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彿有誰拿着馬鞭抽打在這對新人的身後,鞭策他們馬不停蹄地打點好了周遭需要打點的一切,蕭武宥已經選好了雲遊的方向,不是蕭氏一族的祖籍泉州,也不是裴南歌的老家河東,而是蕭家四姐居住的光州。
可中途還是出了變故,成婚的第二天傍晚,老爺子領了密旨,默默進了宮裡候命。
新婚的夫妻倆等着老爺子回來,一等就等到隔天下午。
老爺子拖着疲倦的身軀回到家中,陰鬱的臉色告訴小夫妻二人,他遇到了麻煩。
在裴南歌死纏爛打的撒嬌之後,老爺子終於還是說出了這個麻煩--皇帝再一次病倒了,從宮裡和朝野之中的反應看來,這回比上一次嚴重不少。
有傳言說,皇帝陛下近來屢屢犯病,宮中的太醫都束手無策,甚至宰相和幾位宦臣已經開始慫恿皇帝陛下先行立下太子詔書。
這個方式很簡單粗暴,但也最切實有效,而皇帝也已經立下了遺詔,儘管他再一次醒了過來。
只不過還是有人遇到了麻煩,比如說裴老爺子的請辭就再一次被無情地駁回了。
裴南歌在知道這個消息之後急得直跺腳,原本計劃好的一切突然有了變動,讓她原本就懸着的一顆心更加起伏不定。更多更快章節請到。
但蕭武宥比她沉穩得多,他與老爺子一起分析了目前的局勢以及辭與不辭的利弊之後,認爲在目前的局勢下,身爲元老的大理寺卿的確不應該辭官。
所以原本還抱着一絲希望的裴南歌,不得不真正地開始失望。
與裴南歌的心煩意亂不同,蕭武宥所要考慮到的情形遠比他們看到的要多,他甚至覺得蕭娘娘似乎早就已經洞悉了一切,她早就知道皇上的身子大不如前,她也早就知道自己的地位岌岌可危,所以,她才趕在這一切發生之前,讓蕭家止步在自己手中。
朝野上下的動盪不安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能真切地感受到,這些,都與廟堂之外的裴南歌沒有關係,她只是隱隱約約覺得最近的局勢不大太平,祖父臉上的笑容減少,裴高樞的趾高氣昂也已經很少出現,而李子墟和沈銘斐登門聊天更是少之又少。
一切就這樣不慌不亂地朝前走,裴南歌和蕭武宥已經漸漸接受了祖父短時間內不可能與他們一同出行的這個事實,繼續準備着屬於她和蕭武宥的遠行。
臨行那天,老爺子一大早就送孫女和孫女婿出了門。
天灰濛濛的,再過不久就會飄下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寒風穿透老爺子寬大的衣袍,迎風而立的老人在風中竟像是一位得道真人。更多更快章節請到。
裴南歌眼眶溼潤地望着自己的爺爺,想說的話都卡在了喉嚨裡,她只要一垂眼就會潸然淚下。
“阿翁,我會照顧好自己,也會照顧好五哥。”她鼓足勇氣,卻只能勉強說出這種不驚不喜又無比惡俗的臨別寄語,她自己也很着急。
但其實對老爺子而言,哪怕僅僅只是這樣的一句話也是好的。
“如今你們不再是大理寺的人,也不再是長安城的貴胄,出門在外說話做事都要謹慎些,尤其是你,南歌,不該你過問的事情千萬不要好奇,不是每一件事都一定要一個真相。第一時間更新”老爺子嚴肅地叮囑着始終無法令他放心的孫女。
“我會的,”裴南歌依依不捨,“阿翁,如果哪一天聖上準你辭官,你記得一定要來看我們,我們會給家裡寫信的。”
小妮子張開懷抱緊緊環抱着高大的祖父,她想哭,卻又沒什麼可哭,她不過就是從人生中的一段路程走到下一段,在之前的那條路上有祖父、爹孃的陪伴,但接下來,有蕭武宥陪着他一起走。
她想起蕭武宥先前調侃李子墟的話,突然就覺得自己比李子墟幸福得多,他的有些路只能他一個人,而她,還有蕭武宥陪她一起走。
“阿翁,”跟着裴南歌一起喚這樣親暱的稱呼,蕭武宥並沒有覺得有多彆扭,他牽起她的手,鄭重地對老爺子說,“您放心,我是她的丈夫,我會一直保護她。”
裴南歌的臉微微一紅,心卻在輕輕地跳動着。
老爺子微閉着眼,片刻之後纔將雙手覆上他們二人交握的手掌,他看蕭武宥的目光終於不再是公事公辦的上司:“那我就把她交給你了,不,其實我早就把她交給你了。更多更快章節請到。”
的確,很早之前,這位睿智的老者,已經將自己寶貝孫女的命運交託給了這樣一位有擔當的年輕人,過去不曾後悔,相信未來也不會。
坐在馬車裡的裴南歌沒有第一次出門時的新鮮躍動,她根本不敢掀開車簾去望一眼這座生活了十多年的都城,她其實有些害怕,害怕當美輪美奐的長安城離她越來越遠時,她會不會奮不顧身地再回到這座古城的懷抱。
但很顯然,蕭武宥不會容許她這麼做。
自上車以來就一直緊握着她手的人終於忍不住開口:“我們又不是被流放,你什麼時候想回來看望阿翁,咱們再回來就是了。”
真可謂是一語驚醒夢中人,本來還有些傷春悲秋的裴南歌登時就爲自己莫名其妙的離愁別緒感到悲憤,她一定是聽多了坊間流傳的傳奇故事,纔會不動腦筋地難過。
這麼一想,她的心情也跟着愉快起來,她笑着窩進蕭武宥的懷抱中,懶洋洋道:“五哥你說,沒我在阿翁身邊,他會不會不大習慣?”
蕭武宥拍了拍她的肩:“不會的。”
裴南歌在心裡滿懷感激,卻聽蕭武宥又說:“在你沒出生之前那麼長的日子裡,他也過得挺好。更多更快章節請到。”
裴南歌立馬收回了心裡的感激涕零,恨不得擡起頭來瞪到蕭武宥雙眼飆淚。
但蕭武宥很巧妙地按着她的腦袋,讓她無法擡起頭來瞪他,看起來更像是他在憐惜地安慰她。
“我是說,沒我在阿翁身邊,誰來替他打點起居?誰在他忙得焦頭爛額的時候跟他一起分析案情?誰在他罵你們這些後輩不爭氣的時候替你們說好話……”
裴南歌嘟着嘴,越說越覺得自己在大理寺的分量舉足輕重,當然,只是她覺得。
“如果你想回去的話,”蕭武宥似笑非笑看着她,“現在還來得及。”
裴南歌一個激靈,生怕看見蕭武宥似笑非笑的神情,趕緊搖了搖頭。
“乖,”蕭武宥改爲溫和地拍她的後腦勺,“你不在,他正好可以清靜地思考案情,他是大理寺卿,你也要相信他的能力。”
“至於說好話……”蕭武宥眯起了眼,“我現在已經不是大理寺的人,你阿翁罵的肯定不會是我。即便當初我還在大理寺時,他生氣的對象也絕對不會是我。”
關於這一點,蕭武宥自己很有把握,而裴南歌也同樣是深信不疑。
裴南歌窩在蕭武宥的懷裡微微點了點頭,就聽到頭頂上傳來一句輕飄飄又酸溜溜的疑問:“所以你以前是在替誰說好話?”
沒料到隨便胡謅了一句竟然就真讓聽話的人上了心,裴南歌趕緊從蕭武宥的懷裡撐起身來,笑呵呵地在他臉旁蹭了蹭:“你說四姐和四姐夫看到我們會不會很高興?”
話題成功地被她轉移到了無關痛癢的方面,蕭武宥伸出手攬過她的肩膀:“我們只是去光州,並不是去找我四姐他們。”
“不去找他們?”裴南歌驚訝地擡起頭,一臉的難以置信。
蕭武宥無奈地撐着額頭:“南歌,我纔剛剛娶到你,還有很多的話想跟你說,還有很多的地方想與你一起去,我爲什麼要讓別人這麼早就介入到我們二人的生活中?”
裴南歌覺得心裡彷彿開出了五顏六色的花兒,這麼簡單的一句話卻勝過任何的甜言蜜語,倍感幸福的小妮子又安靜地趴在丈夫的肩頭,想象着他們未來的精彩旅程。
但是熱愛推斷的小妮子還是趁着大腦空閒的時候仔細分析了一番蕭武宥的話,根據他的原話得出了一個結論:因爲蕭武宥還想更多地與她甜蜜恩愛,所以關於小武宥或是小南歌的計劃,也就理應無限期地延後,延到哪天他膩味了兩個人的朝夕相對。
當然,這些,都是英明神武的蕭武宥不知道的秘密。
馬車在筆直的大道上越行越遠,裴南歌終於鼓起勇氣掀開車簾去望一望她生活了許多年的長安城。
這座古樸安詳的都城,還將會有許許多多的故事發生,日出日落,戰亂或是安寧,西北方向的那座建築始終莊嚴肅穆,它是大理寺,幾百年來,它與大唐王朝榮辱與共。然後不久之後,它就將與裴南歌和蕭武宥徹底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