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巴不得林雪這一聲,都齊齊地往外走。老太太剛纔對兒媳婦意見最大,這時候卻走得最快。一向她會做人,幾句客氣話和衆人一講,今天所有功勞都成了她的??店是她安排的,飯是她讓小兒子請的,一切似乎都與林雪無關。只是,這些話她講也是白講,衆人誰不知道最後掏錢的是林雪?老太太在村子裡出了名的精明,肯一點好處不落掏上千塊請人吃飯?
“欣欣,我媽走得慢,你照顧着我媽去吧。”勢成見欣想站在牀邊沒動,連忙這樣提醒。
欣想心裡有點不大高興,但又怕拂了他的意思會讓他生氣,於是問道:“我不用留下陪你嗎?”話是對勢成講的,眼睛卻看着林雪。
勢成笑笑:“我又沒什麼事,點滴也打完了,若不是醫生說暫時不能吃得太油膩,我還想跟你們一起去呢。”
這件事於程玉玲最遺憾,她只要看到兒子,就恨不得能時時刻刻和兒子在一起。現在這個世界上,除了兒子還是她的,已經沒有屬於她的東西了。
林雪明白欣想的意思:“還是讓欣想陪你吧,勢成,你媽那裡有我呢。”
“不用不用,讓欣欣去吧,我正好睡一會兒。”勢成急忙說道,又對欣想使個眼色,“欣兒,我媽就交給你羅,你可得照顧好她!”語氣是開玩笑的,心情卻沒有一絲玩笑。
他是一心要在媽媽跟前替欣想賣好。因爲上回媽媽打電話時說過,欣想好像不大喜歡她,而是喜歡林雪。勢成聽得出,媽媽的話語中有點不高興。媽媽的話未免有點無理,喜歡嬸嬸不是好事麼?可媽媽既然這樣講了,勢成覺得還是有必要改變一下現實。
話已說到這個地步欣想還能怎麼樣?只能點了一下頭。
中午時分,正是下班的高峰期,根本打不到出租車。按照林雪的意思就在醫院附近隨便找個飯店吃一下好了,免得來回奔波,時間都花在路上。
“大夥兒有事不說,我下午還得上班呢。”林雪這樣說。
老太太覺得二媳婦的重點不在於爲老家考慮,而在於她的第二句話??她要上班。這還得了?分明是在怠慢着老家人!所以老太太堅決不同意:“大家從老家來看勢成,這樣太怠慢了不好,清明回家可是東家請西家邀的,哪個不是將家裡最好的東西拿出來招待?”言外之意,林雪忘本了。
太后發了話,林雪不能不依,不過她也醜話說在前頭,這會兒去一是路上堵,二是到了可能要等位置,三是嫂子行動也不便。
對於大媳婦的事,老太太嗤之以鼻:“又不要她走着去。再說了,你可以在這裡隨便找個店,讓欣想陪着她吃。”
她說得輕輕巧巧,林雪卻不敢真的這樣做。嫂子程玉玲這個人小氣得很,自從車禍腦幹受傷,比以前更愛鑽牛角尖,雞毛蒜皮的小事也要生氣半天。要是打開淚閥哭一下午玩一樣,到時候林雪可沒法收拾,罪過也就更大了。再說了讓欣想單獨陪着嫂子林雪也不放心??欣想可不是嫂子的對手。
林雪無奈,只得將自己的車鑰匙拿出來,讓欣想開車帶一批人先走,她這裡打電話訂位置。
“欣欣,你陪着勢成媽媽去了就不用回來了,先點菜,我們這裡打的去。”
在城市的車流中開車欣想其實挺怵的,雖然高中畢業那年暑假她就拿到駕照,但平時開得很少。可見嬸嬸一籌莫展的樣子,她只得咬着牙答應。
一路上欣想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生怕有什麼差遲。眼看着轉過一道彎就到飯店,偏偏後面一輛車拼着命地往前擠,欣想最怕發生的事終於發生了。隨着兩車輕輕的碰撞,欣想感到自己的心臟都停止跳動了。她下了車,一條長長的劃痕印在紅色車身上,難看至極。
對方下來一對男女,看她是個小姑娘,那女的惡人先告狀:“你會開車嗎?”
“是你們先碰了我的。”欣想反駁一句,都快哭了。回頭看看車上坐着的勢成奶奶和舅媽、以及另外一個不認識的女人??她以爲勢成媽行動不便,其他人總得下車幫她幾句腔,沒想到個個沒事人一樣,坐得穩穩當當。
特別是奶奶還搖下車窗問:“欣想,什麼時候走?”口氣中帶着不滿,好像責備欣想就不該下車似的。
欣想真是欲哭無淚。
對方男女見此情形,氣焰更加囂張:“我們碰你不假,可你的車子跨道了,這個責任是誰的你不知道?”
欣想暗暗叫苦,理論了幾句對方堅決不肯負全責不算,也不肯承擔車子的理賠。並且還發下話,反正他們也沒事,車子就交給交警拖走好了。欣想只得拿出手機給嬸嬸打電話。林雪這邊剛剛打着一輛車,她和另外一對夫婦還不曾能走,接到電話簡直焦頭爛額,聽小姑娘像是要哭的聲音又不能說什麼,只得讓欣想將電話給肇事男女。
協商到最後,雙方都不報警,回頭各修各的車,各付各的錢。
電話回到欣想手上,欣想羞愧得直想哭:“嬸嬸,對不起,修車的錢我會給你的。”
“沒事沒事,先去飯店,修車的事以後再說。”
林雪掛了電話,還得換上笑臉應付老家親戚。她也有些納悶,既然勢家人重節守禮,爲什麼都爭着先上車而不是讓給客人?
這頓時飯等吃到嘴的時候,已經快要下午一點。欣想暗自慶幸,幸好嬸嬸早有預見,已經請鄰牀的人到醫院食堂打飯時給勢成帶上一份,不然真像勢成媽說的那樣給兒子打包帶回去,勢成只怕又要暈了??這一次是餓暈的。
雖然來得晚,卻完全不耽誤勢成爸爸的酒興。又因爲勢成兩個舅舅和另外兩個男性親戚在場,喝得還不亦樂乎。勢成媽倒是一點不客氣,將欣想使喚成了丫頭,一會兒要喝水,一會兒要吃菜。欣想不僅得要應付着她,還得應付大舅媽她們幾個女人的問話,一頓飯下來,她的臉都笑酸了,菜卻未能吃幾口。
同樣狀態的還有林雪,她是氣得吃不下。來大飯店是老太的提議,但現在又將責任全推到她身上,說是她安排不周。這還不算,老太太一中午就沒有一句話不針對着她,話裡話外勢成的婚事之所以好事多磨,全是因爲她不肯將房子拿出來的緣故。
林雪不會明白,老太太之所以這樣講,是想當着勢成爸媽和老家親戚們的面將自己的責任全部撇清。而林雪懶得與老人家多理論的習慣正好相當於默認了老太太的說法,將所有責任都攬在了自己身上。林雪雖然什麼都沒有講,那邊喝酒的勢生立和這邊吃菜的程玉玲已將對老太太的不滿全都轉移到她身上了,就差一個導火索將一切點燃。
當林雪早早放下筷子只喝茶的時候,老太太偏還要用不滿的口氣對大家講:“我這二媳婦什麼都好,就是太愛漂亮,四十多歲的人還要保持身材,飯麼只吃一兩口,弄得別人都不好意思吃了。”
要依林雪的心裡,恨不得當時就要和老太吵,但想想又忍住了。這麼多年弄起來的好名聲,可別壞在一朝之間。反正老太太現在是怎麼折磨着她,回家一毫不剩全還給勢清明。
菜過五品,酒過三巡。大家向林雪提出,下午能不能帶他們一起到街上轉轉,畢竟難得來一次南京。
這種狀況她早就猜到了,就連她坐月子的時候,老家來了人都要陪着逛街的。但現在添上修車的事,哪裡還有時間?她正在考慮怎麼拒絕既不會讓大舅媽他們心生不滿,又可以免去自己的這樁苦差事。可她還沒有想好,大舅媽那裡已然開了口。
“嬸嬸是最熱心的,當然會陪着去了,是吧,嬸嬸?”
林雪吱唔着:“我下午還得去單位一下……”
“勢成他叔叔早就講過,你在單位也是個小頭頭,還用請假嗎?”大舅媽發出了響亮的笑聲,這貌似恭維的奉承話實際是先發制人,連退路都給林雪堵死了。
其他人也紛紛附和。
林雪還能講什麼?無可奈何之下她只得藉口催菜到包廂外打電話給勢清明,讓他立即前來救駕。
“我這邊領導還沒走,怎麼過來?”勢清明聲音壓得低低的。
林雪的心頭火直往上躥:“你有工作我沒有工作?現在車子也壞了,我也得將車子的事解決一下,總不能開輛壞車去上班。”
“刮蹭一下嘛小事情,回頭拉到我們單位定點維修點去,多少給幾個錢也就是,何必一定要報險?”勢清明說得清描淡寫。
林雪的氣不打一處來:“你倒說得好,多少給兩個,好像給的就不是錢似的。今天這一天已經算請假,明天我再請,這個月的考勤獎就沒了。”
這算是打中了勢清明的軟肋,林雪一月考勤獎好幾千塊。
但勢清明也只遲疑了一下:“沒了就沒了,再說你何必那麼實誠說請假,就說在外面辦事好了呀。”
林雪還想再講點什麼,不曾想勢清明將電話掛了。一時之間,她氣得半天喘不上氣來,正想着怎麼辦,有人扯了一下她的衣袖。
“嬸嬸,車子我來賠。”
是欣想。
看着怯生生的小丫頭,林雪只得擠出個笑:“車子是小事,隨便弄一下就好,哪能要你出錢?反正報保險嘛。我是在和你叔叔生氣,”她指了指包廂,“將這一羣老的少的都丟給我,什麼意思?”
林雪的心情欣想能理解。嬸嬸今天招待的標準是菜品一百元一客,要論起來不算低了,在座的這些人哪個像捨得吃頓飯花一百塊的?偏偏的各人還有話講,將每個菜評頭論足了一番,總之說起來之後是菜貴不好吃,比老家差得遠了。主人的好心就這樣變成了驢肝肺,是個人就得氣死。
“那小午你還陪他們上街?”欣想傻乎乎地問。
林雪苦笑:“我要是不陪,奶奶還不得將我罵死?反正已經做傻瓜若干年了,也不在乎多做一回。”
欣想忽然有點捨不得嬸嬸,她也真是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