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突然想起問這個了?”拓跋玉息不自然地笑道。
虞冉自幼因失去了那段記憶,初回太傅府時戒心十分重,所以在那時候就培養了在靜處察人顏色的洞悉力。拓跋玉息這樣的回答,令她突然很失望。
她笑了笑,嚴格說來,應該是脣角微微動了一下而已。道:“殿下不說,我心裡也是知道的。誰想離開自己的故鄉呢?”
拓跋玉息心中總有一抹奇怪的感覺,虞冉的心藏得比自己想象的還要深。否則,一個十六歲的姑娘,何以在被突然娶進王府時,怎麼那樣安靜與沉寂。她知道自己揹負的不是一個人的婚姻,也並不一定是自己想要的幸福,而且就算是自己曾經的心上人死在面前,她都不爲所動。這份安之若素的心境,叫人吃驚,更叫人害怕。
所以即便是現在的他,所看到的虞冉,也並不是一個完整的她。
“我說過,你在哪兒,我就在哪兒。你若不願意留在帝城,亦或者不願意離開帝城,我都會陪着你。”拓跋玉息說道,“但是現在……在離開帝城之前,我還有些事要做。”
“什麼事?”虞冉無端地感覺到一陣恐懼。他說的有些事要做,莫非就是剷除祖父與張御史?
拓跋玉息很想告訴她,很多事。比如說刺客的事……比如說雲清的歸宿,再比如說——他們二人之間存在的諸多問題。虞冉還不夠相信他,還不夠對他坦誠。他也一樣……所以在離開帝城相依爲命之前,他要解決掉這一切紛亂。
他的目光有些深沉,扶住她的雙肩道:“冉兒,有些事是我身爲拓跋氏一族的子孫所必須要做的,爲拓跋氏,爲珵國,也爲我自己。等你的病治好了之後,或許這一切你都能明白了。而如今……我怕我告訴了你,會對你造成許多困擾。”
“真的?”虞冉將信將疑。
拓跋玉息啞然失笑:“你若不信,我豈能強求你信。”
虞冉道:“若是……我有辦法讓你不之藩,留在帝城呢?”
“……不必了。”拓跋玉息握住她的手,“這地方,雖繁華,卻無情。不留也罷…
…”
繁華,卻無情……
虞冉喃喃地重複他的話。不知這話裡的什麼東西,竟然刺痛了她。並且,刺得很深……對,是無情二字。
她自沒有了過往的記憶之後,一直對人心存戒備。直到回了太傅府,祖父對自己百般疼愛,親授學業不說,連自己病的時候,都會衣不解帶地照顧自己。就是這份親情,一直支撐她甘願爲整個虞氏一族犧牲婚姻,只要是祖父希望的,她便盡力去完成。
當初得知祖父單方悔婚時,她也曾想,祖父爲的是整個虞氏一族,所以終究不忍心怪他。可前不久從祖父嘴裡親口說出,她身上這奇怪的病症到底從何而來的時候,她終於忍不住恨他了!難道在她身上下毒,也是爲了虞氏一族的榮耀嗎?
這顯然不是的。這背後,怕是有着令她膽寒的陰謀。
虞太傅並沒有告訴虞冉詳細,只說她從假山摔下之後,夥同太醫院等幾個太醫,將毒藥摻入了傷藥中,令她漸漸被奇毒侵染,變得痛苦不已。他說這些的時候,彷彿還沉浸在遙遠的回憶當中,有時還會恍然失笑,但獨獨沒有悔意。
做出這樣的決定,傷害自己唯一的孫女兒,這種事情,他竟然毫不後悔。
若說無情,誰比他更無情?
但在虞冉心中,他除了是她的祖父以外,還是養育她的人。身份可忘,可是恩情不能忘。
元蘭拿來了府中最好的金瘡藥,太醫也擬了方子,秋濃跟着去煎藥了。屋中,虞冉仔細地爲拓跋玉息上藥,看到那幾道猙獰的血口子時,也曾有微微的泛疼。
“我今夜可以留在這裡嗎?”拓跋玉息小心翼翼地問,
他曾不止一次地說永不踏進這裡,可是每一次都在隔了沒多少時間之後就食言了。在這個問題上,他幾乎沒了自己的原則。
虞冉臉上忽地發紅,偷偷看了眼在一旁偷笑的元蘭,故意在棉籤上下了重力,惹來拓跋玉息一聲無奈的慘叫。
“元蘭在這裡,你怎好說這個。”她嗔道,有時候也難得會被拓跋玉息的傻氣給笑道。哪家的親王郡王會這樣問自
己的妻子?也只有面前的這位了。
拓跋玉息立刻瞪了元蘭一眼:“這麼晚了,你怎麼還在這裡?”
元蘭笑着會意道:“是,屬下知錯,屬下這就告退了。”
待元蘭一走,拓跋玉息便不那麼聽話地坐在椅子上了。沒有受傷的那隻手捏住虞冉正在上藥的一雙葇夷,哀求道:“你倒是說個明白話呀!”
虞冉“噗嗤”一笑:“這裡寸土寸地都是你樑王殿下的,哪裡是你去不得的?”
拓跋玉息頓時樂了,一把摟住虞冉:“冉兒……我等這一天好久了。”
“你受了傷,等會兒規規矩矩睡覺我才讓你留下來。”虞冉板起臉推開他,但看到他一臉沮喪的樣子,自己先憋不住笑了。
但她的笑中,似乎總有那麼一兩抹憂愁,是怎麼也化不開的。
若沒有在刺客與張府的一幕,那該有多好?或許他們兩個已經心無旁騖地在一起,不論外面世界如何。
但有了,就是有了。哪怕虞冉在這一刻竭力掩飾,想真實地忘卻,都無法做到。但願,但願只是她的杞人憂天,只是張御史跟拓跋雲清的杞人憂天。他不會的,不會對祖父下手……
“殿下,不要傷害我的祖父。”她低低地說道,好像是自言自語。
然而也許她並未發現,當她說完這句話的時候,拓跋玉息的笑臉上倏然閃過一絲殺意。
清風明月,空氣冷冽。冬天,是真的來了……
在凌雲閣門外那條幽深的竹道,有個人負手在這裡來回走了不下百次。直到夜很深了,他終於確定,今晚拓跋玉息不會離開凌雲閣了。
不知怎的,他忽然想起葉夫人的一句話——“她跟我一樣,到現在都沒有讓拓跋玉息碰過一根頭髮”。如果虞冉到現在還是完璧之身,那麼今夜……便就是她的初夜。
風很冷。
拓跋雲清卻渾身被無名的怒火燃燒着。他終於下定決心離去,突然被迎面撞上來的一團人影抱住。
“誰?”他低聲怒喝,嗓音乾啞,好像喉嚨里正燃燒着熊熊的火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