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有無數的歷史經驗揭示了一種產品、一項技術產生、發展乃至滅亡的規律。但人們對於總結這些規律毫無興趣,當面臨新的一次機會時,還像押寶一樣,毫無章法,比如我們在討論IPTV、WiMAX(一種通過無線方式上網的技術)的前景時,都毫無規律可循。人們在預測面臨的技術前景時,聽天由命和試錯機制仍然是主要的方式。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要想預測新生事物的發展潛力,確實是十分困難的。但是,假如我們改變一下觀念,或許從另外一個角度,能窺見科技發展的規律。
沒有細分,只有生長
錯誤的營銷觀念佔據了人們的頭腦,如果不能從一些陳舊、老套、膚淺的營銷理念中解放出來,就無法洞悉新的規律。最大的錯誤觀念就是深入人心的市場細分,按照這個原理,人們就會把各種技術裝在不同的細分市場裡,例如WiMAX被認爲是3G的補充,同時也是ADSL的補充。或者說,在多種平板電視技術中,各種不同的技術會分享不同的市場。人們把電視用戶分成有點播需求的高端用戶和沒有這種需求的普通用戶。人們把寬帶接入的用戶分成有服務質量和帶寬保證的用戶與沒有寬帶保證的用戶等等。按照這個原則,還可以層層細分,直到爲每種產品或者技術找到合適的細分市場爲止。
市場細分的錯誤在於它毫無原則,只要你有足夠的耐心,市場可以無限地細分下去。而實際情況是,除非被細分的市場有一些天然壁壘,否則細分將無法取得成功。另外一點則是在產品和技術的演化過程中,細分只是一個運動中的過程,而統一纔可能保持較爲長久的穩定性。
比如說我們想把客戶細分成有點播需求的客戶和基本上沒有點播需要的客戶。我們把寬帶用戶分成有服務質量需要的和不計較服務質量的。這種細分難以成立的原因在於細分市場之間完全缺乏壁壘。假如把電視用戶分成卡拉OK歌廳用戶和家庭用戶,這就是成立的,前者主要就是點播,而後者主要是收看電視,二者在場所和用途上也有較大的區別。
然而,歷史上對技術進行市場細分幾乎從未成功過,但是人們並不願意從中吸取教訓,錯誤的觀念仍然統治着人們的大腦。
從蒸汽機到汽車,從無線通信到上網技術,都經歷了類似的發展過程。起初萌芽時期,技術單一而簡陋,而後就進入一個爆炸式的分化時期,這個時期可以選擇的技術五花八門、百家爭鳴。當初汽車發動機的技術至少有蒸汽機、內燃機和電動機等幾種形式。每種技術都存在着明顯的缺陷,最後直到一種發動機的技術問題得到較完善的解決。然後由於使用的原因,成本迅速降低,技術也迅速成熟,其他的技術就被消滅了。
回到幾年前,我們就親身經歷了寬帶的發展過程。當初略佔上風的寬帶接入技術是LAN,ADSL技術則屬於次選,與此同時,還存在這VDSL等若干種DSL技術相互競爭。中國電信當初規劃的寬帶用戶發展計劃是LAN大約比ADSL多兩倍。LAN的優勢是每個用戶的接入成本低廉,接入質量可靠,缺點是存在接入線纜的重新施工問題。而ADSL的缺點是單線成本高,起初的ADSL每個用戶線要賣2000~3000元人民幣,質量可靠性也有差距。但是它的優點是利用原有的電話線接入,不需要重新施工,設備層次較好,維護方便。
在寬帶接入的兩種主要技術的競爭中,ADSL後來取得了壓倒性的勝利,而LAN則消亡了。即使有專門的公司只提供LAN一種接入方式,也無法阻止LAN的衰朽。ADSL取勝的關鍵原因有兩個:第一,不需要重新施工,在原有電話線上安裝,用戶申請一線安裝,這樣浪費就比較少;而LAN則需要爲不安裝的用戶考慮佈線,就綜合成本而言,ADSL反而比較低。第二,ADSL的應用反過來促成了成本的降低,形成了“遞增回報效應”。據此,我們可以推測,假如固定電話和移動電話同時起步,那麼固定電話早就被扼殺在萌芽之中了。(非洲一些國家最近纔開始普及電話,它的發展歷程證實了上述預測。)
兩種或者兩種以上的技術服務於同一市場時,遲早會有一種技術勝出,然後消滅掉其他技術。優勝劣汰的過程就是技術進化的過程,進化的結果總是趨於穩定,一般很難有兩種技術並存。以往的歷史告訴我們,即使兩種以上的技術有轉換壁壘存在,也難以改變一種技術勝出,另外幾種技術被淘汰的命運。Unix操作系統是先於Windows的一種系統,起初是橫向一體化的模式發展轉換壁壘。
多年的發展,使得Unix操作系統捆綁了許多人的利益,除了計算機原廠商,還有應用軟件提供者,乃至Unix系統的操作和使用人員。他們共同獲得一種“複雜性利益”(這個詞並不是我獨創的,在有關的經濟學著作中有所提及),即因爲產品較爲複雜,銷售者和掌握這種產品應用技能的人都會從中受益,這是很多廠商心照不宣的一種獲利技巧。
最典型的要屬IBM,他們把機器的系統做得極爲複雜,從而使買賣雙方這個圈子裡的人都受益。最關鍵的一點是,我們不要以爲購買我們的產品是公司,公司只是埋單者,真正做出購買決策的永遠是“個人”,在任何情況、任何制度、任何文化背景下,個人總是會做出有利於自己的決策(在自然演化中,不這樣做的人會被這樣做的人淘汰掉)。如果我們立足於進化論的立場,進行深入地研究就會發現各種表面現象背後隱藏的驚人事實。思科當然也是通過複雜性獲利的公司,要想維持“皇帝的新裝”,就要有很高的商務和操作技巧。中國人願意做質量平庸的便宜貨有很多的原因,其中缺乏商務技巧是很重要的。
即使Unix有如此高的錯綜複雜的壁壘,由於它是“操作系統”,還是無法擺脫被Windows消滅的命運。現在2G網絡中是G、CDMA兩種技術,最關鍵的是不同的網絡捆綁了不同的運營商,轉化壁壘也非常大。在這種情況下,假如市場還是一個可以自由進入的開放市場,我們斷言,時間稍微長一點,必然是一種技術消滅其餘所有的技術。細分市場和區隔市場只是演化過程的一種中間狀態,相對來說是一個短暫的過程。
自然界遵循的規律是:越是基本的東西越單一,通過化學鍵的方式,組成世界的物質有無數種,但是組成這些物質的基本元素則只有92種,而92種元素都是由同樣的電子、質子和中子所組成。蛋白質的種類無數,但是組成蛋白質的氨基酸則只有20種。與產品相比,技術是高層次的東西,所以它會相當的單一。晶體管和電子管很難共存,數碼照相和傳統照相不能相容的原因就在於此。
“生長”和“取代”是技術發展的兩種主要途徑。音樂領域經歷了盒式錄放機、CD機、數字音樂等幾個階段,iPod的崛起不是找到一個細分市場,也不是發現了一個新的市場生長點,而是找到了一種有效的取代CD機的方法。
技術總是在出人預料的地方生長出來,它並不是爲了滿足目前一個細分市場的產物。技術一旦生長出來,先佔有一個細分市場是諸多成長策略中的一種而已,最終的結果就是要麼徹底成功,要麼一敗塗地。
從IBM、微軟到Google,在當初萌芽時期都是從別人看不上眼的業務起家的。隨着產業的分化,他們所佔據的分支逐漸成爲一個較大的分支。這就像樹木的枝杈一樣,一棵樹的樹頭是通過不斷地分杈形成的,假如佔據了一個較好的分叉,將來就有可能長成一個大的枝杈。大多數產業發展都是通過這種演化產生出來的。只有少數行業是通過簡單的複製和擴大規模形成的。
聰明絕世的馮·諾伊曼說全球可能只需要5臺電腦,是因爲當初只能看到計算和統計上的一點點需求。電腦產業的發展是因爲不斷地產生新的分支、新的用途。軟件產業的發展也是因爲不斷深入到不同的領域。汽車的發展很大程度上也是汽車用途的多樣化。化工行業也是多用途、多產品分化的結果。只有像火車、電視等是通過單純地擴大用戶數目獲得發展的。在絕大多數情況下,市場不是細分出來,而是“生長”出來的,前者是對現有市場的瓜分,而後者則是缺乏徵兆情況下的成長。
沒有融合,只有分化
第二個有關技術的錯誤觀念是融合,請看一些媒體、大腕、公司的看法:
?阿爾文·托夫勒:“如今我們又一次衝向後融合。”
?約翰·奈斯比特:“所有的東西最終都走到了一起,這將製造我們聽說已久的電信革命。”
?約翰·馬龍:“媒體、電腦和電信正融合成一個富得流油的全球信息產業。”
?比爾·蓋茨:“個人電腦和消費電子產品的融合將是一個巨大的機會。更多的消費類裝置正變得和電腦一樣強勁,彼此連接不可以編程。”
?尼葛洛龐蒂:“不要擔心電視機和電腦的差異,今後這兩個產品之間將沒有區別。”
?索尼公司:剛完成一項徹底重組,“以利用消費電子、信息技術、通信和娛樂的融合機會。”
?三星電子:“讓數碼融合展現活力。”
?飛利浦:“隨着我們從獨立的箱子轉向配置植入傢俱、服裝、窗戶和牆體所組建的智慧型網絡,把公司定位成這方面的領導者。”
?微軟:“……這意味着想方設法把微軟代碼植入手機、遊戲機和其他消費類設備,以及幾乎所有有電流的設備。”
融合之所以錯誤就是因爲它太容易想象了。如果人人都知道一種產品會成功,而現實中又缺乏這種產品,那說明什麼呢?說明這種假想的產品是缺乏市場的。不要擔心這個世界上人們的行動能力和製造能力,既然人們都能想象得到,同時又沒有滿大街都是,這說明進行這種嘗試的人都失敗了,而不是沒有人進行嘗試。
技術繁衍的秘密在於分化,即原本功能相對單一的應用,逐漸演變成各種專門的用途。例如起初的電腦分化成各種大小不等的電腦,分化成臺式機和便攜機,分化成個人電腦和服務器等。網站則從綜合網站分化出各種專業、各種功能的網站。
任何行業早期的需求都是直接而簡單的,隨着人們應用體驗的進展,新的需求就慢慢地演化出來。早期電話能夠解決遠距離通話被認爲是滿足了所有需求,隨着人們的應用,就衍生出來一些潛在的需求,例如隨時隨地打電話的需求分化出移動電話來。打電話的方式又分化出一些後臺軟件的解決方案,後來又分化出一些信息服務的解決方案。
物種是通過分化的方式形成多樣性的,技術則是通過分化的方式擴大影響力的。現有的若干技術和產品都是從少數幾個品種分化出來的。
分化和成長意味着“勝者通吃”,敗者則一無所有。高科技產品(不僅僅是高科技,只是高科技產品演進得更快一些),註定是一場賭博的遊戲,勝就是勝,敗就是敗,膠着狀態只是短暫的瞬間。我們的接入網走過了這樣的歷史,UT斯達康的小靈通也是這樣。起初的目的可能僅僅是偏安一隅,但是一旦活下來,想不賺錢都難。我們通常把這個叫做運氣,實際上運氣纔是行業發展的客觀規律。從事這個行業,必須去賭博,這是不以人的意志爲轉移的。而賭博就三個籌碼,它們的名字叫做:成長點、取代方法和微弱的競爭優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