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5 我已經是他的人了

065 我已經是他的人了

正是晌午時分。

秋日的暖陽高懸於天,拉出一道道短而暗沉的影子,螞蟻般渺小移動。

彼時,皇宮內,紅牆綠瓦,宮殿連綿起伏,如巨龍般盤踞在蒼京城的中心,巍峨雄偉,令人見之,莊嚴與肅穆之感油然而生。

自城門處,與段天昊等人同行入宮後,段天諶就維持着此刻淺笑優雅的模樣。

他緩步走在鵝卵石鋪就的宮道上,氣度雍容,意態閒適,偶爾擡頭看看兩邊高高的宮牆,脣角的笑意也跟着加深了幾分。

待他緩緩收回打量的視線,黑眸中霎時流光溢彩,教人不敢逼視,“數月不曾入宮,不成想,這宮裡倒是發生了很多的變化。想來七弟爲有今日這樣的情境,也跟着花費了不少心思吧!”

他的聲音溫醇渾厚,富有磁性,從其口中緩慢傾吐而出,恍若梵音輕唱,說不出的靜謐安詳。

落地之時,那聲音似乎能將滿地浮亂的泥丸悉數敲碎,化作陣陣塵埃,伴隨着塵世的喧囂與微風,飛向不知名的遠方。

段天昊一直與他保持着同樣的步伐,此刻聽他這麼說,眉心不着痕跡的皺了皺,看着他的眼神裡帶了幾分不加掩飾的審視。

這個六哥,依舊如離開時一樣,氣勢逼人。

不知是否是自己的錯覺,此次回來,他容貌依舊俊美無雙,只那時常縈繞在周身的優雅尊華氣韻中,隱隱多了幾分睥睨的王者之氣。

只需一眼,旁人就能看出從那眼神中看出自己的渺小,進而匍匐在地。

段天昊五味陳雜,不知不覺中已經審視了很久,只是他自己卻沒有發覺。

待察覺到段天諶此刻投注到自己身上若有似無的目光時,他連忙別過臉,有些不自然笑道:“六哥多慮了。臣弟不過是遵從父皇的旨意辦事,不敢有任何逾矩之處。若真是有什麼變化,那也是父皇的意思,與臣弟並無關係。”

“是嗎?”段天諶淡淡瞥了眼他,脣角的完美弧度加深了幾分,負着手,閒庭信步般緩緩而走,半晌後忽而失笑,“七弟的本事,我向來都是不敢小看的。如今你這麼說,果真是太過謙虛了。既能幫父皇把國事處理得那麼美妙,又能替我操心若若將來的去處,還真是讓人望塵莫及!早在東樑國時,我就估摸着,到底要怎樣去感謝你的這番好意。如今你我當面,不妨將此事攤開了說,你也好來教教我,到底需要分心厲害到如何程度,才能做得如此完美?”

段天昊袖中的手中攥了攥,眼裡劃過一絲暗芒。

若他真是做得完美,哪裡還會被眼前這個人知道?

如此想來,自己所做的一切,無不是以避過他的耳目爲目的。可如今看來,他的人已經無處不在的滲透到了蒼京各個角落,自己非但不知道這樣一個事實,還懷揣着癡心妄想的心思,不可謂不諷刺。

隱約有些清楚,他錯在何處,可要他去承認這樣的錯誤,此刻似乎還拉不下臉來。

他想,他或許陷入了一個死衚衕裡,想要跳出來,卻無奈的發現,周圍都是高牆,而他卻成了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

就算是捨棄所謂尊貴的身份攀爬出來,也挽回不了此刻的顏面盡失。

“六哥神通廣大,臣弟佩服。”心思百轉千回,也不過是一瞬間,段天昊刻意壓制下心頭躁動的情緒,轉而看向他,淡淡道,“不過,六哥還請放心,臣弟這麼做,並無其他意思。只是聽說六哥在東樑國抱回了一位美人,不免爲六嫂擔心罷了。怎麼說,六嫂也曾好些年都追在臣弟的身後,彼此之間多少都有些情意,會爲她着想,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六哥是否想得太多了?”

段天諶看着他,沉默以對,心裡卻是恨得牙癢癢,從來沒有哪一刻會如此刻這般覺得他小妻子追在七弟身後跑的那段歲月竟是如此礙眼過。

若是可以,他真恨不得拿把錐子,把這段記憶從段天昊的腦海裡挖去。

這個七弟,難道還沒放棄?

在踏入宮門的那一刻,他就知道有些事情是到了攤牌的時候了。所以,他心中沒有任何的負擔。橫豎這些東西都是他的,他想要奪回來,那不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偏偏冒出個段天昊,他雖不放入眼中,卻對方卻是如此的理直氣壯,如此的心安理得,是把他的警告當作耳旁風了嗎?

“七弟只管做好父皇吩咐的事情即可,東樑國那邊的瑣事,還是不要插手了。否則,如此以訛傳訛下去,到頭來發現不過是一場笑話時,丟的可不是我的面子了。你向來是個明白人,該懂得其中的利害與關係吧?”

段天昊微微垂着頭,緊抿着脣,默不作聲,教人看不清他心中所想。

金燦燦而柔和的陽光打在他的臉上,鬢邊垂落一絡青絲,在他臉上投下一道暗影,不知怎的,落入段天諶的眼中,竟有股詭異而無比契合的感覺。

有些事情,容不得他去多想。

又或許,他知道,那些以往所期待的事情已經成了他的癡心妄想,更甚至,將來好多事情也會按照他不期待的方向去發展。

可不知怎的,他還是心存着一絲僥倖,想着只要掌控了所有,難道還擔心藏不住一個人?

一時間,兩人各有心思,並沒有繼續說話。

轉過一道彎,前方飛檐碧瓦,雕樑畫棟,或掩映其中,或層疊交錯,不少還雕刻着彰顯尊貴身份龍樣紋絡,在“上書房”那三個氣勢磅礴的大字映入眼簾時,平添了幾分獨屬於皇室的完美與奢華。

張公公早已候在了此處,看到他二人並肩而來,老眼裡劃過一道精光,拂塵一甩,連忙跪地參拜,“奴才見過諶王爺,堯王爺。”

“起來吧。”段天諶淡淡應聲,跨過高高的門檻,大步走了進去。

段天昊瞥了眼張允,神色有些意味不明,腳下步子卻是不停,也跟着走了進去,並沒有注意到,在他們身後,張公公那使出生平速度奔馳離開的身影。

此刻,上書房的偏殿內,已經站着文武百官。看到他二人走進來,紛紛跪地參拜,“微臣參見諶王,堯王。”

“諸位大人不必多禮。”段天諶擺擺手,示意他們不必客氣,自己卻是落座於左邊的一張椅子上,靜靜品茶,不再管上書房內衆人的反應。

自從蒼帝纏綿病榻後,一應軍國大事皆由段天昊處理,此刻雖然段天諶回來了,卻依舊沒有得到蒼帝的任何命令,是以,衆人在瞭解到其中的輕重後,紛紛將視線投到段天昊的身上。

對此,段天昊似乎恍若未覺,只是訝異了一把,看着段天諶悠然自得的坐在椅子上喝茶,眸光明滅閃爍,似乎不能理解他此舉的目的。

他暗自握了握拳,長出一口氣,終於還是朝着長案後的那張椅子而去。

就在他快要坐下時,門口忽然傳來一聲尖細而清晰的高唱聲:“皇上駕到。”

段天昊頓時僵在了原地,須臾,他便反應了過來,急急忙忙從長案後走出,與已經放下茶盞的段天諶並肩而立,而其他官員則是跪地參拜,恭迎蒼帝的御駕。

一片明黃色的衣角翻飛旋動,而後整道明黃色身影出現在衆人面前,那樣刺眼的顏色將偏殿照亮了幾分,其上勾勒的金龍張牙舞爪栩栩如生,鋒銳尖利之氣撲面而來,緩緩擺動時,彷彿能夠將人的臉龐抓破。

衆人紛紛垂首斂眉,心神頓凜。

有多久,沒看到這樣尊貴而威嚴的龍袍了?

段天昊臉色莫名的白了些,微擡眸看了下蒼帝。

但見他扶着張允的手,一步一步,穩健而極具威嚴的走過來。

許是長久臥病龍榻的緣故,他臉色微顯蒼白,氣色看起來也不是那麼好,只是天生的帝王威儀還是浸透到了骨子裡,言行舉止中透露出來的氣勢,已經將他此刻不好的方面盡數掩蓋了過去。緊繃的面部線條背後,縱蒼白刺目,依舊遮掩不住久居人上之人的強大氣勢。

他心中一動,想起門口張允的突然出現,又看了看身旁垂首躬身的段天諶,暗自思量着其中的關係。

蒼帝一一掃過衆多大臣,視線最後定在了段天諶的身上,許久後,才移開看向別處。

段天昊臉色有些難看,握在袖中的拳頭越顯緊了幾分,尤其是在捕捉到蒼帝隱藏在眸底深處的複雜情感時,心頭像是被刺扎到了般,稍微動一動,都是一股鑽心的疼痛。

“都平身吧。”蒼帝走到長案後的椅子上坐下,就着張允遞上的茶盞喝了一口,清了清嗓子,才冷冷道,“朕久居寢宮,所有國事皆由昊兒處理,心中甚是寬慰。恰逢諶王南下歸來,朕便過來看看,順便了解下此次南下之行的詳細情況。”

段天昊連忙拱手恭敬道:“父皇,偏殿裡地方甚是狹窄,要不直接去正殿吧?”

“不必了。”蒼帝懶懶靠在椅子上,神色冷峻,卻也透着一股慵懶。

他就那麼靜靜的看着案前的衆人,這些人中,有他的親生兒子,也有他寄予衆望的朝臣,更有拉幫結派意圖染指皇權的小人,可無一例外的,這些人都要挖空心思揣度他的心思,隱藏他們自己的情緒。

想到這裡,他的眸光則是變得格外深沉,上書房偏殿內的氣氛也因爲他的存在而變得格外微妙起來。

“父皇,御醫不是說了,您的身子不好,需要安心靜養嗎?怎麼突然到上書房來了?”段天昊瞥了眼脣角噙笑的段天諶,有些拿不準他的想法,連忙搶先開口。

“怎麼?朕去哪裡,還需要你來過問並同意嗎?”蒼帝淡淡看了他一眼,只一眼就能讓他心神巨震,悄然退了一小步,微垂着頭,遮住眼底一閃而過的暗芒,“朕病了這麼久,總該出來走走。恰逢你六哥南下歸來,有些話自然是要當着諸位大臣的面說的。”

說着,他冷冷掃了眼躬身垂首的文武大臣,字字鏗然落地有聲,渾然不像是大病未愈的人,“今日,諶王南下歸來,朕心甚慰。這些日子,朕雖然沒有參與國事,可多少都瞭解到,此次諶王南下,處決了心生叛意的岐城總督明哲及一干黨羽,鞏固了我蒼朝的萬里河山。理應當賞。”

他話音剛落,卻見柳朔存站出隊列,撩起官服跪在了地上:“皇上,微臣以爲不妥。”

蒼帝眼裡閃過一絲不悅,挑眉看他,“國舅爺爲何覺得不妥?”

柳朔存察覺出他話語裡的冷意,心尖兒跟着抖了幾抖,只是想到將來要做的事情,頓時想要豁出去了,“皇上,微臣得到的消息,說明哲雖然罪不可赦,卻並非諶王所殺,而是死在了諶王妃手中。微臣以爲,諶王妃肆意殺害朝廷命官,實在是藐視龍威,不能承受此番獎賞啊!”

此言一出,上書房內立即有大臣竊竊私語。

斬殺朝廷命官,那可是死罪啊!

諶王妃是瘋了還是傻了,居然會做出這樣荒謬的事情來?

可又想起蒼京裡百姓對這位諶王妃的評價,忽覺就算是所有人都瘋了傻了,這位姑奶奶都不會瘋。又或許,她這樣做,是真的無法無天了?

衆人小心翼翼的瞥了眼黑了臉的蒼帝,越發覺得後者的可能性更大。

聽到別人挑釁自己的權威,甚至是拿自己捧在心尖兒上的人來詆譭說事,饒是段天諶再怎麼不願意跟這些人辯駁計較,此刻也忍不住站出來了。

但見他朝蒼帝行了一禮,緩緩說道:“父皇,柳國舅所言,恐有失偏頗。兒臣的王妃是有些囂張狂妄,可也不是視人命如草芥的劊子手,更不會平白無故去殺害旁人。兒臣以爲,國舅爺此番話,簡直是無稽之談。他尚未到岐城,怎知岐城發生了何事兒?只怕到頭來不過是無中生有之事。還請父皇明察。”

柳朔存一聽,一張臉頓時黑了下來,內心裡滿是掙扎。

若是想要反駁他,必然會提到他的兒子柳屹暝,甚至連柳屹暝在岐城做了什麼事兒都會被捅出來。可若是不反駁,此刻的話就不具備說服力,到頭來吃了暗虧不說,也會改變自己在蒼帝心目中的形象。

段天諶這話,高明之處就在於,引出了他本身千辛萬苦想要隱藏的事情。

他擡眸,看了看旁邊靜默不語的段天昊,企圖希望對方能給自己一個不左右爲難的答案。

可等了許久,段天昊也沒給他個提示,心裡頓時涼了下來,一時有些不知所措。

“柳國舅,你這是怎麼了?難道真如諶王所言,你那番話根本就是無稽之談?”蒼帝皺着眉,不怒自威的臉上佈滿了寒霜,遠遠都能察覺到縈繞周身的冷意。

柳朔存差點咬碎一口銀牙,心中極其不甘,尤其是在看到段天諶淺笑中蘊含得意的神態時,這抹不甘就如雪球般越滾越大,撐在地上的手慢慢收握成拳,一點一點,彷彿在與內心的掙扎做着鬥爭,以期下定什麼決心似的。

在蒼帝再次開口時,他終於擡起頭,挺直了脊樑,朗聲道:“皇上,微臣雖沒去過岐城,卻多少都聽說過此事。據聞,諶王妃不僅膽大包天親手劈死了岐城總督明哲,還爲了一樣死物而置數十名無辜女子的生命於不顧,任由那些女子被斬殺在面前,依舊面不改色。更甚至,在玉子傾身負公務到達岐城後,無視蒼朝法紀,獨攬岐城政務軍務大權,罔顧岐城百姓的性命,只爲了體會大權在握的虛榮感。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爲。微臣剛纔所說的這些,難道諶王也敢說是無中生有嗎?”

此言一出,上書房內的其他大臣立即垂低了腦袋,更有甚者,直接離柳朔存遠遠的,生怕遭受池魚之殃。

此時此刻,已經不是討論諶王妃品性如何了。他們只恨不得趕緊離開,不要參合到這些人的爭鬥中。

只不過,平日裡與柳朔存交好的官員卻是紛紛走出來,附和他的話。

“……皇上,若真如國舅爺所言,諶王妃此舉無異於藐視皇威,理應押解到大理寺卿審查問罪啊!”

“……皇上,自古以來,後宮不得干政。諶王妃不過是一介弱女子,卻不遵守蒼朝的規矩法紀,不僅插手朝廷公務,還獨攬岐城大權,實在是有位祖制,還請皇上將她召入宮中,治其罪名!”

一時間,上書房內立即變得沸騰熱鬧不已。

“夠了!”段天諶見他們越說越過分,忍不住厲聲呵斥,飽含怒氣的聲音響起,雷霆之勢盡顯。

那些人忽然就噤了聲。

“簡直是一派胡言!”段天諶緊緊繃着一張臉,棱角分明的面部線條剛硬而冷漠,彰顯着他此刻的怒氣沖天,“柳國舅,你簡直是在顛倒是非黑白。本王雖在東樑國,卻也聽說柳國舅的公子與岐城外的蠻荒之人聯手,意欲攻打岐城。柳國舅口中所謂的罔顧百姓性命,不知道說的是誰?若非本王的王妃親上城樓指揮,抵抗那些蠻荒之人的攻擊,只怕此刻岐城就是一座廢城了。誠如你所說,本王的王妃視人命如草芥,那就拿出證據來。沒有證據,就不要在此信口雌黃。”

一顆炸彈又猛地投到人羣裡,把衆人炸得找不到東南西北。

無數道異樣而強烈的目光唰的射向柳朔存,或冷笑,或鄙夷,或幸災樂禍,唯獨之前爲他說話附和的人,滿心都是焦急不已。

柳朔存擡眸看向段天昊,細看之下,竟還有一些祈求。

這些事情,都是真真實實存在的。可若說要拿出證據,證據都在段天昊的手裡啊!

本來,他不想這麼快就將這些事情捅出來的。更何況,此事還關乎他兒子的性命,若不是情非得已,他也不會拋出這樣的底牌啊!

可今日看到蒼帝如此舉動和反應,心裡頓時慌了,尤其是段天昊一副聽天由命的模樣,他以爲對方是受了打擊想要放棄,心裡更是焦急到了極點。

他偷偷瞟了眼段天昊,見對方依舊是一副垂首聽命的模樣,一顆心頓時涼到了谷底,咬咬牙,連忙衝蒼帝磕頭道:“皇上聖明。微臣絕非信口雌黃,的的確確是有證據纔敢這麼說的啊!”

蒼帝輕咳了幾聲,不怒自威的臉上佈滿了寒霜,“柳國舅,既然你有證據,就把證據拿出來,讓朕和諸位大臣一同瞧瞧。”

“皇上,微臣手裡是沒有證據,”接到蒼帝如刀子般凌厲的目光,柳朔存立即垂下了頭,卻是一字一頓無比清晰道,“可是微臣知道,所有的證據都在堯王爺的手裡。”

話音剛落,蒼帝的視線唰一下就射向段天昊,帶着獨特的強勢和威嚴,幾乎要從他身上割下一塊肉下來。

段天昊頓覺喉頭髮苦,面上卻是不動聲色。

這個父皇,僞裝了那麼多年,此刻終於不再僞裝下去了。

“昊兒,柳國舅所言是否屬實?”蒼帝看着他,微微前傾着身子,神色莫辨。

段天昊撩起衣袍,跪在地上,行了個恭敬莊重的禮,畢恭畢敬道:“啓稟父皇,柳國舅所言,難免有些誇大。不過,早在不久之前,兒臣就得到了消息,六嫂的確無視數十個無辜女子的性命,並親手劈死了岐城總督明哲。而在玉子傾到達岐城後,把持了岐城的軍政大權,並且火燒了岐城與東樑國鹿城之間的森林,其中蠻荒之人死傷無數,更是惹怒了那片森林的蠻荒之人埃圖撻,放出大量毒物,禍及岐城百姓無數。這些皆是事實,若是父皇不信,還可以派人去岐城查一下。”

若說柳朔存所說的,不足以讓人相信,那麼經過段天昊的嘴巴說出來,那便是毫無疑問的了。

一時間,上書房內其他的大臣紛紛交頭接耳起來,所議論的,無非就是“諶王妃草菅人命囂張跋扈無視法紀其罪當誅”等等諸如此類的話。

蒼帝更是緊抿起了嘴脣,渾身散發出冷寒的氣息,直欲將上書房偏殿內的空氣凍得凝固起來。

他雙目圓睜,雙搜握成拳,就算沒說一句話,可諸多文武大臣卻已經知道,他已經瀕臨暴怒的邊緣。

原本還以爲,這個顧惜若就是膽子大些,爲人囂張狂妄些,做事還是有分寸的。

可如今看來,哪裡是有分寸?

簡直是沒腦子。

他放在案上的手緊了又鬆,鬆了又緊,臉色陰沉着,冷聲質問:“諶兒,你說,到底有沒有這回事兒?”

“回父皇,絕無此事。”段天諶明白,無論如何都不能把這些罪名認下來,至少不能在這些朝堂大臣面前認下來,如今回答起來,強裝出來的中氣十足也很自然,“七弟和柳國舅口口聲聲說,兒臣的王妃做而了此等大逆不道之事,何不拿出證據?空口無憑的道理,難道在場的諸位都不懂得嗎?”

他這句話,可算是犀利,直接把蒼帝也繞進去了。

蒼帝氣結,卻在見他如此理直氣壯時,心頭莫名的鬆了一口氣,轉而看向段天昊時,語氣裡帶了幾分嚴厲,“昊兒,你六哥說得對,既然你有證據,不妨拿出來,讓朕看看,朕欽點的兒媳的膽子到底有多大。”

段天昊見狀,心頭疑惑頓生,略感詫異的擡頭看向段天諶,怎麼都沒想到,事情竟會進展得如此順利。

他這個六哥可知道,一旦把證據擺出來,顧惜若就沒有安然無恙的可能了。

這兩人不是很恩愛嗎?段天諶不是待顧惜若不同嗎?

爲何會如此做?

再看他如此胸有成竹的模樣,段天昊心頭不由得升騰起一抹不安,可又想起爲了這一日,自己部署了那麼多,甚至連最不能割捨的都割捨了,段天諶遠在南部邊境,又能知道多少?

這麼想着,他心裡就安定了下來,朝蒼帝磕了個頭,便起身吩咐起候在門口的手下。

那日,他去拜訪了玉老先生,得知玉老先生無論如何都不肯鬆口,便另外想出了別的計策。不想,在他走後,玉老先生卻突然昏迷不醒,所有的矛頭似乎直接指向了他。

他暗中追查此事,也沒放棄過自己的部署,自認還是做得比較完美的。只要今日能夠給顧惜若定罪,那麼事情就真的簡單多了,他心心念唸的願望說不定就能達成了。

段天諶看着他如此自信滿滿,袖中的手不由得緊了緊,眼裡不期然的劃過一抹暗芒。

本來他還想,帶他的小妻子進宮面聖的,可如今還真是無比慶幸之前的決定了。

無論結果如何,讓她來面對這些醜陋的面孔,簡直是對她的一種褻瀆和侮辱。

罷了,所有的事情就由他親手掐斷結束吧。

也是時候,該分出一個結果了。

衆人等了會兒,仍舊不見所謂的證據,看着段天昊的眼神裡盛滿了疑惑。

“昊兒,你的證據呢?”蒼帝已經等得有些不耐煩了,死死的盯着他,語氣惡劣。

被他這麼一喝,段天昊心裡也焦急不已,回頭看了眼上書房的大門,連忙回道:“父皇,您且等等。估計這會兒已經在路上了。”

蒼帝隱忍着怒氣沒有發作,淡淡掃了段天諶一眼,耐着性子,等。

等了又一會兒,還是沒有等來段天昊所說的證據,蒼帝隱忍許久的怒氣終於爆發出來,手一拍長案,繃着一張臉就厲聲呵斥:“昊兒,你到底想要做什麼?有沒有證據,給朕一句話。還是說,你和柳國舅串通起來,就是爲了欺瞞朕的?嗯?”

段天昊皺了皺眉,溫潤如玉的臉龐上終於裂出了一道痕跡,將他往常的溫潤如玉給打破。但見他朝蒼帝拱拱手,畢恭畢敬道:“父皇莫急,兒臣這就去看看。”

語畢,他轉身大步走出去,與段天諶擦肩而過時,無意中瞥見對方似笑非笑的眸光,心裡頓時惶惶然,只覺似乎有什麼東西脫離了他的掌控。

可如今走到了如此地步,已經沒有回頭的可能了。

他腳下步子飛快,彷彿是爲了能夠給自己打氣般,脊樑也格外挺直,走到上書房門口,剛好看到方纔吩咐的手下,忙扯過他低聲詢問起來。

不想,聽到那個手下的稟報後,他整個人頓時石化在了原地。

直到裡頭再傳來蒼帝的聲音,他才恍惚回神,可從他不好的臉色和略顯錯亂的腳步中,誰都看得出來,事情似乎不是很妙。

“證據呢?耽誤了這麼久,難道你就讓朕和諸位大臣空等着?”等了這麼久,蒼帝的臉色還真算不上很好,尤其是在看到段天昊近乎失魂落魄的模樣時,臉色就越發陰沉如密佈烏雲。

段天昊暗暗瞪了段天諶一眼,隨即跪了下來,有些踟躇道:“啓稟父皇,原本證據已經準備好了,可方纔手下來報,那些人證物證皆被人毀去了。兒臣無法,教父皇,失望了。”

“這麼說來,七弟所謂的證據,其實是並不存在的,對嗎?”段天諶在旁幽幽嘆道,待看到段天昊憤恨的瞪着他時,脣角一勾,似笑非笑,“父皇,這事兒可就好玩了。你看,七弟口口聲聲說有證據,可在等了那麼久後,卻等不到所謂的證據,這是想要戲耍我們嗎?還是說,七弟和柳國舅方纔的言語,不過是臨時杜撰出來誣衊兒臣的王妃的,當不得真?”

段天昊沒有反駁,有苦說不出。

因爲他知道,此刻再反駁什麼,都是無濟於事。

若是此前他和柳朔存沒有將此事捅出來,或許事情還有迴旋的餘地。可在看到他這個六哥眼裡凜冽的眸光時,忽然覺得不大可能了。

可柳朔存卻不這麼想,又或許他根本就不相信,段天諶有那麼大的能耐,剛回到蒼京就能洞悉他們的部署,並做出相應的反擊對策。

這麼一想,他有些惶恐不安的心情也瞬間安定了下來,朗聲道:“皇上,平白無故的,怎麼那些證據會被人毀去?這其中分明有人使詐,想要藉此機會保全諶王妃。還請皇上明察。”

“依柳國舅看來,本王就是想要保全本王的王妃纔會刻意銷燬了這些證據的?”段天諶緊接着追問,“本王的王妃經常說過一句話,說話做事皆要講究真憑實據。如果你懷疑誰毀去了那些證據,那就拿出證據來說明!柳國舅如此臆斷,是否對得起你爲官多年練就出來的本事?若是找不出證據,那麼污衊本王的罪名,你可得掂量掂量!”

柳朔存氣得鬍子發抖,抖着手指指着他,豁出去叱道:“諶王,若是微臣找到了證據,諶王妃就肯定會……”

“夠了。都給朕住口。”蒼帝冷聲呵斥,“一個是朕的臣子,一個是朕的兒子,何至於鬧到如此境地?朕養你們就是爲了聽你們在這裡吵架的嗎?”

衆人聞言,紛紛匍匐在地,不敢再吱一聲。

蒼帝凜冽的眼神一一掃過在場的諸位,冷冷道:“來人,傳諶王妃入宮,務必要快。”

段天諶聞言,連忙回頭看向段天昊,眼裡劃過一絲冷厲。

他的小妻子,指不定還在抱着枕頭呼呼大睡呢。

現在去打擾她,他可是要心疼的。

……

不過,這次段天諶可是猜錯了。

某個女人沒有抱着枕頭睡覺,也沒有回王府歇息,而是去了風華樓。

風華樓,其實是蒼京裡比較有名的一座酒樓。

正是晌午用膳時分,風華樓內人來人往熱鬧無比。顧惜若剛走入,樓下大堂裡用膳的人齊刷刷的看向她,滿是打量。

她沒有在意,帶着青冥徑自朝樓上走去。

甫一走上二樓,就看到一名少女正站在門外,看到她走上來,連忙福了福身,“奴婢見過諶王妃。”

“嗯。”顧惜若點了點頭,不冷不熱道,“你們主子可在裡面?”

“啓稟諶王妃,我們王妃已經恭候多時了。”那婢女連忙推開那扇門,朝着顧惜若福身道,“您請。”

顧惜若爲她口中的“我們王妃”而感到詫異,想到蒼京裡唯一存在的兩個王妃,脣角冷冷勾起,擡步就要走進去。

跟在顧惜若身後的青冥連忙阻止:“王妃,要不屬下先去探探虛實?”

“不必了。”顧惜若高舉右手,大步跨過門檻,意態從容的走了進去,“你就守在這裡。有什麼事兒,我會提前告知你的。”

隨着雅間的門被合上後,房間內的光線少了許多,卻不妨礙顧惜若細細打量房間內的一切。一眼望去,珠簾翠幕,地毯鋪陳,右側垂着兩層軟薄的紗簾,簾幕後襬着一張桌子,桌上放置着一疊點心樣兒的事物,佈置格外雅靜。

她緩緩移動着視線,透過左側的碧綠珠簾,可以看到一襲粉色衣裙的身影正站在窗前,窗子大開,陽光投射進來,在地上投下一道長而窈窕的身影,曼妙玲瓏,頗是賞心悅目。

背光處,看不清那人的表情,卻能感覺到那一雙眼睛正在盯着她,隱約還帶着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感。

顧惜若見狀,挑開珠簾,大大咧咧的坐在她的對面,伸手執起桌上的茶壺,給自己倒了一杯茶,仰頭飲下後,才緩緩道:“我人已經到了,有什麼話,你就趕緊說。我可沒有什麼時間耗在這裡。”

蘇紫煙抿脣輕笑了聲,只是那雙眼裡沒有半分笑意,“不愧是顧惜若。即便南下經歷了那麼多事情,這骨子裡的性子還是一點都沒有變。其實很多時候,我都很好奇,如果沒有玉府和遠在北部邊境作戰的定北大元帥做後盾,就你這個性子,到底能夠活到什麼時候。”

砰。

顧惜若重重放下了手中的杯子,緊抿着脣,不復以往的嬉皮笑臉,“你把我找來,若是爲了說這些話,那麼很抱歉,到大街上隨便找個人都可以聽你說。請恕我不奉陪了。”

不好意思,她今日心情不好,沒功夫聽這個矯情做作的女人說廢話。

蘇紫煙也知道她的性子,坐在她的對面,同樣爲自己沏了一杯茶,巧笑倩然,“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事兒,就是知道你最近會有疑問,特意請你過來,給你解解惑。”

顧惜若抿了一口,不痛不癢道:“說吧。你的目的是什麼。又或者,你的條件是什麼?”

蘇紫煙還是沒習慣她這樣直白的性子,脣角的笑意有片刻的僵硬,片刻之後,倒也恢復自然了,“顧惜若,目的和條件什麼的,我暫且不說。你且聽完我的話後,再決定要不要伸出你的援手!”

顧惜若笑了起來,原來是有求於自己啊!

這麼說來,事情就很簡單了。

“你現在還是別得意得太早了。我不會做虧本的生意,你想要知道什麼,可是要拿出相應的東西來交換的。”蘇紫煙被她那明亮的眼眸看得頭皮發麻,硬着頭皮,努力強撐着底氣。

顧惜若挑眉看她,語帶嘲諷:“七弟妹,你未免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我若是想知道什麼,也不一定要你來告訴我。我可是有很多獲取消息的渠道的。”

“可是你能保證,通過這些渠道,你能得到最真實的消息嗎?”蘇紫煙冷笑。

顧惜若眸光一凝,重新審視着她,不大明白其中的意思。

隱隱約約中,自己彷彿觸碰到了什麼邊緣。她努力想要剋制自己的好奇心,可頭腦裡卻有一個聲音在告訴她:無需剋制,知道這些東西對你有好處。

是真的有好處嗎?

她不知道,所以只能是——將信將疑。

蘇紫煙自始至終都注意着她的神色,一看之下,終究還是覺得,這個顧惜若出乎了自己的意料。

可是,這都算什麼?

難道不管以前現在將來,每次見到她,自己都要矮一截嗎?

“顧惜若,我找你來,主要是想告訴你一個事實。”蘇紫煙捧起一杯茶,笑得狡黠得意,“我早已經是諶王的人了。”

下一刻,顧惜若抓起桌上的杯子就砸了過去。

------題外話------

最近事兒較多,經常熬夜處理各種事情,某梧深感疲憊,哪裡有做得不好的地方,還請親們能夠見諒!今日萬更,奉上!羣麼麼噠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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