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軍並未抵達龍沙城就遭到了埋伏,這意味着,西關的戰況更加糟糕了。
第二天,時再然這支先行部隊的附近,便紮下了更多的營帳。前夜遭伏,傷兵甚多,所以在再次前進之前,大軍需要恢復元氣的時間,也需要整頓士氣的時間。從此時開始,時再然他們就必須跟大軍同進同退了。
原本稀稀拉拉的地方,一下子多了許多人,變得再不那麼安靜。
朱兒一整夜沒有閤眼,直到第二日午飯之後,才渾身虛脫般回到營帳。
“你終於回來了。”虞冉立即遞上茶水,“吃過飯沒有?”
朱兒點點頭,他現在只要眼一閉,站着都能睡着。他把頭無力地耷拉在桌子上,了無生氣地說道:“在先生那裡吃了一點。我……我要先睡會兒,待會兒還有第二批傷兵抵達,今晚我是回不來了。”所以爭取這難得的一絲空閒,他得好好補眠。
除了時再然,軍醫還有好幾個。可這麼多人手,還是把朱兒累成這樣,可見昨日一戰的慘烈。可是昨夜,拓跋玉息依然沉穩如故,臉上半點看不出驚慌。這到底是他已經胸有成竹,還是對西關的一切都已經不在意了呢?要知道,無論這仗打不打得贏,他都已經回不了帝城了。
“你去榻上歇着吧,那裡舒服。”她跟朱兒假扮夫妻,夜裡都是朱兒睡地上,此刻她也不忍心再這樣委屈他。
朱兒困得稀裡糊塗,只被虞冉扶着,一沾榻就要睡。可是手在被窩裡蹭了蹭,摸出樣金燦燦的東西來。待看清楚是什麼,整個人都清醒了不少:“呀,怎麼會有個金鐲子?”
虞冉“噓”了一聲,皺眉默默將金鐲藏了回去:“以後再告訴你,你先睡吧。”
朱兒咕噥了幾句,因爲實在困及,也就沒有再問什麼了。
只是虞冉,望着藏金鐲的那個角落,一直髮呆。
這隻金鐲對她而言代表着什麼,只有拓跋玉息最清楚。如今,他爲什麼要讓秋濃把這鐲子送給她?難道,他已認出了自己?
她記得,這鐲子丟在宮裡就沒有找回來,不知在何時落到拓跋玉息手上的。
“嗬——”她長出一口氣,微微苦笑。自己在想什麼呢?這段日子,
她壓根就沒有跟拓跋玉息見過面,他怎麼可能認出自己?他會送掉這隻鐲子,也是怕自己睹物思人吧。
“朱兒,朱兒……”外頭有人叫。
虞冉回神,看了看纔剛剛睡下的朱兒,便戴好面具起身出去:“什麼事?”
“哦小染,我找朱兒。有個傷兵胳膊受了傷,可是死活不肯讓我們治,他……他點名要朱兒過去,我們也沒辦法。”來傳話的不知是哪位軍醫的徒弟,一面說一面滿是歉然。
“點名要相公?”虞冉皺眉,“要不,我跟你去一趟吧。”
“這個……”對方猶豫。
虞冉笑了笑:“你別小看我,朱兒會的,我也會哦!”
對方一樂,道:“好吧,那你跟我來。”
虞冉回身拿起自己營帳裡的藥箱,便跟着那人出去了。繞過幾個新紮的帳篷,她便被帶到了一座看似比較講究的營帳面前。
“就是這裡。”那小徒弟道。
虞冉上上下下地打量這個帳篷,與那些士兵用的都不同。難道是拓跋玉息的?她的心一跳,又起了逃回去的念頭。可是,人已經在這裡了,再逃避的話,豈不是過於明顯。
終於,她還是伸手撩開門毯,走了進去。
“請問……是……”誰受了傷?這話還沒說完,虞冉就愣住了。
只見拓跋雲清一張玉臉煞白,額帶上的紅珊瑚珠子顯得格外明豔。他胳膊上的衣袖都快被血浸透了,軍甲脫在一旁,明明是受了不小的傷,卻依然撐着身子端坐在長長的桌案前。那雙眼睛,越發地明亮,像是夜中狼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虞冉。
虞冉立即轉過身去,心亂地可怕。
怎麼會是拓跋雲清?他也來了西關?這太出乎她所料了。拓跋雲清一直心繫着恢復先太子這支的權利,他是張御史他們的唯一指望,怎麼能夠出現在這裡,置自己於險境?更何況……更何況他們最後那一面,他如此憤怒,失控,她怎好再見他?
“怎麼?不認得我了嗎?”拓跋雲清的聲音幽幽地從身後傳來,虞冉一凝,便不得不轉過身去。
“你……”
“冉兒,別來無恙。”拓跋雲清勾脣一笑,從案後
款款起身。
虞冉驚愕地退了一步:“你知道是我?”
“我怎麼不知道?”拓跋雲清微嗤,“當日時再然把你帶走的時候我就知道了。在帝城之時,我只是苦於無計可施罷了。”很快,他的目光便落在了虞冉的肚子上,冷笑便如朵雪蓮一般浮於他的嘴角,“你到底……還是留下了這個孩子,嗬嗬嗬……”他曾經,是多麼希望她會在無意之間失去這個拓跋玉息的骨肉。
虞冉更加震驚:“你……你居然知道?”她以爲這事情除了蝶氏的猜測之外,就再也沒有其他人知道了。
“你忘了,當日鐘太醫曾爲你把過脈,不過我並沒有告訴王叔。你恨我嗎?假如我告訴他的話,他就有可能留你在王府了。”他說這話的時候,甚至有些幸災樂禍的。
虞冉咬了咬牙:“不,我要感謝你纔對。若不是你隱瞞下來,玉息就不會這樣果決地離開帝城,讓他少了諸多擔憂。”
“哼,到現在你還處處爲他着想。”拓跋雲清徹底收住了笑,寒霜罩面。
“雲郡王不是受傷了嗎?我是替朱兒來給你包紮的。”虞冉只想做完事趕緊離開這裡,與拓跋雲清多待哪怕一點時間,她都覺得渾身窒息。
她說完,便走過去把藥箱往案上重重一放,取出剪刀要剪開拓跋雲清的袖子。
拓跋雲清緩緩坐下,任由她手中的剪刀在他袖子上游走,一點都不怕她會戳他的傷口泄憤。他反而極其享受此刻的時光,虞冉就在他身邊,爲她細心上藥包紮,這樣就算他流血又怎麼樣?這世上還是有人願意這樣陪着他。
可這畢竟不是真實的,上藥時的微痛感立即戳破了他的幻想。他立即伸手抓住了虞冉的手腕:“王叔他到了這裡必死無疑,你還在待在這裡做什麼?冉兒,我還是那句話,跟我走,離開這裡,好不好?”
“你來這軍營,難道就爲了跟我說這個?”虞冉皺緊眉頭,“雲郡王,你究竟置珵國的江山於何地?”
拓跋雲清的手,似乎爲這句話鬆了一下。他心虛……是的,他心虛。他這趟來只是爲了證明,他比拓跋玉息更願意爲虞冉捨棄一切。可,可爲什麼虞冉這樣問他的時候,他卻覺得無言以對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