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時,柳枝重發。
朱兒飛一般地衝進藥廬,還險些撞翻了一個曬藥架。
“先生,時先生……”他飛奔着,臉色很是焦急,“不好了時先生……”
虞冉正與時先生一起曬藥,見他莽莽撞撞的,就急忙把臨近的幾層藥篩往旁邊挪了挪,免得被朱兒一腳踢飛。
“你火燒屁股了嗎?”時先生又氣又笑。
虞冉偷偷捂住嘴笑。半個月以來,她的肚子膨脹了不少,以前是扁平的小腹,如今都已經隆成了一座小山。
朱兒看到虞冉在也這裡,不禁臉上更着慌,道:“虞小姐快進屋躲一躲,殿下來了!”
“什麼?”時先生亦臉色一變,“虞小姐……”
虞冉的笑容剎那凝住。過了這麼久,再次聽到這個名字,她仍控制不住地心起波瀾。她茫然地點點頭,放下藥篩,被朱兒拉着進了自己的屋子。
在關門時,她已聽到了隆隆的馬車聲,似乎就奔着藥廬的方向,拼命趕來。
拓跋玉息,他來幹什麼?莫非,他知道了自己在這裡?
虞冉倚在門上,側耳傾聽着外面的動靜。她苦笑,爲何自己會有這樣的希冀與奢望?她不是已經……做好完全犧牲的準備了嗎?
很快,外面便響起了一道熟悉的聲音。
“時先生,別來無恙。”
“時再然拜見殿下。”
“時先生免禮。”
“殿下今日怎麼有空過來?”
“……”拓跋玉息的聲音默了一下。還是元蘭代替他回答,“今日是側王妃出殯的日子,我們剛從千翠山下來。”
千翠山?蝶氏的陵墓居然在千翠山?
虞冉的心不可遏制地發抖。若蝶氏葬在千翠山,那麼她呢?她死後難道就是一抹孤魂野鬼?哦,她差點忘了,她已被廢。她早已不是王妃娘娘,焉能奢望入葬千翠山?
“時先生?您是時先生嗎?”驟然傳來另一個熟悉的聲音。
是秋濃!
虞冉頓時抹了抹眼角的淚,仔細聽着秋濃說些什麼。
“在下正是時再然。請問姑娘……”
“時先生近幾日,可有見過我家小姐?”
“你家小姐?敢問你家小姐是何人?”
“是……”秋濃似乎愣了一下,不知該怎麼表達。
“是冉兒。”拓跋玉息淡淡地道,聲音裡透出一抹悲涼,“一個月前,她離開了樑王府,至今沒有她的消息。我聽聞她出了城,便一直着人在城外四處尋找……我甚至想,她已經離開了這裡,去別的地方了。時先生,若你見過冉兒的話……”
拓跋玉息的話被時再然打斷了,他尷尬地笑起來:“時某若是見着王妃娘娘,還能不告訴殿下嗎?知道殿下這段時日一直在尋找娘娘的下落,時某也一直是愛莫能助啊。”
時再然的話坦誠,拓跋玉息不疑有他,只能賠罪了幾句。
“……不知先生這邊,諸事安排地如何?”拓跋玉息突然扯開話題。
時再然道:“藥材這東西,自然是越多越好。前些日子倒是收購了許多,估摸着能夠頂得上一段時間。殿下何時啓程,只提前幾日告訴時某就成,這裡草草收拾一下,便行了。”
果然如元蘭說的那樣,藥廬這邊都已經差不多了。
拓跋玉息的聲音便有些沉緩,似乎遙望着遠方說的這話。他道:“過不了多久了……皇上已下旨,讓我過幾日進宮。聽說前幾日早朝的時候,中丞大人舉薦了我帶兵去西關。”
逼迫張御史舉薦拓跋玉息,這一招可真是乾淨利落,反倒讓張御史惹得一身、騷。若西關之戰勝則罷了,若敗,則張御史一樣會連坐。一石二鳥啊……這注定是一場必敗的戰爭。
“那殿下的意思?”
“聽天由命——”拓跋玉息道。
皇帝的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人人都知道。而他已做了最大程度的準備,所以接下來,就只能聽天由命了。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拓跋玉息一行終於要啓程回城了。
虞冉顫抖着雙手,輕輕將門拉開一道縫隙。她見拓跋玉息跨馬臨風,一個多月不見,他更顯得憔悴而疲憊。那雙眼睛,像是經歷過數年苦難一樣蔓延着滄桑。他才二十七歲,二十七歲……卻已這樣蒼老。
她捂住嘴,抑制自己發出聲音。眼淚,落得那樣無聲……
“殿下,殿下……我,我似乎聽見了小姐的聲音
!”秋濃四處張望,充滿期盼地道。
虞冉趕緊將門壓嚴實,慢慢地滑坐到了地上。她狠狠地咬住手背,睜大眼睛看着自己的手背流血,而覺察不到疼痛。
“姑娘聽錯了吧?是朱兒的媳婦子在屋裡頭睡覺呢。”時再然不動聲色地掩飾着。
“哦。”秋濃滿臉失落,只好不甘心地上了馬車。
馬蹄奔踏的聲音逐漸遠去,一道清晰的敲門聲在背後響起。
“虞小姐?”
虞冉慌忙抹掉眼淚,站起身開門之時,已經笑臉相迎:“他們離開了嗎?”
時再然跟朱兒俱是一怔,都沒有戳破她臉上這僞裝的笑容。她的眼睛那麼紅,怎是這僵硬的笑能夠藏得住的?
“哎呀虞小姐,你的手怎麼了?”朱兒眼尖地發現了她在自殘。
虞冉將手往身後一藏,搖頭道:“小事,我待會兒自己會找藥敷上的。還有時先生,朱兒……叫我冉兒吧,我早已不是什麼虞小姐了。”
時再然微微嘆氣,閉了閉眼道:“朱兒,快給冉兒上藥吧。”說完,便搖着頭走了。
朱兒將虞冉拉到凳子上,按她坐下,頗爲生氣地道:“你傷心歸傷心,何苦糟踐自己?要知道,你如今身上的每一滴血都精貴地要死,你怎麼忍心讓它這樣白白流掉?”說着小心翼翼地用一張乾淨的帕子,將她手上的血跡抹掉。
虞冉的鼻子一酸,眼淚便撲簌簌地往下落。
朱兒着了慌,想用手上的帕子給她抹淚,可上面沾了血。他只好無措地拉起自己的袖子給她擦眼淚,一面說着好話:“好了好了,冉兒不哭……瞧瞧都要當娘了,怎還哭鼻子。”
“朱兒,我……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朱兒一愣,似乎想到了什麼。急忙站起來搖頭:“不不不……不行。你答應過時先生的,不讓殿下知道你在這裡。”
“朱兒!”虞冉咬了咬脣,最後還是一鬆,長長嘆了口氣,“罷了,我……我應該說到做到的。”可雖這麼說着,心中還是難受無比,忍不住落淚輕嘆。
“哎喲好了好了我的冉兒姑奶奶,”朱兒越發心疼她,只好告饒道,“我答應你,可是你也得答應我,不讓時先生髮現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