勢成如同一個鬥敗的公雞,沒精打采的。送欣想到鎮上訂好的賓館時,他連自行車都踩不動,兩人只好一路走過去。儘管欣想再三挽留,勢成還是拒絕了她留下來的要求。現在他與欣想的婚事前景未卜,他更加要對她負責任,絕不給別人留下任何誤會她的機會。
第二天一大早欣想就站在賓館門口等勢成來接她,兩人一同回南京。可一直到九點多,勢成纔過來,而且帶來了令她失望的消息。
昨天晚上,勢成媽幾乎哭了一夜,聽說今天是星期六,不僅不肯讓兒子回去,而且要兒子將欣想再接回家裡來,說是要一家人好好吃頓飯。
“我媽實在太可憐了,昨晚到現在,我爸都沒回來,答應在家給她做飯的爺爺也不知所蹤……幸虧昨晚我們回來了,不然媽媽真的要餓一天一夜了。”
勢成的聲音小到不能再小,家醜不可外揚,他的自卑不容許他說出來,他的自尊卻又讓他不得不說出來。這個世界是,現在除了欣想,他的痛苦還能向誰傾訴呢?
欣想能說什麼?她本來就是一個不大有主見的人,如果現在真的讓她一個人從六合回南京,心裡還真挺怵的。
“我大舅媽吃過午飯後會過來替我媽洗澡洗頭,那時候咱們再回南京。不然我真的擔心我媽今天會一天沒有飯吃。”勢成嘆了口氣,歉然地望着她。欣想本來是答應了她媽媽,下午回蘇州的,可現在這樣一來,是肯定回不了家了。
兩人一前一後進了超市,勢成掏出口袋中所有錢,除了留下回去的路費,其餘全部買成吃的和喝的。見此情形,欣想有點不自在,她將自己所有的錢也掏出來,想了想,又拿出昨天勢成媽媽給的錢:“這個,你還給你媽媽吧。”
勢成感激地望着她。他收下了她的錢,卻退回了那五千塊。
兩個人回到家,程玉玲已在門口望眼欲穿,見兒子大包小包的拎了許多東西回來,不禁十分埋怨。勢成充耳不聞,自顧自地給她放到櫃子裡,又囑咐媽媽千萬不要給別人吃,因爲本來就買得不多。當然他沒有忘記告訴媽媽,這錢有一大半是欣想付的。
程玉玲點頭,欣慰又有些不滿。兒子還是個好兒子,對他她是有愧疚的。但也不應當時時刻刻將個小姑娘掛在心上,給長輩買東西說一次就好,怎麼總提呢?叫她聽在耳中怪不自在的。
偏偏這時候,欣想默默地將整理好的五千塊錢放到了程玉玲面前的桌上。
程玉玲吃了一驚:“這是幹嘛?”目光疑惑地投向兒子。
勢成也很意外:“欣想,不是說這錢不用還給媽媽嗎?你快收起來。”一面說一面就上來拿欣想的包。
欣想倔強地搖頭:“阿姨比我們更需要。”
在打算還錢的時候,她就已經在想應當如何解釋,可事情真到面前,卻只說了這樣簡單的一句。這個沒有處世經驗的小姑娘,卻不知道自己就在不知不覺中已然得罪了勢成的媽。
伸手要錢的時候,程玉玲固然心中不高興,但當欣想將錢退回來時,她心裡又依然不得勁。這個孩子是什麼意思?是嫌棄她嗎?不過,畢竟也是曾經的女強人,她還知道這怒氣應當發向誰,不應當發向誰。
“成成,你是不是沒有將媽媽的意思好好給欣想講一講呀?”程玉玲不滿地問道。
勢成恍然大悟,有些話他還確實沒有告訴欣想。昨晚母子倆人好一陣長談,程玉玲總算答應兒子,不再打林雪家房子的主意,只不過,她又忽然生出另外一個主意來,那就是租套房子應付欣想的媽媽,先將婚結了再考慮其它的。
要論勢成的內心,並不願意這樣欺騙欣想家人,可是他又正如媽媽所猜到的那樣,不想失去欣想。事到如今,只能兩害取其輕者。
可這樣的話,勢成必須有找準機會才能慢慢告訴欣想,否則欣想會生氣的,哪個女孩子會傻到與旁人一起去騙自己的爸媽?
程玉玲卻不理解兒子的苦衷,一個勁兒的責備勢成做事拖拉,這樣下去,好事都給拖壞了。
勢成有苦難言,除了向媽媽認錯外,還趕緊將錢又裝進了欣想的包。欣想再三不肯,可力氣哪有勢成大,最終還是勢成得逞了。
程玉玲卻誤會了,以爲欣想是故意不肯給她面子,不禁有些生氣,一大串的話脫口而出。可惜欣想沒有聽懂??因爲程玉玲一着急,容易語無倫次。欣想雖不至於像第一次來時那樣,一句也聽不懂,但這種語速顯然是爲難了她的。
勢成怕媽媽又發脾氣,讓鄰居們看笑話,急忙安撫:“媽,我知道了,這件事肯定一回南京我就會辦的。”一面說一面看着欣想。
欣想不明所以,但勢成期待的眼神讓她不得不趕緊點了頭,因爲勢成的媽媽急得眼淚都落下來了。
按照程玉玲的吩咐,勢成到自家菜地裡去挖點菜中午吃。見欣想一個人站在面前,程玉玲便問她:“欣想,你爲什麼忽然要將錢還我?”此時她的情緒已經平靜下來,話又說得極慢,所以欣想聽懂了。
欣想淡淡地笑笑:“阿姨,我只是捨不得你,不忍心向你要錢。”
“不忍心要錢,不是還回來要了嗎?”程玉玲不高興地回了一句。
欣想吃了一驚,不知道勢成媽爲何忽然變了臉。當然,眼前的人是長輩,欣想也不會也不敢多計較,當下依舊笑笑地說道:“我們開始考慮錯了,對不起。”
程玉玲的眼睛望着天,半晌沒有開口。就在欣想以爲這件事已經過去之時,她卻又忽然說了一句:“我知道,你是嫌少!”聲音尖利,直刺人心。
欣想愣住了。她不曾想到自己方纔的一片好心,竟會讓勢成媽有了這樣的理解,頓時哭笑不得:“阿姨,我沒有嫌少的意思,是真的捨不得您。我和勢成都太年青,有的事想得不周全……”
程玉玲搖搖頭:“我家勢成以前可聽話了,不會這樣回來逼我的。”
沒想到她會這樣講,欣想再好的脾氣此時也有些不高興,勉強解釋了一句:“真的不是我的主意,阿姨。”
程玉玲望着她,一邊說一邊哭:“我是一個沒有用的人吶,連兒子都看不起我,開始來算計我了。更何況一個外人?”
欣想頓時慌了神。此時兩人坐在門口的陰影中,勢成家門前的村級公路上不時有人影走過。勢成媽媽的哭聲越來越大,若被旁人聽到,還不知是她怎麼欺負了她呢,就算鄰居們不管,勢成回來看到也一定會誤會的。這讓她如何能講得清楚?
欣想急得都快哭了:“阿姨,我求求你,不要再哭,剛纔的事是我錯了,不該反駁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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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像哄小孩子一樣,哄了好一會兒,勢成媽媽才漸漸地止住眼淚。不過,眼淚雖然止住了,氣卻沒有消下去,坐在那裡嘟嘟囔囔地發着牢騷。這些話欣想沒能句句都聽得懂,但勢成媽媽的意思她卻大致聽明白了,是在說她自己沒用,不像勢成的嬸嬸那樣八面玲瓏,討個個人喜歡,連勢成都與林雪親,事事都只聽嬸嬸的,只爲嬸嬸着想,而不考慮她這做媽的難處。兒子靠不住,更不用提欣想這個外人了,從來只知道念嬸嬸好,就連他們家送的禮品也是送給嬸嬸家的多。可見林雪這個人很有心計,明明是她家的媳婦、她家的親戚,卻偏偏與林家親,這成何體統。
欣想聽出準婆婆的話裡話外是在妒忌嬸嬸,怨他們與林雪走得太近。勢成媽媽如此奇葩的想法讓欣想心中不太舒服。
嬸嬸明明是在幫着她們分憂解愁,勢成媽不感謝一句也就算了,怎麼還在埋怨人家搶了她的兒子?
不過,由於擔心程玉玲又會心情激動,直到勢成回來,欣想除了不時點點頭,發出一兩聲附和的話,什麼也沒講。
這種默然無語的態度,程玉玲卻是滿意的。多年媳婦熬成婆,終於她也過了一回婆婆的癮。欣想這姑娘還算純良,她說什麼她就聽什麼,好好管教一下,也能成爲第二個林雪,到時候不用再像現在這樣仰人鼻息地過日子,老太也就與她得意不起來。
這樣一想之後,程玉玲的臉上又漸漸露出笑影。等勢成回來時,兩個人談話的氣氛不要太融洽。勢成鬆了口氣,剛纔他可是一路小跑回來的,就怕媽媽又露了什麼怯,讓他出醜不說,還讓欣想爲難。
勢成與欣想做的午飯,當着兒子的面,程玉玲狠狠地誇了一下欣想,說她既懂事又能幹,勢成心裡高興極了。雖然沒有拿到錢,但能讓媽媽對欣想的印象有所好轉,這也是極不容易的。因爲昨晚媽媽在與他哭訴的時候,可沒少講欣想的不是,甚至連爸爸未進房間就起身離開的過錯,媽媽也算到了欣想的頭上,說如果不是她家一定要買房子,勢成爸就不會發脾氣,不發脾氣就不會丟下她走,而她也不至於白天黑夜地獨守空房了。
這種八竿子也掄不着的牽強附會令勢成簡直哭笑不得。爸爸的走與欣想有什麼關係呢?媽媽的思想現在越來越偏激了,也更愛鑽牛角尖。唯其這樣,勢成才連一句話的解釋都不敢做,因爲此時他替欣想說話越多,媽媽就會哭得更加厲害。誰能忍心去責備一個眼淚漣漣的殘疾人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