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勢成的老家回來,欣想感冒了許多天,看病吃藥,讓本來就捉襟見肘的小兩口日子更加難過。好在林雪不久將兩萬塊錢送過來,這才解了燃眉之急。
面對嬸嬸,欣想又委屈又羞愧,這筆錢的出處她與勢成都心知肚明,可是他們實在太需要了。這幾天勢成在單位打飯時,都要考慮是吃五塊的還是吃七塊的。五塊的菜幾乎是女同志的專利,勢成一個大小夥子混在中間,其難堪可想而知。
林雪在他們這裡沒有多逗留,因爲外婆在家燒了飯等她,所以不能回去太晚。
嬸嬸走了,欣想的心卻平靜不下來。
已經有多久沒有回家?欣想想起了家中溫暖的燈光和香氣四溢的飯菜,鼻子不禁發酸。
“勢成,這個週末我想回去看望父母。”她幾乎脫口而出。
勢成一愣,疑問已到嘴邊,卻又狠狠地嚥了下去。
“行,我陪你回去。”
他不能不爽快地答應着,因爲自從老家回來,欣想就似乎心不在焉,有時候他和她講話她都沒有反映,既使有回答,也常是牛頭不對馬嘴的。勢成明白,這一回的老家之行算是將欣想的心傷透了,他必須要用十二分的耐心將這丫頭的心挽留回來。
見欣想不吱聲,勢成又殷勤地笑:“你媽不是喜歡吃板鴨嗎?明天我就去買。”他是難得這樣大方的。
欣想卻遲疑着:“你……還是不要去吧。”
她不知道勢成上門媽媽會不會生氣,事實上她現在有許多話想要對自己的媽媽講,可勢成一同去只怕她沒有機會。在勢成老家的兩天如同百年,讓她似乎看明白了一些什麼,卻又似乎還是什麼都不明白。她急需要一個親人給她點亮明燈,指出方向。這個人,最合適的莫過於母親。
“我怎麼放心你一個人回去?”勢成親密地拉住她的手,“我知道你是擔心我到你家不習慣,可這有什麼關係?你都沒嫌棄我家窮,我還會擔心你媽的冷臉嗎?再說了,就是因爲她老人家不待見我,我才越要好好表現,好讓她對我改觀吶。”
話說到這種地步,欣想不能再說什麼,只得點頭答應。
欣想知道,公司裡事多,就算休息日爸媽也不會在家,所以一下高鐵就拉着勢成直奔單位。私下裡她也抱着一種僥倖心理,媽媽是個好臉的人,當着員工的面未必好意思讓勢成下不了臺。
兩人到達欣想家公司的時候已經快到中午,三三兩兩的工作人員從會議室出來,見到欣想都很熱情。特別是和爸爸一起創業的老同事,甚至還和她開起了玩笑,問她什麼時候給大家發喜糖。
這笑聲稍稍沖淡了欣想心中的不安。
最後從會議室出來的是黎偉華和李秋雲。欣想剛叫了一聲爸媽,李秋雲的臉已經放了下來:“跑到這裡來做什麼,展覽啊?”聲音不高,但威力十足。她的眼睛並不曾看着欣想和勢成,可他們卻分明都感到了一陣寒意。
黎偉華臉上倒是笑笑的:“你媽今天心情不太好,到爸爸辦公室裡去坐一會兒。”
李秋雲轉過身:“坐什麼坐?公司是工作的地方,不是會親戚,大包小包地拎着進來像什麼樣子。”對女兒她是又氣又怨,出去幾個月沒打電話回來說,回來又不經過她的同意帶人來,這是來看她們還是來氣她們?
欣想委屈得直想哭,可因爲在公司裡又怕別人看到笑話,只得勉強撐着。
“媽,我是想你們了纔回來的,這都是勢成給你們買的東西。”她幾乎哀求一般地望着父母。
黎偉華笑着拍拍女兒的肩膀:“回家再說。”他接過女兒手中的方便袋,又看了看勢成,“買的東西還真不少,花了不少錢吧?”
勢成趕緊笑道:“沒有沒有,孝順叔叔嬸嬸是我們應該的。”
李秋雲冷冷地哼了一聲,轉身走了。
欣想委屈地咬着嘴脣,沒有開口。
黎偉華悄悄地對女兒使了個眼色,意思是她媽心中有氣,讓她稍稍忍耐一下。
欣想又何嘗不明白媽媽因何如此?還不是因爲上次她想從父親這裡要錢?她摟住爸爸的手臂:“媽上回沒有生氣吧?懲罰您了沒有。”聞着爸爸身上熟悉的菸草味,她感到無比適意,燥動的心也安靜了許多。
黎偉華撫了一下女兒的頭:“你媽是紙老虎,嘴上兇,其實心地善良得很。我和勢成到車庫去拿車,你去叫你媽回家。多少天了,咱們一家沒有在一起吃飯,今天晚上爸爸給你露兩手。”
欣想心中打着鼓走了。
勢成卻不禁侷促,很少有這樣獨自與黎偉華在一起的機會,一時間不知說什麼纔好。雖然欣想的爸爸很和善,可勢成卻比怕李秋雲還怕他,因爲他的目光能洞悉他的內心。到車庫的路不長,勢成卻像走了二萬五千里長徵一樣。
“我家欣欣不快樂。”站在電梯口的時候,黎偉華這樣說道。
勢成羞愧地低下頭:“對不起。”
“難道只有對不起?”黎偉華看着他。
勢成更加自卑地囁嚅着:“叔叔,你放心我會努力,以後一定會讓欣欣過上您期望的好日子。”
“說是沒用的,關鍵在行動。但這半年多來我沒有看到你的努力,如果你真的努力我們未必不會同意女兒的選擇。”黎偉華說得十分直白。
勢成剛想要回答,電梯門開了,裡面站了不少下班去吃飯的員工。看到黎偉華與勢成,大家都自覺地向裡面縮了縮,空出好大一塊地來。
“黎總,這是您的女婿吧?”一位年長的員工問道。
黎偉華笑笑,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勢成多少放了一點心下來,雖然剛剛欣想爸爸的話不客氣,但內心顯然已經接受了他。勢成趕緊滿臉堆笑,禮貌地和人家打招呼,這架式分明是自認了。
剛剛講話的人又開了口:“果然一表人才,與欣想天生一對呢。”現在他是在奉承勢成了。
勢成謙虛地說着“哪裡”,可在別人問他下一句在哪裡高就時,卻又不禁啞了聲,難道告訴人家他現在是一家央企的臨時工,等着明年轉正?可當着黎偉華的面,他卻又不敢不實話實說,臉卻已經紅了。欣想曾經說過,她的父母最恨的就是不腳踏實地、好大喜功的人。
好在黎偉華替他解了圍:“年青人不管在哪裡都是鍛鍊,錢多少是件小事,關鍵是要學到本事。”
電梯下到負一層,人羣三三兩兩地散去。勢成對黎偉華的敬畏消去了一點點,已經敢主動與他講話了。
“叔叔,對未來我是有規劃的,打算過兩天就從公司辭職,到一家4S店去工作。雖說人累了一些,可是沒有壓力就沒有動力,我想靠自己的雙手給欣欣在南京買房。”
勢成的話讓黎偉華站住了腳步。
“你叔叔嬸嬸知道這件事嗎?”
勢成老老實實的搖頭。
“其實就是欣想也不知道,這是我心裡的規劃,一直沒有勇氣實現,可叔叔您剛纔的話鼓勵了我。錢多少是件小事,學到本事纔是真的。我不想再在央企成天做那些沒有意義的瑣事混日子,更不想依賴叔叔給自己換個正式編制了。”他認認真真地說出了這句話。
黎偉華驚訝地看着眼前的年青人,如果他講的都是真心話,那這個年青人還是相當不錯的,將來也必定會有前途,剛剛自己的話是不是講得太嚴厲了些?
黎偉華露出了笑臉:“只要開始努力,總不會遲的。”
兩人說話間上了車。黎偉華讓勢成坐到副駕駛的座位上,告訴他欣想的媽媽不喜歡坐前排。
勢成不禁十分感激,以前他到蘇州時都是和欣想一起坐到後排的,看來這也是欣想媽媽不喜歡他的一個原因吶。勢成忍不住說了一聲謝謝。
黎偉華笑笑:“別客氣。男孩子一定要學會察言觀色,特別是怎樣讓女朋友的媽媽高興。”
這話勢成要聽。他故意的愁苦着臉:“可是阿姨一看見我就生氣,我……”
“欣想媽媽那個人其實沒有什麼,就是嘴厲害。這種人最好掌控了,稍微一點對她好,她就恨不得將心推扒出來給別人。”
“叔叔,那您教教我怎麼辦。”
黎偉華不上他的當:“你這樣聰明的孩子,自然有自己的辦法。”
勢成不敢多講什麼,怕他看出自己的小心機來。
李秋雲和欣想站在門前等着,母女二人離得有些遠,分明是在各人想着各人的心事。難道她們剛剛又沒有談攏?勢成有點擔心,直到車開近了,看到欣想臉上的平靜,和微微放下心。黎偉華搖下車窗叫母女二人上車。
李秋雲一見勢成坐在前面,似乎有點意外:“你和欣欣做後面?”她給勢成做了個手勢。
勢成討好地笑:“副駕駛室裡有陽光,再說坐前面不太安全,阿姨,您還是和欣想坐一起,她不知道有多想您。”
李秋雲不曾料到他有這樣的細心,倒有點驚訝,嘴上雖然說着“母女有什麼可講”這樣的話,但到底還是和女兒坐到了一起。
車子發動起來,黎偉華便問:“太太,中午咱們去哪裡吃飯?”
李秋雲語氣硬梆梆地:“吃什麼吃,氣都氣飽了。”
“氣大傷身吶,太太,”黎偉華依舊是玩笑的語氣,“不過一份訂單而矣,何必這樣?女兒回來是好事,大家開開心心的,不然他們小兩口還以爲你對他們有意見呢。”
李秋雲有心要講“誰說不是”,可是遇見女兒請求的目光,她又將話嚥了下去,只是冷冷地哼了一聲。
剛剛在她的辦公室,女兒已經低聲下氣又是眼淚又是軟話地求了她半天,她也答應女兒給勢成一個面子,儘量不說難聽的話。
“去吃海底撈吧,媽最喜歡吃海底撈了。”欣想趕緊笑道。
黎偉華立即表示贊成。
勢成其實是不喜歡吃的,太貴不說還吃不飽。何況今天在回蘇州的路上,欣想就已經和他講過,吃飯的時候讓他無論如何要搶着去付錢,因爲媽媽在一次生氣的時候曾經講過勢成實在太小氣的話。但現在父女二人都這樣說,他便也表示同意了。
李秋雲臉上露出一絲笑影:“我何時喜歡吃這個?明明是你們自己喜歡。”
欣想撒嬌地靠在媽媽身上:“有其母必有其女嘛。”
母親什麼時候能鬥得過孩子?雖然上次要錢買房的事還是個心裡的疙瘩,但李秋雲也已經原諒了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