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南京時,已經半夜十一點多,欣想學校也回不去了,因爲宿舍已經關門,她只能在林雪家暫住一夜。欣想忐忑不安,畢竟是個女孩子,雖然是勢成的叔叔家,但勢成在這裡生活了多年,與借住在勢成家無異。這合適嗎?
當着林雪夫婦的面,她又不好意思問,只能悄悄在用手機給勢成發了個短信,表示自己可以去住賓館,不要讓叔叔嬸嬸爲自己操心。
勢成回頭看了她一眼,黑暗中雖不甚清楚,但她握着他的手是在告訴他,她內心是不安的。他悄悄地回了一個短信過去,告訴她在不在嬸嬸家住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說服叔叔與嬸嬸,讓他們盡力到父親跟前替自己說情,早日將婚事訂下來這纔是大事。
欣想笑了。到底是勢成考慮得周到,不像她只考慮眼前的事,不住在叔叔嬸嬸家,這些事哪裡有機會談?
一進家門,林雪就笑道:“欣兒,你先去洗澡,我幫你將房間收拾一下。”
客房並不髒,只需將牀單被套和枕頭換一下就行了。欣想有些不大好意思,說自己來換好了。勢成也自告奮勇地要幫忙。
林雪笑着拒絕了,說一個男孩子哪裡會做這些事,讓他乾點力所能及的,給欣想去準備洗澡水,順便去拿套新的洗漱用口出來。
勢成得到命令,跑前跑後忙得不亦樂乎。欣想提醒了他好幾次他還病着,他都沒有放在心上。
叔叔嬸嬸是明眼人,什麼情況早就看出來了,所以根本沒必要再裝病騙他們。
林雪拿了一套自己的睡衣給欣想,讓她先洗澡去,自己則幫欣想整理牀鋪。
勢成感激地看着嬸嬸,爲什麼她就不是自己的媽?
憑良心講,勢成媽對兒子還是不錯的,不說有多模範,但至少與其他人的媽媽沒有什麼兩樣,但自從出了車禍,她對兒子的事就心有餘而力不足,又見小叔子夫婦花錢不計較,所以不免會有一點私心,將手中的那點錢看成了自己的救命錢,一分也不肯拿出來用。
如果換個稍微小氣一點的女人,看到這樣的父母,早將勢成掃地出門了。林雪心裡不是沒有怨言,卻除了偶然幾句傷心話,對勢成的生活上是真的與兒子一樣無微不至的照顧。勢成明白,如果不是嬸嬸的大度,自己沒有今天,所以他的婚事少不了嬸嬸的援手。
現在林雪在爲欣想忙碌着,儘管勢成幫不上什麼忙,也不肯離開,一直在旁邊看,還不時說兩句讓嬸嬸開心的話。林雪幾次讓他先睡去,勢成都假裝沒有聽見,在那裡忙東忙西的。說到最後,他竟然默默地流下眼淚。
林雪見勢成忽然沒了聲響,不禁擡起頭看,這一看才吃了一驚:“成成,怎麼啦?”
然而她一連問了好幾聲,勢成都不開口,只是哭得更雖傷心。
林雪心中不知是什麼滋味。她知道孩子的意思,是想讓她和丈夫與勢成的爸媽講講欣想媽媽的三個條件。講是沒有問題,但林雪自問可沒有能力讓他們接受,更怕因此將事攬到了自己的身上。
進了勢家二十多年,勢成父母和奶奶是什麼樣人,林雪是看得清清楚楚的,她實在是怕了他們,每一次出手,就意味着她必須付出自己的利益,而且這種付出得不到一句稱讚。
那天勢成走後,勢老大與老太太沒少在勢清明跟前埋怨,意思怪他與家裡通氣不夠,害得出了誤會,倒好像是他們夫妻將欣想家人氣走的一樣,氣得林雪晚上都沒和他們一起去吃晚飯。
不錯,婆婆與老大責備的是勢清明,但聽在林雪耳中卻是在罵着她。她圖什麼呢?勢成找個好老婆好岳父,好像她能沾多大光似的。勢清明也不是什麼好東西,送走家人回來,不僅沒有安慰她,還又將她好一頓責備,意思她不夠尊重婆家人,連頓飯都不肯陪着吃一下。夫妻倆個冷戰了一天,直到下午接到欣想媽媽的電話時纔不得已地和好了。
欣想這時洗完澡,推門進來見勢成傷心,便也忍不住開始落淚。小兩口悽悽慘慘的的樣子,讓林雪也忍不住心酸,可她的勸慰是那樣蒼白無力,根本無法讓兩個孩子安靜下來。
這裡的動靜將勢清明吸引了過來。見勢成和欣想哭得如此傷心,妻子依舊不肯表態,他不禁有些着急,更有點生氣。
勢成找個老婆容易嗎?既然他們夫婦可以幫忙,那就幫孩子們一把。林雪總是這樣,要她伸次援手總得自己求爹爹告奶奶地求她,越活倒越矯情了。
剛剛他在房間裡也已經仔細想過了,欣想媽是要房子要彩禮不假,但最後卻也給他們留了一點尾巴,房子不管大小、不管全款首付。要知道,不同地段不同大小的房子差別那可太大了。如果兩個孩子只買個兩房,付個首付,地點再稍偏一點,那麼有個三四十萬也就足夠了。至於彩禮那是下一步的事,暫時先不考慮。如果勢成家這裡真的買了房子,而欣想家又花大價錢裝修了的話,那彩禮人家說不定不要了也有可能。
勢清明自己有將近十萬塊錢的私房錢,其中四萬是現金以備不需時用的,其它則買了理財產品,沒有幾個月也要到期了。老大手上不會有太多錢,但二三十萬不過是當初嫂子車禍賠款數目的一半,既使老大再沒錢,這筆錢還是可以拿得出來的。加上買房時勢清明可以找朋友多少便宜一些,各方面費用再省一些,更重要的是還有妻子林雪,上次她可是已經明確地答應了他,在勢成結婚時多少會出幾個。
這樣一想,勢清明的心放了下來,似乎買套房子也不是那樣遙遠的事。
“欣想,勢成,你們別哭了,這件事我和你嬸嬸商量一下。你們放心,勢成爸爸那裡由我們去說,肯定讓你倆滿意。”
欣想與勢成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不約而同地擡起了頭。
這是真的嗎?叔叔答應了?
勢清明的話卻遭到林雪的一陣白眼。
這傢伙是誰給他的底氣,讓他如此胸有成竹?可別又將主意打到自己身上來。她頓時起了戒備,準備勢清明一提錢的事就將他擋回去。
沒想到的是,勢清明卻沒有再與孩子們說什麼,只是讓大家趕緊休息,因爲明天一早上學的要上學,上班的要上班,上醫院的還要上醫院。他的冷幽默讓大家都笑了。
欣想感激地說了聲“謝謝叔叔”,然後看着勢成,又想笑又想哭,心中五味雜陳。她未必不明白勢成的叔叔只是叔叔,不能完全代表勢成的爸爸。但不管怎樣事情總在往好的方面發展。勢成早就和她講了,自小到大,只要叔叔答應過管的事,在父親那裡就沒有辦不成的。
與欣想不同的是,勢成還想要將嬸嬸也拉到自己這邊來,讓她也全力支持自己。
“嬸嬸,你幫我們和爸媽說一下吧。我們家的事你要是不管,一件都辦不成。”勢成索性直接提出要求。
他慣會用這樣的辦法,以眼淚和賣萌來打動嬸嬸的心,所拿住的正是林雪對自己照顧了十多年,自然而然生出那份如同母子的感情。
林雪沒有開口。勢成又說了好些求情的話,情到深處,不由自主地一手扶着林雪的肩頭,一手拉住了林雪的手,正如小時候他犯了錯時,林雪安慰他時那樣,只不過站的位置換了一下。
勢成是真的累了,上午打的點滴藥效在此時已然慢慢消退,身上的熱度又開始高了起來。當他的手一碰到林雪的手,林雪便嚇了一跳,伸手在他額頭一摸,頓時驚叫起來:“清明,孩子發燒了,快去找退燒藥。”
勢清明卻沒有動彈:“孩子身體上的病是其次,重要的是心病,吃藥管用嗎?”沒有再比這話說得更清楚的了。
林雪嗔怨地看了他一眼,打算自己去拿藥。勢成卻緊緊地拉着她不放,眼睛還可憐巴巴地望着。
最終林雪還是心軟了,她雖沒有打像丈夫那樣的包票,但答應了這兩天會抽空陪小兩口回趟老家,專程找老大講一講這件事。
勢成的心放了下來。
這一晚註定又是一個不眠之夜。欣想與勢成幾乎發了一夜的短信。
住在陌生的環境裡,欣想有點害怕,連起來上廁所都不敢。但勢成左思右想之後,還是拒絕了她讓他過去陪她的請求,並且也不許她到自己房間裡來,他怕自己把握不住,初嘗人事的甜蜜讓他總是心猿意馬,即使現在他還病着。但這裡是叔叔家,他不能做任何讓別人看不起欣想或是誤會欣想的事。欣想的想法卻正好與他相反,生米煮成熟飯,讓父母不能再反對她們,至於勢成家人會怎樣看自己,她都不管了,只要能與勢成在一起就行。
第二天上午,欣想沒有聽林雪的話趕回學校去,而是擅自作主留下陪着勢成在小區門口的社區醫院打點滴。
“欣想,我沒有事了,你快回學校給你媽打個電話,不然她會擔心的。”勢成催促着欣想。
可欣想卻當沒有聽見,一會兒到門外給勢成買水買吃的,一會兒去找護士醫生給他做檢查,實在沒事可做了,便坐在旁邊給勢成讀糗百上的笑話。
勢成只能苦笑。欣想就是個孩子,永遠考慮不到將來,也不會爲將來擔心。他忍不住給欣想分析了一下當前的形勢,他們真的不能再讓欣想媽媽生氣了。
欣想滿不在乎,勢成說得多了,她就是笑,讓勢成也跟她急不起來氣不起來。
此時,欣想的手機響了,正是李秋雲打來的。欣想一看來電顯示,便是一愣,將手機又放回了小包。
電話便那樣固執地響着,周圍打點滴的人都忍不住往他們這邊看。
勢成催促着:“欣兒,你快接電話吧,不然阿姨會擔心的。”
欣想遲疑了一下,終究拿着電話走了出去。她擔心勢成會聽到不好的話,而背了勢成,她是可以給媽媽撒嬌發一點小脾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