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大媳婦老太太一向是鄙視慣了的,程玉玲開口只當是個蚊子飛過耳畔,根本不以爲意,口中的話一點沒打停頓:“生立呀,這次人情就由媽統一來收,然後付酒席錢吧?”
勢生立猶豫了一下,老孃真夠狠,他還指着收的這些錢去進材料。前些天輸得太多,客戶給的材料錢也沒了,如果再不想辦法,人家可要打上門來。勢生立這點輕重還是明白的,斷了生意路以後只會過得更對。爲了保住自己的錢,他沒開口,眼睛卻看着妻子。
程玉玲暗自冷笑,終於還知道要和老婆站在一臺線上。她的底氣足了些,聲音也高了一些:“老太,沒有這樣辦事的。我們人情一向都是自己出,總不能人家來我家我不收人情吧?”
勢老太撇着嘴冷笑:“你一分錢不出還想收錢?天下沒有這樣的好事吧?”
“好像你出了錢似的?”程玉玲嗤之以鼻,“哪次不是林雪她們兩口子的錢?”
勢清明實在聽不下去,現在他反而慶幸妻子走了,不然肺都得氣炸了!他站起身,很不耐煩:“媽,你們別再談這些了,成嗎?一聽到錢我就頭疼!嫂子,你也別哭了,沒人想要你的錢!”他轉過臉看着自己的老孃,“勢成和欣想還在樓上,你們也得注意一下自己的面子,這個錢還是我來出,行吧!”
“真的?”
勢生立夫婦不約而同地鬆了口氣。
有兒子這句話老太太當然也滿心歡心,但與大兒子夫婦昏了頭不同,她還有幾分清醒的,知道要問一句“清明,你又哪裡來的錢”,只可惜兒子的回答讓她的心落在井裡。
“媽,你先幫我墊着,過年發了獎金我還你。”
老太太簡直哭笑不得,二兒子也學會開空頭支票了!
她撇着嘴:“原來你也沒錢啊。”再回頭時,大兒子夫婦已互相攙扶着進了本邊自己的屋子,只得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
晚上,爲了錢的事,老太太如何能睡得着?一萬三千塊,想想就心疼!早知道就不擺這麼大的排場了,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她自怨自艾,忍不住罵起了林雪。
“這個小娼女,心真夠黑的!”
這一罵,卻讓老太太想出了主意,爲什麼不向欣想借錢?她身上不是有兩萬塊嗎?
就在勢成奶奶思念欣想的時候,欣想也愁悶得睡不着。不僅因爲之前的鬱悶,更因爲她身下的這張牀。勢成多日不睡的被子上有一種說不出的難聞味道,不知鼓了多大的勇氣,她才被子拉到身上,卻又覺得渾身上下有無數只小蟲子在咬她,頓時癢得睡不着,只得坐了起來。
她不知道,勢成也和她一樣難受,只是忍着不講罷了。
其實在出發回老家的時候,林雪就和大家說好了,晚上到鎮上定房間,而不是住在家裡。可是林雪走了,這件事便也沒人張羅了。臨睡前勢清明倒是提了一下,但剛開口就讓勢成父母一口拒絕了。
“她是這家的媳婦,到這裡是來幫忙、不是享受的。”
勢成媽媽此時顯得尤其尖刻,欣想坐在樓上都能清楚地聽到她的話。她哪裡知道,勢成媽媽是爲了出心中的惡氣,特地跑到樓梯口衝着樓上嚷的。
勢生立說得更難聽:“我家不慣這個脾氣!是我家兒媳婦就得受我家管,不說三從四德那些老話,可總得孝順老人,老人在這個家都住得,他們住不得啦?”
勢清明被這些話氣得直冒火,他本是好意提醒,倒好像他做錯了事似的。可勢生立偏還要讓他更加難受。
“兄弟,不是哥哥說你,你就是太慣老婆。女人哪有那麼多講究?還睡不慣別人的牀、蓋不慣別人的被子。放心,我家兒媳婦沒你老婆那些毛病,我也不會讓勢成慣她那些毛病!”
勢清明有心想說,與林雪生活這麼多年後,他也睡不慣別人人牀,蓋不慣別人的被子。但又一想老大這樣的混人,還和他多講什麼!
見老二啞口無言,勢生立別提有多得意,昂着頭從兄弟跟前走過。
樓下的風波,樓上的小兩口聽得一清二楚,卻又不敢多說什麼。等勢家人都悄無聲息了,欣想悄悄地求勢成,無論如何出去找個地方,但勢成拒絕了。他不是不想去,是不敢去。欣想失望地睜着眼看到天亮。
勢成的奶奶是一大早來敲小兩口的門的,手裡端着一碗荷包蛋,滿臉喜氣,話密得透不過風去,說來說去一個意思,第一次孫媳婦在家裡過夜,還和孫子睡在了一張牀上,這真是件大喜的事。
欣想的臉都紅了,是氣紅的。這是什麼話?聽着怎麼那麼彆扭。所以就算奶奶是一大早給她送上早飯來,她也感激不起來。
勢成好說歹說纔將奶奶哄下樓。沒有梳洗,山珍海味放在跟前欣想也不會吃一口的,勢成只得一個人吃下了兩碗雞蛋,拿着空碗下樓,給欣想打水瀨洗。
老太太滿臉帶笑地站在樓梯口,向樓上指了指:“都吃啦?”
勢成連連點頭。
老太太笑成了一朵花:“要不說欣想好呢,居然不嫌棄奶奶做的東西。”她居然有些受寵若驚的模樣。見勢成往廚房裡,便挪着小腳跟上:“昨天欣想沒能睡好吧?我是打算給你們將被子拆洗拆洗的,可是你叔叔打了電話回來,說大家會住出去,所以……”她一笑。
這是什麼意思,勢成心中自然明白。
“謝謝奶奶。”
他這樣說道,可是就算用腳趾頭想他也不會相信奶奶會有這樣的好心。因爲在奶奶的觀念中,只要沒睡過幾天的被子都不算髒的,哪怕這牀被子已經在牀上堆了幾年了。
老太太眼巴巴地望着孫子將水端上樓,左等右等也不見欣想下樓,不禁心如火焚,有心上樓去叫,又覺得有點抹不開面子,畢竟是第一次向孫媳婦張口,沒那麼自如。何況現在時間又不早了,再等一會兒客人們就要陸陸續續的來了,有些話可就不好講啦。
正在她左右爲難的時候,終於撥得烏雲見日出。欣想下樓了。
“乖乖,昨晚沒睡好吧?”老太太沖上前去,這熱情比剛纔在樓上時又不知多了多少倍。
欣想嚇了一大跳,不知道出了什麼狀況。
老太太已經拉住了她的手:“委屈了我的乖乖了。”將剛纔對大孫子說的話又講了一遍,一邊講還一邊自怨自艾,當然最後所有的錯誤全部推到了林雪身上,意思如果不是這個女人中途一走,又不講定的房間在哪裡,何至於讓欣想受委屈。
前半段話欣想倒是聽得挺感動,甚至還有點後悔自己方纔對老人家太冷漠了,可後半段話欣想就不高興了,怎麼又是嬸嬸的錯呢?到底還是太過年青,居然忍不住替林雪辯白了幾句。
老太太的臉一放:“你這孩子,怎麼就分不清好壞?如果不是你嬸嬸在中間亂遞話,害你爸媽誤會了,你和勢成的婚事哪裡會蹉跎到現在?”
見欣想一臉不相信,老太太便又引經據典。如果換成別人,一定會將老太太的話當成真的,將林雪當成了一個心機歹毒的女人,見不得老大家有一點好,要千方百計拆散侄子的姻女用。只可惜這些事欣想作爲主要當事人全都親身經歷過,來朧去脈再清楚不過的,勢成的奶奶竟會這樣顛倒黑白,真讓她刷新了三觀。見過不要臉的老太太,可從來沒見過這樣不要臉的。
從這一刻起,欣想對這個老太太完全沒有一點好感了。
老太太說說就要動情,居然聲淚俱下,如果不是她的淚珠子流個不停,欣想早就跑開了,可現在還不得不強忍着內心的不快,勸慰着老太太。
“欣欣啊,你可千萬不要學成成的嬸嬸,”老太太拉住欣想的手,語重心長,“四十多歲的人了還天天打扮得像朵花似的,衣裳穿個沒幾天就不要了,好像不是錢買的。就知道自己要漂亮,也不知道給老公給兒子買,天底下哪裡有這樣的女人?”
欣想沒有開口。老太太也不失望,依舊自說着自話。
“老人過生日,圖的是個熱鬧,可你看成成嬸嬸昨天那一場,只會花老公的錢,卻不知道替老公做人。”她恨恨地嘆着氣。
欣想算是看得出來了,今天晚上正席二媳婦卻不在場,奶奶其實挺失望的,倒不是喜歡林雪,是因爲林雪走了少了一個撐場面的人。欣想不明白,既然這樣,那爲何昨晚嬸嬸走的時候,全家沒一個人挽留她呢?
勢老太摩挲着孫媳婦的手,欣想彆扭得坐立不安。
“我聽成成說你會唱歌,奶奶過生日,你晚上唱幾支歌活躍一下氣氛。”她這樣叮嚀着。
可是欣想哪裡有唱歌的心情?見她不答應,老太太便又連說了好幾聲,直到她點頭才住口。
牆上的時鐘敲了十下,廚師一家三人組已然進了前院,在放車子。老太太明白再不講就沒有機會了,鄉下人家吃飯吃得早,不用一個小時親戚們便要來了。
老太太決定老起臉皮單刀直入:“欣欣,奶奶和你商量件事。”她越發地和藹了。
欣想因爲心中沒底,頭皮直髮麻。
“奶奶,什麼事?”
老太太正要開口,廚師一家進了門,她便笑笑站起來,與人家打了聲招呼,直到人家的身影在後院消失,才又坐下來拉住欣想的手:“是這樣,昨晚你嬸嬸不肯出錢的事你也知道了,再狠的人也做不出她這樣的事來,逼着成成的爸爸將錢掏給你們,她自己又腳底抹油,跑了。這是想要爲難死我啊,可我還就要爭口氣,不要她的錢!”
欣想被奶奶說得一陣雲裡霧裡,難道奶奶一大早地等她,就爲了向她表明自己的志氣?欣想再笨也知道不是這麼回事!
果然,老太太又漲紅着老臉開了口:“可是,奶奶不是手裡頭緊嗎?欣想,你是個好孩子,能不能先借一點錢給奶奶救救急,你放心,只是借,等奶奶手中一寬裕我就還!”
欣想恍然大悟,一切疑問迎刃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