笑着道:“至於這鸞佩,你就收着吧。本來是母妃留給你的,雖不能親手交到你的手上,終究也是她的一片心意。你記着就好。”
說完,他似乎也有些疲憊了,身子一個後仰,就躺在了顧惜若身側的軟塌上,閉目養神。
顧惜若對了對手指,嘴巴張開又合上,滿眼的矛盾和複雜。
其實,她很想問問,爲何他的母親也會被斬首的。
當時,她也問了那年輕爹爹,奈何他也不太清楚其中的內幕,根本就不能給她一個真切的答案。
只知道,一開始雲同奉“通敵叛國”,此罪並沒有累及雲貴妃。
後來,不知爲何,在被斬首的雲氏滿門中,竟然多了雲貴妃的名字。
可看到他如此疲憊的模樣,心頭頓時一陣陣發疼,覺得這個問題實在是太揭人傷疤了,是以沒有敢開口詢問,只想着等哪天有空,再和他一起去墓前上柱香什麼的。
不過,在看到手裡的鸞佩時,顧惜若的注意力也頓時轉移了。
雖然段天諶說,禮尚往來,不用再送什麼,可她捏的小泥人和這塊鸞佩相比,孰輕孰重,一眼便知。
顧大小姐從來都是個講究禮尚往來的好孩子,你給她一記拳頭,她絕對會還回來,數目上,絕對是隻多不少。
因此,在送出不等價的禮物時,她心裡也有些不舒服,想要再給他送個划算的,堅決不能讓這個苦命的孩子,在她這裡——吃虧!
一時間,安靜的馬車內,那雙靈動賊亮的大眼睛在不停的發射着奪目耀眼的光芒,暗暗搜尋着她所能送出的“昂貴”禮物。
忽然,她的視線停在了某人手中的泥人身上,眼睛一亮,猛地拍了拍額頭,把某個正在閉目養神中的人都驚得睜開了眼睛,
她吐了吐舌頭,不好意思的縮了縮脖子,搖了搖手裡的鸞佩,指着他手裡的小泥人道:“段某人,母妃的鸞佩實在是太珍貴了,我覺得我有必要再重新送你個禮物。你不是覺得這個小泥人不好看嗎?反正我有的是時間和精力,要不重新給你做一個吧?這次做的,絕對要比現在這個好很多,絕對讓你滿意。”
聞言,段天諶眼裡劃過狐狸般的光芒,脣角勾出一抹堪稱爲狡猾的弧度。
說句實在話,她的泥人做得實在是很好,怕是蒼京裡最巧手的人來做,未必都能將顏色光線等處理得那麼精妙絕倫。
雖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讓她有了這種錯覺,但將錯就錯也是再好不過。
主動送上門的福利,哪有不要的道理?
不但要,而且得狠狠的“剝削”一番。否則,等下一次某個無良女再良心發現主動服務,還不知道要等多少年!
指不定頭髮都發白了,他都沒能好運的遇上。
不想,見到他不回答,顧惜若頓時急了,以爲他是不相信自己的能力和誠意,連忙揚起下巴,舉起右手信誓旦旦道:“我保證,我給你無限期的做小泥人,做到你滿意爲止。你手裡的這個,是我好久不做之後的第一個試驗品,不好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是,你要相信我的能力啊,總會做到讓你滿意的。怎麼樣,這樣好不好?”
段天諶嘴角的弧度加大了些許,一手枕着頭,拿起小泥人看了看,微微皺了皺眉,似乎有些勉爲其難道:“那好吧。只是,若若,你也不要太勉強,做不好就做不好,沒什麼大的關係的。你不必有任何負擔!”
“不勉強不勉強,爲王爺服務,是我的職責所在嘛!”某女繼續拍着小胸脯,說得那是一個氣壯山河義正言辭,只是不經意間瞥到某人賊賊的笑容時,心裡忽然有些發毛。
她怎麼有種被坑了的感覺?
索性,顧大小姐也不在乎坑不坑的,更是沒功夫去分析諶王爺的心思,從他手裡奪過小泥人之後,徑自在腦海裡規劃着下一個泥人的模樣。
這個小泥人,取材於大婚之日書房詳談時段天諶的模樣。
當日,就是因爲那句“沒關係,夠用就好”,讓她將那時候的他深深的記入了腦海裡。
而這次,她一定要做個更加好的,取材更壯闊雄渾的。
嗯,在山路里仰頭一瞥的那個背景和形象,很是不錯,不如就做那個吧?
可是,要真的把樹木什麼都做出來,不是那麼簡單的,這過程中,她的衣食住行該怎麼辦?
方纔她自己都說了,工作是自願的,可僱主方面,是否要提供食宿啊?
於是,後知後覺的顧大小姐終於反應過來了,倏地偏過頭,神情裡帶着一絲不自然,嘴脣翕動了好幾下,卻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若若,怎麼了?可是想到了做什麼樣子的?”段天諶心情甚好,眉目含笑的盯着她,不錯過她臉上一絲一毫的神情變化。
顧惜若看到他那兩個小酒窩,心裡頓時有些癢癢的,試探的伸出手去戳了一戳,而後像是被燙到一樣,唰的拿開,結果卻發現某人根本就沒有阻止的意思,甚至還有些鼓勵的意味。
她的膽子頓時大了起來,白皙的小手指往左臉那個凹下去的地方戳下去,饒有趣味的玩了片刻,而後才緩緩開口:“段某人,我覺得我應該要有衣食住行方面的要求。”
段天諶挑眉看她,不明白她話裡的意思。
“說白了,就是你得給我吃好的,住好的,穿好的,睡好的,全力以赴爲我營造一個良好的捏泥人的環境,這樣我才能夠全身心的投入進去,將情感傾注其中,將手法用得愈來愈純熟。這樣,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吧?”某女白了他一眼,手下的動作依舊不停。
段天諶被她戳得有些癢癢,連忙握住她的手指,定定的盯着她,饒有興味道:“若若,你說說看,何爲吃好的,住好的,穿好的,睡好的?說出來,就算是爲了我的小泥人,我也一定不會吝嗇的。”
他還真是看不出,他的王妃竟然如此可愛——傻得可愛!
整座諶王府都是她的,她居然還會有這些稀奇古怪的想法,真不知道顧礄是怎麼教她的。
而且,虧得之前她還信誓旦旦的說要爲他服務,不曾想,這服務還是有條件的。像這般毫無見好就收的退讓意識的人,估計也就只有她一個了。
顧惜若卻不知道他的想法,見到魚兒上鉤,心裡自然是大喜,咧嘴偷樂了下,興高采烈的道:“今日,我在山洞裡吃到了一隻很好吃的烤雞,而且對烤雞的做法很感興趣呢!”
“這好辦,今晚府裡不做晚膳,直接在院子裡架起柴火,讓你去切身體會一番。”
“還有,那日我回將軍府吃到了十分鮮美的西瓜,那瓜肉簡直是太好了,至今想來我都要流口水了!”
“可以,回頭我就讓青擎去將軍府問問,到底是什麼瓜種,給你找回來,讓你一次吃個夠。要是覺得不解饞,還可以在王府裡闢出一塊地,專門給你種瓜。”
某女雙眼頓時大放光彩,覺得段天諶可真是太可愛了,如果不是顧及着所謂的形象,她或許就要跳起來,驚喜的尖叫一聲。
不過,顧大小姐向來都不懂得見好就收的,這不,黑亮的眼珠子滴溜溜的轉了一圈後,愈發得寸進尺起來,揚着眉,笑意嫣然,“段某人,我覺得你那張牀不錯,可不可以跟你換換?”
語畢,她頓覺腰間一緊,頭頂光線一暗,眼前一陣天旋地轉之後,整個人就被某人壓了下去。
她憤恨咬牙,卻見那張俊臉突然湊了下來,一股獨屬於他的陽剛氣息將她籠罩在其中,整個人頓時不知道該如何反應了。
他俯身,額頭抵着她的,自喉嚨深處發出一聲略顯喑啞的笑聲,甚是愉悅道:“要牀,也不是不可以,但是要有報酬的。”
他的聲音低沉而透着一股沙啞,眸光幽黑深邃,比海平面更平靜,卻似乎在她看不見的海底裡波濤洶涌。
顧惜若眨了眨眼睛,看着突然放大在自己面前的眼睛,忽然覺得有些着迷有些暈眩。
之前還不覺得有多困,卻在定定的盯着他的眼瞳時,睏意如潮水般席捲而來。
她拍了拍小嘴,不合時宜的打了個呵欠,有些不悅的推了推某人愈來愈近的臉,一掌正好拍在了他柔軟的嘴巴上,閉着眼睛,徑自嘟囔道:“段某人,我困了,不和你玩了。有什麼事兒,等我醒來再說啊!”
說着,她頭一歪,均勻的呼吸聲頓時傳了出來。
呃——
段天諶頓時傻眼了,許久的維持着那個姿勢,忽然不知道該有什麼動作。
這女人,也太會挑時間了吧?
他無奈的苦笑,隨之翻身躺在她的身側,湊上去,想要看看她是否在裝睡。
卻發現那張小臉上滿是疲憊,眉頭也緊緊的擰了起來,根本就沒有一點裝睡的痕跡。
許是知道她累壞了,他連忙拿過滑落身下的軟毯,輕輕的蓋在了她的身上。
側着頭,用指腹輕輕的摩挲了下她的臉頰,感受着其下柔膩光滑的肌膚,嘴角頓時揚起一抹溫和的笑意。
片刻後,卻見他微微擡起顧惜若的小腦袋,將自己的手臂枕在下面,另一隻手則橫在她的腰間,彼此相擁着,閉目養神。
……
狹窄的山道上,雜草集結,灌木叢生,稍不注意就會被斜曳出路邊的荊棘絆倒。
言暢捂着胸口,站到一處高地上,極目遠眺,卻發現流雲浮游於天際,四周樹木層疊,荒涼偏僻,連個人影都沒看見。
他皺了皺眉,大步走到蒙面人身旁,有些擔憂道:“主子,此處位於深山之中,人跡罕至,一時半會兒估計也走不出去。是否需要尋處地方歇息會兒,再做打算?”
儘管他的聲音裡極力掩飾起那一抹焦急,可蒙面人是什麼人,自然從他的話中分析出了此刻不太妙的處境。
不過,在此之前,他多少都猜到了一些,卻見他嘴脣顫抖着,整個身子幾乎要縮成一團,想也不想就拒絕道:“不可。正因爲地處深山,人跡罕至,才更需要快點走出去。多留在這裡一會兒,變故就會越多。”
尤其此刻他還中了名叫天極冰的寒毒,毒性霸道,發作起來也是痛苦萬分,說是生不如死都不爲過。
該死的,顧惜若那個女人還真是夠狠心,不僅刺到他的腰腹,讓他行動如此不便,居然還在燭臺上抹上了寒毒。
居然能夠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翻出一層浪來,他還真是小看她了。
言暢聞言,眉心頓時擰成了一團疙瘩,眼裡寫滿了不贊同。
可因爲擔心着他體內的寒毒,也知道此刻拖延下去並不是辦法,想了想,卻見他彎下腰,半蹲在了蒙面人身前,恭敬道:“主子,您受了傷,還中了寒毒,走起路來也很吃力。不如讓屬下來背您吧!”
他雖然也受了段天諶一掌,可畢竟是受過訓練的人,背一個人還是綽綽有餘的。
蒙面人自然知道自己這麼走着,根本就不是個辦法,可要他撇棄面子讓屬下背,一時間還是有些無法接受。
言暢見狀,卻不馬上走開,而是繼續維持着半蹲的姿勢。
他知道,自家主子並不是輕重不分的人,只是一時有些放不開而已。等想通了,自然就知道該如何抉擇了。
蒙面人定定的盯着那方寬闊的後背,神色莫辨。
即便此刻烈日當頭,卻依舊止不住那股肆意蔓延遊走的冷意,彷彿是由心底裡擴散出來的,冷得整個靈魂都爲之顫抖。
他咬了咬牙,在言暢的等待中,慢慢的爬了上去,心裡對某個心狠手辣的女人恨到了咬牙切齒。
等着吧!
總有一天他會討回這筆債,讓那兩個狼狽爲奸的人付出應有的代價的!
忽然,他似乎想到了什麼,伏在言暢的背上沉聲問道:“言暢,之前不是讓你給裘充發信號,叫他們趕緊趕過來的嗎?爲何到現在都沒有見到人影?你確定這信號發出去了?”
被他這麼一提醒,言暢頓時也記起了這回事兒,心頭頓時浮起一股不安的感覺,想也不想就偏頭過去,道:“主子,屬下確定,這信號絕對是發出去了的,並且還沿途留下了記號,應該不會出問題的!會不會是裘充找不到路……”
他試探的說出來,只是越到最後,底氣也就越來越不足,心裡慌亂的同時,忙將視線偏向背上的蒙面人。
“不會找不到路,”蒙面人直接否定了這種可能,冷酷的目光直視前方,似乎透過面前的樹木看到了段天諶的動作,忽而冷笑道,“這個時候都不出現,怕是中了段天諶的埋伏,凶多吉少了。”
進山之前,他沒想到段天諶會真的來救顧惜若,是以根本就沒有安排下多少人手。
而當時,他們被段天諶追在身後,趁着對方不注意的時候,悄悄的發了信號出去,本意是想讓守在山洞外面的裘充帶着顧惜若這個有力的人質過來,進而談判相救。
但是,後來顧惜若自己出現在荒郊野嶺,緊隨其後也發生了種種事情,倒是讓他暫時忽略了裘充這方面的事情發展。
如今想起來,後頸頓時一涼,掙扎,惱恨,最後均化爲濃濃的不甘,不甘心自己竟會敗在一個從小都被他看輕的弱小王爺身上。
本以爲,段天諶搗了他的暗樁據點,他又抓了顧惜若,並且掐住了對方的軟肋,頂多就是個平局而已。
後來,在事情即將落幕的時候,他也不是不能扳回一局。
只要他利用手裡握有的籌碼,絕對能夠逼得段天諶乖乖就範,甚至是俯首稱臣。
可在那樣的情境之下,他受了傷中了毒,處境已經是狼狽不堪,在對方的眼中,他或許就像個手下敗將一樣。
即便拋出了他的籌碼,在氣勢上始終都矮了一截。
這與他所預想的羞辱恩賜完全不同,倒像是爲了自保而破釜沉舟,奮死一搏。
他自認,這樣的羞辱,他無法忍受。
這些年,他身居高位,受慣了別人的追捧和供奉,哪裡願意做出這樣不要尊嚴和麪子的事情來?
只是,沒想到他自己拋棄不了這份驕傲,段天諶卻能,而且能做得十分徹底。
他還以爲,段天諶足夠驕傲,做什麼都可能,就是不可能示弱僞裝。
不想,他還是低估了段天諶的忍耐力,也低估了他想要擺脫自己掣肘的決心,是以在一次次的挑戰中,對方的臉被他踩在地上,肆意踐踏,轉身之後卻能開始修習起高深莫測的武功,等待着今日的翻身反擊。
身居高位者,居然不惜以尊嚴示弱,以傷痛來轉移他的注意力,延長了他發現的時間,可真是夠無恥夠隱忍的。
或許,從今天開始,他就有了一個強勁的對手了!
不過,這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兒?
人生漫漫,總得有點樂趣纔是!
思及此,蒙面人露在外面的眼睛裡頓時劃過一絲興奮,似乎很是期待棋逢對手巔峰對決的那一日。
“主子,屬下有一事,十分不解。”言暢咬牙運功,努力的抵抗着背上源源不斷的寒氣,沒看到他眼裡的異樣,只是專注而小心的看着腳下的路,擰着眉頭道。
蒙面人閉上眼睛,那低沉無波的音調裡透着一股難以言說的慵懶,“說說看,你哪裡不理解了?關於段天諶的?”
“是,也不是,”言暢思忖了下,這才淡淡道,“屬下不解的是,諶王既然攔住了主子,爲何還要去對付裘充?且不說,他是從哪裡得知此人的,便是毫不掩飾的針對之意,也很值得人推敲。依屬下來看,裘充與他並無瓜葛,怎麼會如此特意……”
不想,蒙面人聞言,卻是猛地睜開眼,毫不掩飾裡面的一片冰芒。
他想,他知道段天諶的目的所在了。
對方應該是知道了當年的一些事情,纔對裘充格外關注。
指不定,在重創他和擒住裘充這兩種抉擇中,段天諶更傾向於後者。
畢竟,他們是彼此對立的,就算有朝一日他被打敗了,也絕對不會吐出任何有關於十七年前的事情真相。
但是裘充卻不同。
有時候,在生死麪前,再鐵血的男子都會忍不住酷刑的折磨,進而招供的。
若是抓住了裘充,威逼利誘之下,說不定多少還會得到一些有用的消息。
思及此,他暗道不好,連忙從懷中掏出一塊玉牌,塞到言暢手中,冷聲吩咐道:“言暢,你帶着這樣東西,去柳府求見柳國舅,讓他們帶人過來,務必要搶在段天諶的人面前,將裘充給我帶回來。帶不了活的,那就帶屍首!我就在這裡等你回來。記住,路上小心點,段天諶怕是設下了不少關卡,別被他的人逮着了。”
當年,若是沒有自己,裘充也早已身首異處。
橫豎,裘充也活得夠久了,絕對不能在這緊要關頭壞了他的全盤計劃。
言暢見他少有的喜怒行於色,頓時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將他小心的放在路邊,抓起他手裡的玉牌,猶豫了片刻後,才擔憂的看向他顫抖不止的身體,關切道:“主子,可您中了寒毒,若是不趕緊醫治,怕是……”
“不,大事要緊。”蒙面人卻是舉手打斷了他的話,露出黑布外面的眼睛裡寒芒遍佈,“段天諶想要越過我將手伸到我的身後,我哪裡能讓他如願?表面上看,他費盡心思傷到了我,還把顧惜若救了回去,是他贏了。可只要裘充還在我的手裡,只要我手裡還握着他的軟肋,事情就沒那麼容易結束。你且看着吧,我和他之間的爭鬥,絕對是——不死,不休!”
他冷冷笑着,一直冰冷示人的眼裡忽然裂開了一道縫,亮出了束束寒光。
言暢見狀,不自覺地吞嚥了幾下口水,只覺這樣的主子實在是太過陌生,像賭場裡的賭徒,帶着孤注一擲的瘋狂。
可是,他哪裡知道,此刻在蒙面人的心裡,與段天諶的較量,早已與賭博無異。
橫豎都需要下注,就看誰能搶佔先機做莊,誰能誘引對方加大賭注,最後給予對方沉重乃至是致命的一擊。
言暢抿了抿脣,終究是不敢違背主子的意思,咬咬牙,躬身行了個大禮之後,幾個起縱之間,就不見了蹤影。
蒙面人顫抖着嘴脣,在烈日灼燒下,蹲在路邊,縮着身子不停的哆嗦着,眼裡閃過滿滿的殺氣。
段天諶,這麼多年過去,你是有資格做我的對手了。
是以,你我之間的賭局,誰輸誰贏還不一定呢!
我且擦亮眼睛,期待着那一天……
……
安靜寬敞的官道上,一輛馬車正不疾不徐的行走着,車身上刻着個“柳”字。
蒼京城內,說起這柳姓人家,衆人便是自然而然的想到了大名鼎鼎的國舅府。
柳家的當家之主——柳朔存,本來是朝堂中一個普通的御史,家世不夠顯赫,背景也不夠強大。
卻不想,天降好運,柳家居然出了個皇后,而且皇后還生下了堯王爺段天昊,在一衆皇室子弟中頗得蒼帝賞識。
於是,柳家也跟着水漲船高。
而柳朔存一朝成了國舅爺,從一個默默無名的御史一躍成爲戶部尚書,掌管着蒼朝數千萬錢銀的入庫撥出,權強勢大,地位重要,更是成了朝中諸多官員爭相巴結的對象。
久而久之,爲了柳皇后能夠鞏固後宮不可撼動的地位,更爲了柳家日漸昌盛的家族聲望,柳朔存也逐漸的躋身於蒼京諸多達官貴人之中。
柳朔存處事圓滑巧妙,堪稱八面玲瓏,在朝堂衆多官員中游刃有餘,不僅打下了深厚的朝廷根基,更是憑藉其出色的能力,一躍成爲天子近臣,朝堂棟樑。
柳朔存正妻爲王氏,其父爲當朝太尉王庭羌,爲柳朔存生了一子一女,分別是柳妍菁和柳屹暝。
而此刻坐在車內的,便是剛從護國寺上香回城的王氏和柳妍菁。
卻見柳妍菁使勁兒的絞着手中的帕子,嘟着個小嘴,滿臉苦惱。
想到方纔抽到的籤文,她心裡就憋屈得很,手下的動作更是加大了幾分力道。
片刻後,那帕子已經被她絞得看不出原來的形狀。
“行了,菁兒,你就別再跟自己慪氣了,”王氏坐在一旁,實在是看不過去了,連忙伸出手奪過那方帕子,頗有些恨鐵不成鋼道,“上香祈福,求的也不過是個吉利,聽聽就算了,何至於如此放在心上?姻緣天定,卻事在人爲,難道你還相信自己找不到一個如意郎君?”
“自然不是!”柳妍菁聽了,精緻的小臉上滿是憤憤不平,梗着脖子就反駁道,“孃親,女兒只是心裡不服氣罷了。你也不聽聽那人是怎麼說的,居然說我……”
“好了!”王氏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柔聲安慰道,“既然說得不中聽,那就不聽便是了。以你爹和你姑母的關係,難道還愁這個?”
與其他成婚後打扮得珠光寶氣的婦人相比,王氏顯然是保養得十分得宜。
不過,裝扮倒還是其次,只是她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的氣勢,讓人覺得驚奇。
但見她微揚起下巴,臉上滿是自信之色,帶着貴婦人所特有的傲氣,作派壯闊,氣勢強大。
那模樣,就像是陪着柳妍菁立於萬千男子之中,似乎只要柳妍菁看中誰,也不管對方願不願意,就會立即成爲她的夫婿一樣,篤定而高傲。
柳妍菁隨了王氏的長相,妖嬈嫵媚,只是較之王氏的成熟,她卻多了幾分少女的青嫩與稚氣。
此刻聽到自己的母親這麼說,一顆心頓時安定了下來,不吵也不鬧了。
王氏心裡卻是無奈的嘆了口氣,想着這個女兒還真是被她寵壞了,無法無天不說,還真是一點都沉不住氣,哪裡有她的半點穩重?
也罷,終歸是自己唯一的女兒,多寵着些,自然也無關緊要。反正前頭有個臭名昭著的顧惜若,她女兒這無法無天的性子也被掩蓋住了。
這麼想着,忽然記起幾日前發生的事情,她的眼裡頓時劃過一絲陰狠,繼而問道:“菁兒,這幾日,你可有注意到諶王妃的動靜?”
她不提還好,一提柳妍菁就來氣,一把奪過王氏手裡捏着的帕子,又是咬牙切齒的絞了起來。
若不是顧惜若,她何至於這般狼狽?
現在可好,全蒼京的人都知道當日她在大街上出的醜了。
爲此,她已經不敢白天出門,甚至連各府小姐間的聚會都沒敢露臉了。
王氏見狀,知道這是踩到了自己女兒的痛腳,暗惱的同時,卻也輕聲道:“菁兒啊,你放心,後日宮裡不是舉辦七夕宴會麼?到時候讓你姑母爲你出口氣,你看如何?”
當日,在玉老先生的六十大壽上,她也見過這個傳說中臭名昭著的諶王妃,只是畢竟接觸不多,也沒怎麼放在心上。
可是,自己這個女兒又是個不肯吃虧的性子,碰上同樣性子暴躁不肯吃虧的諶王妃,摩擦還是小的,就怕是將問題昇華成府邸之間的矛盾。
想到這裡,她不由得輕聲嘆息起來。
不想,柳妍菁卻覺得這嘆息很是刺耳,揪着王氏的袖子就嚷嚷道:“孃親,到時候你可千萬要爲女兒做主啊!這麼一鬧,女兒都沒有臉出門了,指不定那些人在背地裡會怎麼笑女兒呢?”
王氏對這個女兒也是疼愛到了心尖兒上,此刻見她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心肝兒都疼得不行,連忙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柔聲道:“放心吧。孃親不會讓你白白受了這個委屈的。你且看着吧。”
柳妍菁得了保證,陰霾了幾天的心情才稍微好點,剛想撒撒嬌,不想,馬車卻突然顛簸了起來,車外侍衛嘶喊了聲“有刺客,保護夫人和小姐”後,便聽到了一陣陣兵器交擊的尖銳聲音。
“娘……”她的身子下意識的就往王氏懷裡縮去,小臉上滿是恐懼。
相反的,王氏卻顯得平靜了許多,可終究也是個深閨婦人,如此混亂的場面也未曾見過,是以握着柳妍菁的手也不停的收緊,豎起耳朵靜靜聽着車外的動靜。
約莫一盞茶的時間,車外重新恢復了安靜。
待聽到隨行侍衛的稟報聲,王氏才微微顫抖的掀起厚重的車簾,一股濃重的血腥味頓時撲面而來,嗆得她直欲下車嘔吐一番。
只是,衆目睽睽之下,她也還是需要顧及自己的形象,便拿了帕子掩住口鼻,厲聲喝道:“到底是怎麼回事兒?好端端的,爲何會突然出現刺客?”
那侍衛見狀,連忙拱手回道:“回夫人,這些刺客皆是盤踞此處的山賊,似乎是爲着錢財而來的。他們人數衆多,奴才一開始有些抵擋不住,多虧了這位公子相助,才得以順利擊殺掉這幫賊人。”
說着,他伸手指向一旁持劍靜立的男子,卻是——言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