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晚飯,林雪終於答應回去,這讓勢清明喜出望外,家裡還有個太后,林雪不回家,他的日子不好過。更重要的是,很多事等着與林雪商量,林雪不在,他不敢拍板。
勢曄卻不打算回家,藉口是就要期末考試,哪怕臨時抱佛腳呢,他也要讓外公幫他複習一下功課。這傢伙不僅自己不走,還勸勢成也不要回家,因爲從這裡回學校要近得多。勢曄一邊說一邊眨着眼睛,勢成恍然大悟,應該給林雪夫婦單獨相處的時間,他們有許多話要講的,而這些話頂好是不要當着他們這些孩子的面爲好。
林雪夫婦上車走了,欣想便也告辭回學校。依着勢成的意思兩人坐公交回去,勢曄卻自作主張地向外公借了車送欣想,並且還提議送走欣想後兄弟兩人去喝一杯。勢成倒有點弄不明白堂弟的意思。勢曄喝酒的機會不多,酒量也不大,對酒向來沒有興趣,今天是哪來的興致?
坐在外婆家小區對面的燒烤攤上,兄弟二人異口同聲地要烤串、要啤酒,說完又對視而笑。
“哥,你還記得我第一次喝啤酒麼?就是你和嫂子確立了戀愛關係,拉我出來慶祝的時候。嫂子同屋的幾個姐姐真是太漢子了,喝得我睡了整整一天,第二天考試還考砸了。媽媽將我好一頓臭罵。”勢曄笑嘻嘻的。
勢成怎麼可能忘記,那時候勢曄還在上高中,因爲喝了酒怕被嬸嬸發現,躲在勢成宿舍一天都沒敢回家,藉口當然是找勢成複習功課。轉眼過了三年,勢曄提起來卻還像昨天剛剛發生的一樣。勢成忍不住拍了一下弟弟的肩膀,拿起酒瓶來吹了一瓶。
兩瓶啤酒下了肚,兄弟倆都有了幾分酒意。
“哥哥,你結了婚咱們大概就不能這樣自在地喝酒了,”勢曄攬着勢成的肩膀。
勢成拍拍他的手:“這說什麼話,咱們是兄弟。如果我真結了婚,喝酒就更方便,不用爲躲嬸嬸到外面找地方。”
勢曄呵呵地一笑:“哥,咱嫂子頗得咱媽幾分真傳,到時候只怕你身不由己……”
勢成竭力爲自己辯白的,說明自己不會是個怕老婆的人,但勢曄卻表示不相信。兄弟倆就是這樣,常爲一件小事掰扯半天,爭得面紅耳赤,卻樂此不疲。在他們看來這是增進感情遙方法,吵過鬧過之後,事情再回到正軌,任何問題都能迎刃而解。
“哥,你和嫂子一直爲了房子的事婚事訂不下來,我媽不是小氣……”勢曄的臉紅紅的,帶着幾分孩子氣的羞澀。他想替媽媽辯解,卻又拙於言辭。
勢成這才明白他要留下他的真實用意,原來是替嬸嬸陪不是。
“外婆爲這件事也勸過媽媽,可我媽與奶奶現在水火不容……”勢曄嘆口氣,喝光了第二瓶酒。
他的意思勢成明白,小輩無法評判長輩的是非。
勢成拍拍他:“嬸嬸沒有錯,你不要瞎想,是我爸媽讓嬸嬸寒心了,她才……”
勢曄苦笑着舉起一瓶酒。
勢成趕緊攔他:“老弟少喝兩口,不是就要考試了嗎?”
“我還真用得着臨時抱佛腳呀?”勢曄滿不在乎的笑笑,對着瓶口就吹了半瓶。
他的眼睛此時有點迷離。這些日子家裡的吵吵鬧鬧他全看在眼中,奶奶也不止一次試探他能否將房子借給哥哥結婚。支持哥哥在勢曄看來是天經地義的事,但媽媽不同意他沒有辦法,家裡所有證件都是媽媽保管着,連爸爸都拿不到。有時候他真不明白,媽媽在外面一直在講哥哥就是她的大兒子,她對兩個兒子從來都是一碗水端平,但爲什麼一談到錢媽媽就忽然變了?寧可自家的房子出租給別人用,也絕不肯收回來給哥哥結婚,哪怕伯父出租金也不肯。這好像太無情無義了一些。
勢曄只能用自己的法子支持了。唯一擔心的是哥哥能否接受?
藉着酒勁兒,勢曄將一張銀行卡遞到了勢成手中。
勢成嚇了一跳:“什麼意思?”
“老弟的一點心意,密碼是你生日。沒多少錢,別嫌少。”勢曄淡淡地,彷彿事情不值一提,提了他會不好意思。
勢成急了:“我怎麼可能要你的錢,快拿回去!”他將卡往他的褲兜裡頭塞。
勢曄眼一瞪:“男子漢推推搡搡地像什麼樣?哥,你別以爲自己佔了便宜,借你的,老弟我結婚時得加倍還回來。”他做了個鬼臉。
勢曄堅決的樣子讓勢成不好推三阻四,而勢成也確實需要一筆錢。就快畢業了,是該自力更生的時候了,不能再像之前那樣住在嬸嬸家裡啦。可拿勢曄的錢卻難免羞愧。
勢成心裡熱乎乎的,鼻子有點酸,喉嚨裡像堵了個東西,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能重重地在兄弟的肩頭上捶了兩拳。
又喝了幾瓶酒,兄弟倆才投肩搭揹着喝着歌回外婆家睡覺。
勢成一夜沒睡,那張卡燙手得讓他不敢去摸,卻忍不住總想摸。睜眼等到天亮,本想第二天一早還給勢曄,沒想到勢曄早就回學校上學了。
林外婆端上熱氣騰騰的早飯,攔住想要出門的勢成:“時間再緊,也得養成吃早飯的習慣,你們倆呀都是被林雪給帶壞了。”她嗔怪道。
勢成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他想告訴外婆,是外婆將他們都慣壞了。
“成成,你嬸嬸是個直脾氣,有時候說話難聽一點,你不要放在心上。你也知道,她那個人沒有壞心,只是年紀越大小算盤打得越精……”
外婆慢言細語,卻說得勢成的臉紅到了脖子。
“外婆,這不關嬸嬸的事。”
勢成自然不會想到,在他離開南京的這幾天發生了許多事,奶奶終於沒肯聽他的勸阻,到外婆家來過了,指天畫地的顛倒是非,說了林雪若干不是,卻將她自己僞裝成了一個備受欺壓、受盡媳婦氣的賢德婆婆。
這老太太是什麼秉性,林外婆不是沒有領教過,只是離孫子當年十歲生日的事太過遙遠,而林雪自那件事發生後,絕口不再在孃家提婆家的事,也不曾回孃家再伸過手。外婆是個記好不記仇的人,竟然有幾分相信了奶奶的話。加上勢清明絕不肯說老孃一個不是的脾氣,反而顯得奶奶的話更真了幾分。
於是外婆信了,她與勢曄一樣認爲借個房子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林雪真的過於計較錢財。現在勢成的婚事岌岌可危,林雪有推脫不了的責任。但外婆一向民主,所以也不好過於干涉女兒,但對勢清明叔侄卻充滿了愧疚。她答應勢清明,不管是房子還是錢,只要有需要她都會出手相助。教授是越老越香的職業,老夫婦兩人做課題帶出書,一年收入實在不少。他們能資助貧困地區建希望小學,也能資助勢成在南京買房結婚。
只是勢清明卻不敢接受丈母孃的好意,他怕林雪知道真相不會放過他。侄兒的婚事是重要的,但是有一點,他不能爲此失去自己的婚姻。現在他的辦公室主任做了近十年,大約很快就要提副廳了,家庭可不能出一點事。更何況,之所以提拔的事會提上日程,與他有這個老丈人不無關係。因此,他相當堅決地拒絕了外婆的好意,哪怕外婆再三保證不讓林雪知道,勢清明也不敢接受。
這讓外婆的誤會更深,她以爲女婿在家真如親家母所講,處處受女兒的壓迫,不敢做一點主。既然錢物都不敢受,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幫着女婿勸女兒回家了。自己生的女兒是什麼脾氣自己知道,嘴硬心軟,或許回了家經勢家母子一勸能夠回心轉意。
勢成如坐鍼氈,用極快的速度吃完早點,恰巧與林外公一起出了門。外公今天精神矍鑠,拎着隻手提包,要出門講課的樣子。見勢成匆匆忙忙的神色,便竭力邀請他坐自己的車子。
“你回學的話倒是真好順路。”外公笑呵呵地。他就是這樣,助人也能讓人覺得是舉手之勞的事,有理所當然的理由,不會感到不好意思。
勢成不大願意坐,怕外公會像外婆那樣在他跟前批評嬸嬸,那真令他無地自容了。但當着老人家他又不會說謊,扭捏了半日,終是坐上了外公的車子,並自告奮勇地要當駕駛員。
“這是怕我老人家眼神不濟,開車技術不行嗎?”外公咬着菸斗,呵呵地笑着。不過他倒沒有堅持,有了勢成他正好定心定意地抽菸。因爲身體不好,在家煙量受到嚴格控制,老頭子在外面就不免要拼命多抽幾口。
“成成,我有一部書下月要出,你願不願意給我校對書稿?”外公貌似不經意地問。
能爲外公做事勢成求之不得,雖然現在他確實很忙,但再忙也得抽出時間來。暑期替外公外婆校對書稿不是第一次,外公從來不肯讓他白乾,每次都有報酬,只是這些錢都回家給了媽媽。
見勢成答應得很爽快,外公也很高興:“那麼就一言爲定,以後每天下午你抽空過來給我校對書稿,時間很緊吶小夥子,得趕在放暑假前結束才行。”
勢成咬着牙答應了。
在學校門口揮別外公,勢成一眼就看到了建行的ATM機,思慮半天竟鬼使神差地走過去。勢曄的卡里有兩萬塊錢,對買房子可能杯水車薪,可對勢曄已是筆鉅款了。這小子是電子產品的發燒友,所以雖然也打工,卻從來存不下錢。他不是剛買了電腦麼?連這個月的伙食費都有部分預支了,這是從哪裡來的錢?
勢成的心有些不安,身後排隊的人羣讓他沒有空去細想。
進了校門,他掏出手機正想打電話給欣想,沒想到欣想的電話打了過來。
“奶奶有沒有打電話給你?”欣想張口就問。
勢成回答:“沒有。”
但隨即他發現自己說錯了,奶奶打了,而且不止一個。只是因爲他的手機不知何時調在靜音上面,居然不曾發現。
勢成的心沒有來由地提起來,奶奶一早就打電話,是家裡出了什麼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