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雲清就站在與他不近也不遠的地方,讓他既可以看清虞冉,又無法出手救她。不知爲什麼,拓跋雲清此刻的身體裡充滿了一種快感,彷彿這就是他苦苦尋找的,復仇的快感。這種快感,折磨虞冉的時候沒有,哀求虞冉的時候沒有,心疼虞冉的時候沒有,但偏偏在他折磨拓跋玉息的時候纔會有。他依稀回到了當初,只不過這回用劍指着的並非拓跋玉息,而是虞冉。
真是時光荏苒,造化弄人啊……這就是一報還一報吧?他們之中終有一個人,要爲死去的父親,付出生命的代價。只不過這人萬一若是虞冉的話,那麼他便甘願陪她一起去死。這一回,他一定會鼓起勇氣的。
不禁更加握緊手中的劍,拓跋雲清衝拓跋玉息喊道:“你要是想讓冉兒回到你身邊,你就自己過來接她,但是,你只能沿着你面前的這條直線過來,休想繞道。要是你不想過來的話,我也可以讓冉兒過去,還是同樣的路。究竟是你過來還是冉兒過去,你自己選擇吧王叔。”
這不是明目張膽地讓拓跋玉息去死嗎?就連那些原本受傷的士兵都忍不住躁動起來,紛紛圍到了拓跋玉息身邊。
雲郡王臨陣脫逃已是鼠輩之舉,如今竟還爲了一個女人要挾拓跋玉息,簡直就是以卵擊石。他難道不知道,有他們這麼多人在,但凡他敢有一絲輕舉妄動,管他是什麼雲郡王還是雲閻王,都能讓他統統見鬼。
“將軍,要不要我等去教訓教訓雲郡王?”他們向來不把這個只會跟在大軍屁股後面的紈絝子弟放在眼裡。沙場上不分貴、賤,只分膽魄與伎倆。一個連戰場都逃避的人,配在這兒耀武揚威嗎?
然而拓跋玉息伸手阻止了他們:“冉兒在他們手裡,不要草率行事。”
“冉兒?”衆人都有點摸不着頭腦。
朱兒急了,道:“就是小染。哎呀小染其實是殿下的妻子,啊呸呸呸,是王妃娘娘!”
衆人方纔恍然大悟,可是這怒火卻更甚了:“好個小兔崽子,什麼女人不好碰,偏偏來碰咱們的王妃娘娘,不要命了嗎?”
“哈哈哈哈……”看着這羣皇帝不急太監急的人,拓跋雲清心情大好,再三、逼問,“怎麼樣王叔,你若再不拿主意,我可要替你拿主意咯?”
劍尖隨之往前一戳,虞冉悶哼了一聲,不得已往前走了一步。
她的繡鞋上沾滿了黃沙,在月光下猶如淡淡銀霜。再等半個時辰,月亮也將隱去,屆時天地都是漆黑一片,將再也看不到任何。
還好,沙子雖然鬆軟,但她還沒有往下沉的跡象。這說明流沙還不在腳下,她暫時鬆了一口氣。
虞冉的這一步頓把拓跋玉息的心吊到了嗓子眼裡。他也跟着走了一步,被朱兒牢牢扯住了:“殿下——”
“怎麼樣?王叔還沒有決定好嗎?”拓跋雲清在挑釁般地笑。
拓跋玉息不顧身後人勸阻,又向前走了一步。他似乎已經隱隱感覺到,自己快踩到了流沙坑。他及時站住了,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掰開朱兒,目光沉篤:“朱兒,你去告訴時先生,待會兒第一時間救冉兒,還有,盡力保住她腹中的骨肉。”若沒有這個孩子,虞冉在這世間恐怕再沒有親人了,他不捨得她那樣孤單。
朱兒紅着眼圈搖頭:“先生就在那裡,殿下若要說,就自己去說。”說着順手又扯住了拓跋玉息的袍子。
他無奈,從袖子裡取出藏身的匕首,起落間便劃開了那段布料。“嘶啦——”這聲斷裂就似一道生命的訣別。
朱兒由於拽得太緊,一下子沒有收住就往後倒了下去,跌在了地上。他吃驚地望着拓跋玉息,聲音都卡在了喉嚨裡。
只見拓跋玉息揚起手中匕首,對着衆人道:“今日某我做的決定,都與你們無關。誰若膽敢違抗,就先問過我手中的匕首!”說着迅速扎往自己的胳膊,鮮血頓時沿着那些原本就破敗的戰衣滴落,舊傷也變得格外猙獰。
衆人都明白,拓跋玉息的這把匕首不是要他們的命,而是要他自己的命,所以都知道這事情已經沒商量的了。就像說好的一樣,上千人紛紛轉過了身,背對向拓跋玉息。
沉默如水漫過曠野,夜風也突然沉澱,這一刻好像連月光都淡了許多。
“玉息——”就在這時,虞冉終於大聲喊道,“你先別急着過來,我……我想告訴你一件事。”
拓跋玉息手中的匕首緩緩放下,笑着道:“你說。”說吧,無論她說什麼,他都不會改變選擇。
虞冉問他:“你鎧甲裡的那些桂花,你認得嗎?”
“……桂花?”拓跋玉息摸了摸胸口,目光一凝,“這不是你繡的嗎?”
虞冉搖了搖頭:“是我繡的,卻不是我畫的。你還記得嗎?當年是你畫給我這幾株桂花,告訴我你喜歡桂花的。”
“我?”他愣住。這是什麼時候的事,爲什麼他卻沒有印象了?難道他也失憶了不成。
虞冉在夜中的臉色有些蒼白,她悽然笑道:“原來……你真的忘了當年,你在張府曾允
諾過我的事情。”
“當年?”拓跋玉息忽而瞳孔縮小,變得分外震驚,“你……你是……”
虞冉輕輕點了下頭,露出笑來:“你還記得?”
往事早已變得昏黃不明,若是虞冉不提醒,他根本早已忘了那一切。又或許,那一切早已被他塵封在了心裡。
那是發生先太子案的上半年,年初時他就潛入張府準備盜取太子黨不軌的有關證據。沒想到區區御史府卻守衛森嚴,他一時大意受了傷,誤闖了一處院落,在那裡結識了尚且年幼的虞冉。虞冉當時只稱是寄居在張府的遠客,並未說明身份。他便在那院落養了幾日傷,那幾日與虞冉朝夕相處。離去時,虞冉曾問他喜歡什麼,他便隨手畫了窗外的幾枝桂花給她看,說這就是他心中所喜歡的。虞冉又問他,若她長大,可願娶她?他笑着說,救命之恩願以身相報。
這並不是一句玩笑話,他其實是放在心裡的。直至後來在宮裡跟虞冉再次結識後,虞冉問他,長大後可願意娶她之時,他回答已有了婚約。這是他對張府的虞冉的承諾,他原來根本不想背叛,但後來之事……一切都發生地太過突然,以致他不得不放下那段承諾,去牽掛着太傅府的虞冉。
沒想到,他竟在時隔半年之後,就已經認不出虞冉便是當初收留他的張府遠客。他注重的終歸是那一個承諾,而非她的人。可是在之後他對虞冉,執着的卻是她的人,而並沒有任何承諾。
這一時的複雜滋味,令拓跋玉息哽咽。虞冉救了他不止一次,而他,只能是一次又一次地利用她,連累她。原來他們之間的牽扯,原比他以爲的還要更加深,更加久遠。
“你說你喜歡桂花,我便以爲你真的喜歡。你說你會娶我,我便以爲你真的會娶我……那年我是在張府小住,卻不小心碰上了你,也許這就已經註定,我一生都躲不掉你了。可是我沒想到,在宮裡見到你之後,你對我是那樣陌生。從那時我便知道,你的那個承諾——怕是無法兌現的了。”虞冉恍然失笑,“但這世上的事情就是這樣奇怪,你負了當年在張府的我,娶了失去記憶忘記喜歡你的我。玉息,你不覺得你我總是錯過嗎?錯過了可以避開一切紛爭的時機,偏偏趕上那些錯綜複雜,讓我們無法承載的東西。你說,這是不是孽緣?”
“冉兒……你,你都記起來了?”拓跋玉息的聲音微微顫抖。若是如此的話,虞冉豈不也就知道,先太子究竟是怎麼去世的了。算他自私吧,他永遠也不想讓虞冉知道那骯髒的一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