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的這個舉動徹底將林雪激怒了,她索性坐了下來,一指客廳大聲說道:“你砸吧砸吧,將我家全砸了,你也就安心了。”
勢成這才知道,敢情這裡的慌亂全是奶奶彪悍的傑作。
老太太撇了一下嘴,卻最終罵了一句:“砸光活該。”
其實,她何嘗捨得將兒子的家給砸了,不過是一時失手,打了架子上的花瓶,而碎片就是那樣寸,蹦到了電視機那裡。連她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手有這麼準,一個碎片竟能將電禮機安在牆上的座給打鬆了。
至於兒子臉上的那兩巴掌,她都是用來招呼小兒媳的,以打算將她激怒,誰知兒子會自告奮勇上來,替兒媳擋了這兩招。薑是老的辣,兩個媳婦不同的脾氣,老太太都有不同的應付辦法。
勢清明的臉色難看極了。一邊是老婆一邊是媽媽,生氣的是兩個女人,難受的卻是他。
不錯,老孃是有些胡攪蠻纏了,可他已經和老婆講過,房子的事就由他來處理,讓她稍稍給老孃一點面子,不要和老人家對着幹,一切不都過去了嗎?可林雪偏偏不聽,非要按她自己的主意來。針尖對麥芒的事,能夠好得了嗎?別怪老孃發火,林雪的態度是太氣人了一些,連他也看不下去,怎麼能對老人的抱怨無動於衷呢?
老太太坐在地上放聲大哭,當然也沒有哭出什麼新鮮花樣,還是之前那些她爲了讓勢清明上大學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的往事。而勢清明現在有了媳婦忘了娘,有了小家不管大家,早知道這樣,當初就不該頂着一家人的罵硬將他供出來。
林雪只是冷笑,這些話從她結婚時老太太就在講了,耳朵早已聽出了繭子。
不錯,勢清明是上了大學,可他大學四年是怎麼過的?勤工儉學,從來沒捨得吃過一份肉菜。冬天一身衣裳、夏天兩身衣裳,省到不能再省。若非自己的父親發現他的窘況,介紹他到圖書館打工,固定地拿着一份工資,勢清明不知何時才能擺脫那飽一頓餓一頓的狀態,哪會有空坐下來安心學習?
按照勢清明的學習成績,畢業後完全可以繼續上研究生的,可他放棄了,爲什麼?還不是想要早些出來工作,可以幫到家裡?
這些年他們這個小家爲了大家付出了多少,老太太和老大他們到底有沒有算過一筆賬。老家的房子重砌過了、侄子他們帶了、老頭老太他們養了,就是嫂子車禍住院的醫藥費也是他們付的,而嫂子拿到賠償金,提也沒提還的事。大家以爲他們兩口子的這些錢是天上飄下來的嗎?不是的,是她林雪厚着臉皮不斷從孃家搜刮來的。而林雪他們自己,結婚多年後一直住在孃家的房子了,直到孩子快上小學了,十年前纔在孃家的幫助下有了屬於自己的房子。不要看這裡有一百四十平,一家人生活得光鮮照人,其中最少有一百平是林家付的。若不是爲了老家,他們兩夫妻何至於等房價一漲再漲,用以前幾倍的錢買下現在的住所?
這些賬林雪不能翻,一翻就頭痛得很。之前的總總她都可以不放在心上,也不打算再要回來了,老太太和老大一家卻怎麼還有臉如此得寸進尺,居然將主意打到了勢曄的房子身上?
不過,老太太的話對林雪沒有用處,卻是對付兒子的不二法寶。隨着老孃的訴說,勢清明的眼圈漸漸紅了,心中的天平也開始往老孃那裡越來越傾斜。
老孃提的那些往事,不是林雪親歷的,她當然不會放在心上。可他是當事人,只有他才知道,家裡爲了將他供出來,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
他四歲的時候父親就沒了,老孃帶着他和哥哥兩個拖油瓶根本沒法生存,只能嫁給了堂房裡的一個老光棍,爲的就是孩子們有個一日三餐。在他記憶中,老孃吃盡了苦,甚至很多年都沒有吃飽過飯。等他和哥哥上到初中畢業時,老光棍就在家裡叫囂着不讓上了,要兄弟兩個去掙錢。爲了保證他的學業,哥哥主動放棄了,其實哥哥當年成績也是很好的,在班上總是前幾名,一直上下去,不見得沒有他現在的成就。上大學的時候,僅僅他來回學校的路費都能讓老光棍罵老孃三天三夜。所以大學四年,雖然他家就是六合的,除了過年不得不回去外,一般他都住在學校裡。
這是多麼不堪回首的過去。勢清明揚眉吐氣的那一天,不僅他高興,全家人都跟着高興,老大更是在村裡擺了三天酒來慶賀,拿的是嫂子孃家壓箱底的錢。那一天,他和老大都喝醉了,坐在一起抱頭痛哭。村裡誰不在講,這下老勢家可看到希望了。
對林雪所說的家人都想從他身上撈好處的想法,勢清明不僅不反感,反而上趕着要給,所以纔會有他剛畢業沒幾年、自己還沒有房子住的時候,就能拿上老婆的嫁妝回老家給家人蓋房子去;纔會有連老孃四口人住在丈母家六十平方米的小房子時,還接受侄子到南京來上學;纔會有嫂子重傷住院,沒有錢做手術時,他逼着妻子回家要也要替嫂子交醫藥費的事……林雪將這一切看成了厚顏無恥的索取,他卻將這一切看成了報恩,做得越多心裡越好受。他甚至覺得老大好打牌的習慣也與他不無關係,如果老大不是那麼早就出來混社會,何至於跟着村子裡的那幫人染上這身壞習氣?
老太太越說越動情,眼淚也越說越多。這樣動人的場面下,不由得勢清明不這樣想:房子的事是老婆做做了,而他居然助長着妻子的錯誤,跳出來替妻子出頭,更加錯上加錯。
他忍不住跪倒在老孃跟前,狠狠地甩了自己一記耳光:“媽,都是兒子沒有用。”
大家都驚呆了!
老太太一把摟住兒子,母子倆抱頭動哭。
如果感人的場面,林雪卻感到作嘔。她已經不是二十年前的少不更事的小姑娘,也不是十年前羞於爭吵的小媳婦,不會再上老太太的當。她甚至還有一點好笑,二十年過去了,老太太的怎麼還是老一套,爲了達到目的,就只有送禮示好、吵架哭鬧、綁架兒子這三個步驟可走嗎?
既然人家母子願意哭,那就哭着吧。她可不奉陪了,不然一會兒老太看達不到目的,又會到廚房找刀抹脖子地尋死覓活,勢清明又該與她胡攪蠻纏了。
林雪站了起來。逃離戰場不是撤退,只是爲了更好的保護自己的利益。
只是,她快,老太太比她更快。剛剛明明還和勢清明抱在一起,轉瞬間已然從地上跳了起來,堵在了林雪面前:“你又想去哪裡?房子的事不定下來,哪裡也不能去。”一面說還一面推了一下兒子,意思讓他去阻止老婆。
勢清明的心如今已被老孃完全融化,當即攔住林雪:“你就將房子借出來吧,你的大恩大德,我家人一直會記在心裡的。”如果磕頭能夠解決問題的話,他一定給老婆磕兩個響頭。現在他有也想通了,不過就是套房子而矣,哪裡母子情、兄弟情重要?
林雪冷笑:“勢清明,你和你媽一樣聽不懂我的話是不是?我早就說過了,勢成結婚,出錢出力都沒關係,就是不能出房子。這房子我爸媽給勢曄的,你們也真好意思開口!”
“那是勢曄的,沒有人要搶他的,只是借一下,借一下都不行嗎,林雪?”勢清明現在說話的腔調與他母親如出一致。
林雪更加來火了,對婆婆那是老人,她可以像對待客戶一樣,儘量保持着笑臉不發火,對勢清明她可沒有這樣好的教養,當即眼睛就瞪了起來:“借一下?你老大家借了不還的東西還少嗎?你拎拎清楚,這次借的是房子,不是十萬八萬塊錢的東西,是上百萬的東西。你勢清明工作這麼多年,都沒有能力獨力買下來的!”
勢清明臊得滿臉通紅,當着老孃和侄子的面差點惱羞成怒:“我知道我是佔了你家光了,但你能不能不要老拿出來說。”
林雪也覺得自己方纔講的那一句太過份了些,會讓勢清明下不了臺,不禁有些後悔。誰知此時老太太接了一句話,又讓林雪的氣不打一處來。
“人家欣想家那麼有錢,還會佔着你這點東西不放?當誰都像你這樣將錢看得比天大呢!”老太太跳起來給兒子幫腔,“林雪,你放心,只要勢成一有了孩子,就將實情告訴黎家,讓他家買房子去。”
林雪氣得笑了:“你們這是想騙人家小姑娘家的房子呀?”
老太太恨恨地剜了她一眼:“只有你這傻貨想不到。”話說得急了點,未免口不擇言。
林雪也不在保持她所謂的風度了,當即杏眼一瞪:“和你們一起騙人,我更不幹。你以爲人家父母是傻的,就聽由你擺佈,別到時候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老太太白了她一眼:“就你聰明。房產證家裡是現成的,先改成勢成的名字,給人家父母看過了再改回來……”
林雪簡直聽不下去,她看看勢清明,然後拿起自己的包:“行了,媽,這件事您別再和我商量了,商量不通。”
老太太拉住她:“不許走。”
可她那小矮個哪能攔得住林雪?林雪隨手一擋,就將老太太推到旁邊沙發上。
老太太頓時放聲大哭:“兒媳婦可打我了呀!”
勢清明站在一邊也沒能看清老太太是怎麼倒的,當即衝過來對着林雪就是一耳光,然後到沙發上去扶自己的媽。
林雪簡直驚呆了。勢清明居然也會動手打她?她捂着臉跑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