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主母主持中饋,至要的便是維持內宅和睦。可是單這“和睦”二字,便是少有人能夠周全的。拓跋玉息自成人之後姬妾不在少數,但因始終沒有王妃入府,所以一直由太后做主給樑王府中的姬妾服藥,故到現在也沒有後嗣。而今虞冉進府,最要緊的也是這一樁,便少不得讓這後宅的人雨露均沾,讓樑王這一脈開枝散葉。
不過按照蝶夫人的說法,虞冉似乎並沒有這個意思。常言道,只見新人笑不聞舊人哭,她要是將秋濃送給拓跋玉息,豈不就是要一家獨大的意思?拓跋玉息還會再看她們半眼纔怪。
“自來王侯將相到了殿下這個年紀,膝下早已子女成羣,至於這麼多年我等都無所出,王妃是該急了。”這時有人輕輕吐出一句話,猶如一石驚浪。
這是第一個。
虞冉倏然眯了眯眼,視線拉向這個怯怯說話的女人臉上。但她偏着頭,似乎因爲說了這話感到十分不安。那層惶恐之下,虞冉能看到她姣好的容貌,以及不似蝶夫人那樣的風塵氣息。
而蝶夫人,此刻正扭頭冷冷盯着她,彷彿一轉眼就要把這人給活吞了。
“她是葉夫人。”春曉小聲道。秋濃不在虞冉身邊,她就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幫虞冉留意各個人事,也難爲她這個平日裡像個糊塗蟲似地的人要扛起這些。她將早就打聽來的一字字告訴虞冉,“據說是已故葉太子妃的庶妹,不知怎的就來到樑王府做了侍妾,還是殿下特意擡舉了她做夫人。不過也就是這樣,之前蝶夫人眼裡最容不得她。”
已故葉太子妃的庶妹?論理身份該是在蝶夫人之上。可看如今卻遠遠不是這樣,虞冉心中冷笑,蝶夫人果然很得拓跋玉息的寵愛。但他越寵,她便越不想動她。就這麼遠遠看着他,在紅粉中生,在紅粉中滅,多好。
“你繼續說。”她淡淡地說道,示意葉夫人接着剛纔的話說下去。
葉夫人早已如芒在背,語音一瞬變得嘶啞,彷彿被人掐着脖子似地說了後面的話:“何……何況,何況府中久沒有添新面孔,說不定殿下也……也厭倦了我等…
…”
“一派胡言!”蝶夫人倏地站了起來,氣得臉孔上血色都無,指着葉夫人道,“誰說府中沒有添新面孔?虞王妃這還活生生在你眼前呢,你如今倒是越發生了惡膽,敢無視於王妃娘娘了?”
葉夫人驚詫,眼淚頓時嚇得飛流,從椅上滑落在地,連給虞冉磕了好幾個頭:“王妃娘娘,請王妃娘娘明鑑,、賤妾萬萬沒有這個意思。、賤妾只是覺得以娘娘的金軀,怎是我等、賤軀可以相提並論的,故未將娘娘算在此列。還請王妃娘娘贖罪,請娘娘贖罪!”
虞冉給春曉遞了個眼色,春曉便攙起葉夫人道:“虞王妃德行仁厚,不會怪罪夫人的。”葉夫人這才顫顫地起身,心中稍安。
支派已然分明,多數人要麼是暗地裡站在蝶夫人這邊的,要麼就是保持中立,看幾番鶴蚌相爭想來個漁翁得利的。而言之鑿鑿站在虞冉這邊的,卻僅有一個葉夫人,還是個無膽怕事之輩。
這局面,春曉看得直髮愁。
樑王府中的人事,虞冉已然摸清,原本只想着看看這些人到底是什麼心腸,沒想到會蹦出來個葉夫人。她知道蝶夫人每回都是來者不善,便順水推舟來個激烈點的,好看清楚府中局勢。不過她從前也真是小看了蝶夫人,竟然還敢將拓跋玉息也拖下水。她固然不怕,就是不知道拓跋玉息知道這裡的事情之後,會是怎麼樣的一個心情了。
“蝶夫人好意,我代秋濃先謝過了。但只怕,即便殿下有意,秋濃也是不會從的。我這丫頭,你們是不瞭解,、性子可倔着,旁人休得左右她半分。更何況,殿下不過是給了我一份薄面讓元蘭送藥過來,並非衝着秋濃。”虞冉看了眼葉夫人,見她一張巴掌臉煞白,看到蝶夫人跟看到虎狼豺豹似地,便微微皺了下眉。揮手道,“今日我乏了,就到此爲止。葉夫人受了驚,且吃完茶再走罷?”
“謝王妃娘娘恩典。”葉夫人受寵若驚,忙斂衽道謝。
見如此,蝶夫人亦不敢再造次。她已經把拓跋玉息拉出來一回了,若再不收斂,恐怕拓跋玉息那裡也討不到好。倒不如敗下這一
陣,去拓跋玉息跟前先發制人來得實在。便領着衆人,行過禮後退出了房。
“啪啦”——一盞熱茶和杯從書案後摔到門前,潑出的熱水灑成點點深色水漬,落入地毯之後,在紛落的陽光中氤氳着白森森的水汽。
元蘭側身一避,才躲過這一劫。但很快又站好,臉上不掛一絲情緒。
“……這不知好歹的,我愛給人送個什麼,難道現在都輪得到她來嚼舌頭了?”拓跋玉息一張玉臉鐵青,巨大的書架陰影落在他臉上,就似來自地獄修羅一般的陰沉。
不過元蘭知道,那只是幻覺,只是眼睜睜看過太多生死訣別無可奈何之後,纔有的一種疏冷。他的樑王殿下並非如此,他有血有肉有情緒,也會不捨也會疼,當然——更懂得憤怒。
蝶夫人這次的確過分了,竟拿這個說事。元蘭心底嘆息,到底是虞王妃有手段,好好地坐在自家那裡,都能惹出樑王的不快。讓他日後還敢動她的人,這下樑王可是吃上啞巴虧了!
想到這個,元蘭忍不住扯了下嘴脣。
“說到底,還是冉兒在暗地裡誘她的,她就真的這樣恨我?”一通發泄之後,拓跋玉息頹然靠入椅背,昏暗的臉上露出幾絲疲憊,“元蘭,你說夫妻間最重要的是什麼?”
元蘭見問自己,立刻將那絲笑抿入口中,回道:“依屬下之見,當是信任。”
“信任?”
對啊,人無信不立,在虞冉的眼中,他拓跋玉息是個不折不扣破壞他人誓言的卑鄙小人。他的確破壞了她與張啓之間的婚約,但他拓跋玉息從來沒有後悔過。張啓當死,若不是因爲虞冉的緣故,就連虞太傅都死不足惜。
但他不可不否認,他做的這一切,也不過是泄憤而已。因爲對虞冉來說,除了面對傷痛與人生變故以外,她感受不到半點報復的快感。只怕那些恨,也只是他臆想的吧?也許,虞冉記起前事之後,並不會因此怨恨自己的祖父與情郎,而他卻固執地以爲虞冉會恨,會因此活在痛苦當中。殊不知,如今他破壞了她與張啓的婚約,纔是給她最大的痛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