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森在錢謙益那裡呆了幾天,便向他告辭,動身前往桐城。依舊是先乘船逆江而上前往南京然後再繼續西行,到銅陵登岸再向北前往桐城。
不過這一次鄭森搭乘的卻不是租來的江船了,而是鄭家自己的內河戰艦。如今內河戰艦已經打着商船的旗號在長江裡試航了,當然,船上是沒有帶上大炮的。鄭森到達松江的時候試航的內河戰艦已經去了一趟安慶正在返航。當時鄭彩提議可以讓鄭森坐這船去南京和銅陵,如今鄭森在常熟盤亙了這麼久之後,這條實驗性質的內河戰艦卻也順流而下的到了常熟附近的江面上。鄭森就上了這條船,往南京而去。
負責這條叫做“安江”號的內河戰艦的船長信查安,原本是長江上的江匪,善使一對銅錘,在江湖上也是有名的好漢。後來匪幫被官軍剿平了,匪幫裡的好漢們也都被官軍砍了腦袋拿回去換了銀子,只有他跳進了水裡,靠着一根蘆管,潛在水底下躲了大半天,算是逃出了姓名,再後來,就跟着鄭芝虎當上了海盜。鄭森開始建造內河戰艦的時候,問起家中誰對長江的水情比較熟悉,鄭芝虎便將這人推薦給了鄭森。
上了船,鄭森發現,這位查船長已經給他收拾出了一間不錯的房間。看得出,這位江匪其實還是很細緻的。
“查船長,這一趟走下來,您覺得這個船怎麼樣?”鄭森問道。
“少將軍,這船不錯,跑起來雖然不如海船那麼快,但是在長江裡卻也算得上是一等一的快了。尤其是這鯨鬚帆,比一般的帆輕不少,又大不少,只要有風,哪怕是逆水行舟,都不慢。我以前在長江上也跑過不少船,沒有能比這個更快的了。”查船長趕忙回答道。
“快歸快,這船可靈便?”鄭森又問道。
“少將軍,這船畢竟有這麼大,在江裡面也是少有的大船了,加上將來還要裝炮,這靈便上面,要是單用風帆,不用槳,那就只能說,還行。不過要是用上了槳,那就靈便了不少。雖然不能和那些小船比,但是這麼大的船裡面,絕對找不到比它更靈活的了。咱們的船,就是好!”
鄭森聽了點了點頭。這個表現基本上還是讓他比較滿意的。他又想起了在原本的歷史上,鄭成功攻入長江,圍攻南京的那一戰。在後世看來,那一次行動幾乎是反清復明形勢最好的一次,鄭成功在鎮江大敗清軍,整個江南能戰鬥的清軍部隊幾乎被一掃而光,然後鄭成功若是能長驅直入,直下南京,大明中興,說不定就真的有希望了。結果鄭成功的海船船隊逆江而上,因爲對水文不熟悉,加上船隻吃水深,因爲怕擱淺,在江中根本就不敢升帆航行,結果只能靠縴夫拉着逆江而上,結果從鎮江到南京這點距離,艦隊卻走了十多天,雖然這一戰的最後失敗,還有更多的原因,但是艦隊行軍緩慢,在江中失去了機動能力也絕對是重要的原因之一。如今有了這樣的專門爲了內河作戰設計的戰船,鄭森覺得,南京之敗這樣的事情應該不至於再發生在自己身上了。
“一路上的水文測定進行得如何?”鄭森又問道。這也是鄭森最爲關注的事情之一了。在水戰中,對於水文的瞭解的作用之大,不亞於陸戰中對於地形的瞭解。
“這事情是小金他們在做。我看他們記下來的東西已經有好厚的一大疊了。不過長江的情況,很多地方每年都會變,所以不是這次查過就能長久的用的。只怕每隔幾年就要再探查一次。”查船長回答說,他沒讀過什麼書,所以這些事情他能插上手的不多,不過長江航道的情況經常會變化這事情他還是瞭解的。
……
“安江”號的速度確實不慢,加上查船長他們又有心表現一把,這船更是被開得如箭一般,一路上,只見一條條上水的船隻被輕鬆趕上,然後又被拋在後面,最後消失在天際線上。出於安全的考慮,這一路上“安江號”並沒有在夜間行船,但也僅僅用了五天時間,就趕到了南京。相比原本的歷史上,鄭成功南京之戰中行船的速度,快了一倍。而如果夜間也走的話,估計三四天左右就可以從鎮江一帶行駛到南京。
到了南京,鄭森卻突然想起一件事情,便問道:“這船可能進得了秦淮河?”
“少將軍,這船吃水其實很淺,一定要進去,估計倒是進得去,只是秦淮河上,船隻太多,我們這船太大,很是不方便。”查船長回答道。
“哦,那就還是到燕子磯去吧。”鄭森道,接着又轉身對跟在自己身後的幾個跟班道:“你們幫我記一下,免得我忘了。除了長江的水文,長江沿線的主要支流,比如秦淮河,大運河,贛江,阮江,漢江甚至是岷江的水文也有必要派人調查一下。”
一個跟班立刻拿出炭筆在一本本子上刷刷的記錄了下來。
鄭森雖然已經很久沒在南京住着了,但是他在南京的那個小院卻還是一直有人照料着,鄭家也在南京有買賣,所以當鄭森的船在燕子磯靠岸之後,早就有馬車在碼頭上等着了。鄭森上了馬車,依舊去原來的小院住下,打算明天一早,就去國子監走一趟,順便再請個長假。
第二日一早,鄭森就去了國子監,辦理繼續請假的事情。要說國子監的監生不來上課,其實也是常態了,真要是全國的監生,包括那些花錢買的監生,都老老實實的來上課了,國子監還真的不一定擠得下。再加上鄭森這些年沒回國子監,可是逢年過節的禮物卻一直給的豐厚,所以自然更是沒有問題。
辦完了這事,鄭森出了國子監,回到自己的馬車旁邊,卻見跟着他的鄭福走過來道:“大少爺,有個小公子送來了這麼一張紙條,說是給公子的,寫着些什麼字,我也不明白。嗯,那孩子還等在那邊呢?”
一邊說,鄭福就一邊將一張紙條遞給了過來。
鄭森接過紙條,這是一張淡綠色的薛濤箋,展開了,就看見上面用娟秀的筆跡寫了這麼四個字:“青青子佩”。
鄭森一笑,他當然知道,這四個字的出處,也知道寫紙條的人的意思其實是在後面沒寫出來的“悠悠我思”和“縱我不往,子寧不來?”所以,他當然也知道這紙條是誰寫的。收起了紙條,對鄭福道:“讓馬車先回去吧,你和海安跟着我。那個小公子在哪裡?”
鄭福忙用手一指,道:“就在那邊。”
鄭森望過去,看見一個穿着一身青色衣服的小公子正在朝着這邊張望。鄭森便了過去,那小公子見鄭森過來了,也便滿臉是笑的迎了上來,鄭森一看,一張小臉圓嘟嘟的,卻不是環兒是誰?
“環兒,你家小姐在哪裡?”鄭森迎上去問道。
“公子,你可出來了。”環兒喜道,“小姐在那邊的船上呢。我帶公子過去吧。”
於是環兒就帶着鄭森等人穿過了兩條巷道,就到了一處碼頭旁邊,一條畫舫正靠在岸邊。
“環兒,你家姑娘在那裡等了多久了?在這個地段上要一直把畫舫停在那裡佔着碼頭可不容易。”鄭森對環兒笑道。
“知道不容易就好。我們可是……算了,不說這些。”環兒回答道。
幾個人上了畫舫,船伕就解開纜繩,用長竿一點岸邊,畫舫就悄無聲息的漂了出去。
鄭森進到畫舫裡,只見李香君迎了上來,向着鄭森盈盈一福道:“小女子見過公子。”
鄭森走上前去,直接握住她的手道:“香君,許久不見,你卻是清減了。”
李香君掙扎了一下,似乎是想要把手抽出來,只是鄭森握得有點緊,抽不出來,又不好真的用力,只得低了頭小聲道:“公子,人家都看着呢。”
鄭森嘿嘿一笑,卻並不鬆手,只是也低頭在李香君耳邊道:“香君不請我上樓去喝一杯清茶嗎?”
李香君卻不做聲,過了一會兒才噗的一笑道:“這些年,除了那些姐妹,其他的臭男人,我是斷斷不讓他上樓的。不過公子這樣的惡客,小女子就是不讓公子上去,還能攔得住公子嗎?”
鄭森笑道:“這話說得有理。”便攜了李香君上了畫舫的二樓,至於鄭福和海安二人,自然是繼續留在下面。
兩人上了樓,在几案邊坐下,環兒便送上茶來。鄭森便問起李香君近來的情況。李香君道:“還能如何,不過是一個人悶在樓上畫畫,或者去找幾位姐姐玩……對了蘇崑生師傅和柳敬亭師傅如今在你那裡可好?”
蘇崑生,柳敬亭兩人當初還都是李香君出面,幫着聘請到臺灣去的。
“他們沒給你寫信嗎?”鄭森道,“如今他們靠着模範軍,建起了一個劇團,專門給士兵們演戲。極受歡迎,只是前一陣子,柳師傅卻受了點傷——他沒在信裡面和你提到過?”
看鄭森說的鄭重,李香君也吃了一驚道:“他怎麼受傷的?可要緊不?”
“柳師傅自己寫了一齣戲,說的是後晉的石敬塘爲了當皇帝,將幽雲十六州割讓給遼國,又拜比自己還小十歲的遼國國主耶律德光爲父皇帝,自稱兒皇帝的故事。而且柳師傅還自己上臺演石敬塘。演到石敬塘帶着遼國人入寇中原,將中原漢人的妻兒都抓起來送給遼國做奴隸的時候,下面有個看戲的兵太入戲了,狠得受不了了,便把自己做的小凳子丟了上來,打着柳師傅了,不過還好,傷不重。我去見他的時候,他還因此頗爲得意呢,覺得捱了這一下,正說明他演得好,演得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