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0 佘煜胥那個混蛋
段天諶沒有立即回答她,目光平視前方,依稀有些恍惚,似是在看她,又彷彿越過她的頭頂,看到了什麼久遠的事情一樣,就連聲音也變得遙遠飄渺起來。
“一直以來,我都以爲,母妃和外祖父的遺體,皆在佘煜胥的手中。可此次出行,卻讓我有了重新的判斷。”
十七年前,發生那場鉅變後,母妃和外祖父的遺體也消失不見,可他從來都沒放棄過遺體的尋找。
爲人親子,不能讓最親的人入土爲安,做人該有多失敗,這一生又該有多心酸寂寞。
此行,先是不知不覺入了陣法,併爲其所困,又遇到了意料之外的人,算起來也是一種收穫。至少,以前雲遮霧罩的思緒和判斷,此次也找到了一些答案。
儘管不願意承認,可聯合此前所發生的事情,盤桓在他心頭的疑問,也開始找到了答案。
“段某人,單憑你被困在陣法裡見到的事情,便可以讓你肯定,母妃和外祖父的遺體與佘煜胥那個混蛋無關嗎?”顧惜若始終都覺得不可信,對了對手指,若有所思,“如你所說,在陣法裡遇到了與母妃極其相似的女人,可這也不能代表,此事就與佘煜胥脫了干係啊!”
聽她以“混蛋”二字,形容佘煜胥,段天諶頓覺渾身上下輕鬆無比。
他這個小妻子,性格永遠都這麼透明直白。喜歡就是喜歡,討厭就是討厭,從來不需要虛與委蛇,討好於人。
或許,連她自己都沒意識到,這樣的率真和直爽,有多麼令人羨慕嫉妒恨,又有多麼惹人歡喜惹人憂。
思及此,他忽然覺得很有成就感。縱然佘煜胥曾經把他制服過,也成爲很多人仰慕甚至是崇拜的對象,可在他這個小妻子的眼裡,竟連什麼東西都不是。
而他,卻是她最看重最值得信賴的人。
如此鮮明無形的對比,儘管只有他一人知曉,卻也足以讓他心花怒放。
“若若,你且聽我慢慢說來。”段天諶換完衣裳,也不急着走出去,反倒是坐了下來,並拉了顧惜若坐到他的大腿上,慢條斯理道,“當時,甫一看到那名與母妃極其相似的女子,我整個人都不知道該怎麼做了。若非青淵從旁提醒,只怕我已經中了他們的陷阱。”
顧惜若一聽,頓時急了起來,雙手下意識就揪住他的衣襟,急切問道:“然後呢?你是如何識破他們的陷阱的?”
“是青淵。”段天諶輕笑一聲,撥開滑落在她額頭上的髮絲,字字清晰道,“是他及時發現了不對,並將我從奇怪的恍惚中喚醒,這才逃過一劫。後來,我便命人去詢問這個女子的來歷,證實她是亓雲帝派出來的人。”
顧惜若仰頭看他,明亮的眼睛裡波瀾微起,“那女的,親口說她是亓雲帝派過來的?目的是什麼?”
段天諶搖搖頭,“沒有親口說,可也差不多。至於目的,到現在我都沒想清楚。可是,能夠知道母妃是我心結的人,這個世上並沒有多少個。蒼朝的人,除了父皇,尚且還沒人有這個能力,敢在我和父皇的眼皮子底下玩弄虛實。那麼,只剩下東樑國的人了。”
東樑國的人?
莫不是亓雲帝和佘煜胥?
顧惜若擡頭看他,卻從他眼中看出了肯定的答案,眉頭微微皺了起來。
“東樑國的人,除了佘煜胥有這個動機,還有一個人。而這個人,恰恰是我這麼多年一直忽略掉的。此人,便是亓雲帝。”段天諶神色淡淡的,可在吐出那三個字時,眼裡還是不期然的閃過一絲戾氣,“當然,若是想要挖掘更深層次的原因,我想,引蛇出洞是最好的方法。”
當初,他出使雲都時,隱約就覺得事情的詭異,尤其是鸞鳴殿內纏繞在自己身上的若有似無的視線,至今都讓他無從忘卻。
可爲了不觸碰那些悽慘的回憶,他並沒有多想,如今再發生這樣的事情,很多眉目也可以從中窺出了。
十七年前,導致母妃和雲氏滿門悽慘下場的原因,跟東樑國那兩父子脫不了干係。
這一點,他一直都深信不疑。
“段某人,引蛇出洞固然是好,可是你也別忘記,佘煜霖和佘映雪這兩個人的動靜。”顧惜若思忖了下,神色凝重道,“在我看來,亓雲帝和東樑國太子之間,也並未那麼和睦。或許,他二人的目的本就不同,若是好好利用,說不定還能有意外的收穫呢!”
而引蛇出洞嘛……
這個完全可以有!
顧惜若垂了垂眼瞼,定定的看着自己的腳尖,卻沒有任何焦點,小腦袋裡正在飛快旋轉着,期望能夠挖掘到各種的信息。
突然冒出這樣的一個女人,而且是跟雲貴妃極其相似的女人,這事兒本身就很邪門。
若是衝着段天諶而來的,裝扮成雲貴妃的模樣,似乎也情有可原。可她想不通的是,若想要迷惑段天諶,從而對段天諶動手,又何必找出個女人?
本來,段天諶就已經被困在陣法裡了,只要再在陣法裡動點手腳使點手段,在無人懂得破陣之法的情形下,直接除掉段天諶,豈不是更容易?
可背後之人,並沒有這麼做。
那麼,唯一可能的解釋,便是對方不想對段天諶下死手,卻又想通過這個長得極其像雲貴妃的女人,來達成什麼不可告人的目的。
可這目的,到底是什麼呢?
什麼呢?
任是顧惜若絞盡腦汁,也無法從沒有任何線索的麻亂事情中,找尋出想要知道的答案。
段天諶似乎也很無所謂,將她的頭髮揉亂後,又變魔術般的,從袖子中變出一把檀木梳子,動作輕柔而熟練的給她綰髮。
“若若,無需再多想了。”他修長的手指穿梭在如墨青絲間,靈動跳躍宛若出水的游魚,自成一道靚麗的風景,“回程的路上,我也試圖想過其中暗藏的錯綜複雜的關係。可思來想去,一直找不到突破口。如今,唯有對方進行下一步的行動,咱們再暗中監控並引蛇出洞,才能揪出此事的真相。”
當然,還有另外一種方法,那便是從那個女人入手,生生撬開她的嘴,省去自己的一番氣力。
可這種做法,他不打算跟她說起。
一開始,他便命青淵去審問那女人,結果竟是一無所獲,足可見那女人的嘴巴有多嚴實了。若想要從中得到什麼有價值的消息,不動用一番酷刑,肯定是得不到自己想要的。
可他也有自己的顧慮——
他不想讓她知道他的這些手段,不想讓她看到他的殘忍,只希望存在她腦海裡的,永遠是她所看到所希望的那樣。
哪怕很多事兒見不得光,他需要揹着她暗中去做,也在所不惜。
“不說這些了。這段時間,我讓人緊緊盯着此事的進展,一有變化,你我馬上就會知道的。”話題一轉,段天諶便緊了緊懷中的人兒,額頭抵着顧惜若的,柔聲問道,“若若,我離開的這些日子,蒼京裡可有發生什麼事兒?”
怎麼沒有?
顧惜若恨不得將這些日子所經歷的事情全部講一遍,可想到外面還有一場大戲在等着他們去唱,瞬間將這心思收起來,跳下他的腿,拉起他的胳膊,努着嘴嗔道:“發生了太多的事情,要真是說起來,一時半會兒也說不完。先不說了,你先隨我去御龍殿,把之前殘留下來的問題,一次性解決清楚了吧。”
這一次,她要端着下巴悠哉悠哉的旁觀。
段天諶暫時擱下心頭的疑問,笑着點點頭,便與她一同踏入御龍殿內。
見他二人相攜而來,御龍殿內衆人的眼神皆在悄無聲息的發生着變化,尤其是在看到段天諶新換的衣裳和顧惜若整齊的髮髻時,那眼裡的意味,簡直是要不言而喻了。
自始至終,顧惜若的神色都很冷淡,坐下後,利眼一掃,所有意圖窺探的目光齊刷刷的收了回去。當然,也有兩道視線依舊強烈灼熱得刺瞎人眼,讓她想要忽略都忽略不了。
顧惜若循着視線看去,卻見佘映雪正睜圓了雙眼,仇恨的瞪着她,那眼瞳中燃燒的熊熊火焰,幾乎能讓她的皮膚瞬間產生一陣陣灼痛感。
她微微皺眉,波瀾不驚的移開視線,循着另一道強烈的目光看去,卻見舒旭正冷冷笑着,見她望過去,脣角竟勾起一抹淺淡的弧度,似譏誚,又似乎帶着些許冷酷的意味。
冷酷?
呵,她估計腦子發熱了。
緩緩收回了視線,她也來不及多想,安安靜靜的坐在段天諶身邊,該吃就吃,該喝就喝,與方纔的囂張狂妄,迥然不同。
這一幕,落入衆人的眼中,看得衆人神色複雜。
能夠讓顧惜若發生如此大的變化,想來也需要段天諶的真心相對,不少待字閨中的少女見狀,對顧惜若的嫉妒已經達到了空前的地步。
而那些青年才俊,對此也頗多感慨,別有意味的打量過後,深深嘆息一聲,自顧自的仰頭飲酒。
當然,這其中也不乏臉色難看之人,比如說,舒旭、段天昊。
段天諶在桌子下的手緊緊握住顧惜若的,緊了又鬆,鬆了又緊,偶爾力氣大了,還惹得顧惜若怒目相視,他卻只是笑笑,依舊無所顧忌。
若有人細看,定能發現他眼角斜飛的眸光裡,暗含凌厲的機鋒,所光顧的方向,正好就是舒旭和段天昊的位置。
按理說,段天諶作爲男子,理應坐在男子席位中的,可是衆人看到他二人之間的互動,那無形之中透露出來的默契和親密,讓其他想要進諫言的御史們卻步了。
除非他們是不想要腦袋了,纔會刻意撞上這兩人的槍口上,成爲他們的出氣筒。可如此一來,幾乎御龍殿內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這兩個人的身上,那焦點所凝聚的亮光,竟隱隱有超過蒼帝的架勢。
顧惜若慢慢吃着飯,忽然想到了什麼,暗中扯了下段天諶的衣裳,低聲道:“段某人,我忘了告訴你,舒旭又活過來了。”
說着,她纖細的手指戳向對面的某個位置,巴掌大的小臉兒上佈滿了陰霾。
段天諶若有似無的瞥了眼,便將她的手指收握在掌中,湊到她耳邊,輕聲道:“若若,青擎跟你提起過此事?”
那溫熱的氣息就噴吐在她的耳畔,癢癢的,熱熱的,攪得她有些心不在焉,沒好氣的嗔了他一眼,低聲呢喃道:“我怎麼不知道?你當初瞞着我,卻把青擎留在我身邊。恰巧那日,我又在滿庭芳見到了舒旭,若非他拿外公的病情來做交換,我也不會不告訴你的。”
不成想,後來玉老先生是醒過來了,不久後,卻離奇的離開了人世。
潛意識裡,她總是覺得,玉老先生的死與舒旭脫離不了干係。可舒旭太過狡猾,曾經幾次的試探和追蹤,都以失敗而告終。
當初,若是她能將此事儘快告訴段天諶,是不是後面一連串的事情就不會發生了?
段天諶猜不透她心中所想,可也不樂意她因爲其他的男人而露出這般神態,緊了緊她的手,笑着道:“若若,不必擔心。他不簡單,你夫君我也不是好欺負的。待查清楚此人的來歷和動機,我定然不會輕易放過他的。到時候,你說要怎麼樣,就全聽你的。你看如何?”
那自然是最好的。
那顆小腦袋忙不迭的點起來,一大一小兩顆腦袋靠在一起,遠遠看去,竟顯得格外親密。
舒旭見狀,垂下眼瞼,掩住眼眸裡一閃而過的暗芒,卻也不放棄挑撥離間的機會,淡淡道:“堯王爺,不知您心裡是何種感受啊?當初,諶王妃,哦,不,那個時候顧大小姐還不是諶王妃。她追在您身後時,可有想到這一日,她會與您的兄長在大庭廣衆之下卿卿我我?”
段天昊心中本就酸澀,可在很久之前,他也意識到“過去”這兩個字代表的意思。既然是過去,便沒有重新設想的可能。
更何況,他自認還是個君子,如今看到顧惜若和他這個六哥過得好,不是不覺得歡喜。
儘管,這歡喜是表現出來的,而不是發自內心的。
可他若不說,那又有誰會知道?
至於身旁這個舒旭,他倒是覺得很奇怪,尤其是在提到……
“舒侍郎,你這說的是什麼話?”他抿了一口酒,眼角眉梢皆是微微上挑着,說不出的風流倜儻,“六哥和六嫂如此恩愛,本王自然是歡喜萬分的。倒是舒侍郎,一而再再而三的關注本王的六嫂,此舉頗讓人費解啊!”
舒旭微怔,似是沒想到他竟會如此剋制,迅速的調整後,他才換了個笑容,淡淡道:“堯王爺,瞧您說的,下官本就是喜好熱鬧之人,這不是看諶王妃身邊的熱鬧多,纔多關注一點嘛!這點小心思,王爺又何必去拆穿呢?”
於是,他舉起酒杯,不鹹不淡的將此話題揭過。
段天昊緊緊的盯着他側面,見他言談輕鬆舉止自如,便也暫時壓下心頭的疑問,緩緩收回了視線,卻沒看到那一瞬間舒旭驟然放鬆下來的神態。
此次,蒼帝也吸取了教訓,想要宮宴順利進行,就不要去招惹顧惜若那個喪心病狂的女人,尤其是他那兒子就坐在她身邊的時候。
可這並不說明,他怕顧惜若。
若他真要懲罰顧惜若,以帝王的權利施壓,總會找到顧惜若的錯處。若因此壞了他和段天諶的父子之情,那就得不償失了。
他不會這麼做。
可環顧了一圈,依舊沒有見到顧礄的影子,他心頭疑竇頓生,便也不鹹不淡的問道:“皇后,此次宮宴,你難道沒讓人給顧礄送帖子?”
顧惜若一聽,整個身子頓時繃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