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1章 星河明淡(三)

一夜睡得深沉,醒來時已是天光大亮,楊恬睜開惺忪睡眼,望着陌生的帳頂,有一瞬間的晃神,似是不知身在何處。但紅帳如火,她也很快想起昨日旖旎,不由臉上一熱,清醒過來。

身邊已空了,她撐着坐起身,只覺腰眼、雙腿都是痠疼,蓮足踏進鞋裡,猶覺得有些顫顫,不由紅着臉暗啐一口。

婚前鋪牀是大嫂王研帶人過來的,回去便與她說佈置得同她閨閣彷彿。

昨夜,她揭了蓋頭後,在等着新郎歸來時也仔細看了,與其說是像她閨閣,其實,更像是在祥安莊上的佈置,那也是,他們共同生活過的地方。

那邊窗戶半開着,有微風細細吹來,楊恬走過去扶了窗子,便見到了院中正在練拳的沈瑞。

他一身蟹殼青短打衣衫,看着文雅,卻是一套拳使得虎虎生風,勁道十足。

一時又恍惚起來,當初她在莊上養病時,偶爾清晨早起,也是這般坐在窗邊看着他打拳。

這一瞬間好像時光就這樣嘩啦啦流淌回去,回到那些雖受病痛折磨卻心裡裝着蜜糖的甜美日子。

她的嘴角就禁不住往上翹。

沈瑞卻是一早起來,精力勃發,軟玉在懷,不免動情,卻礙於小嬌妻昨夜初嘗雲雨嬌怯得緊,唯恐傷了她,想着來日方長,只得出來洗把臉、打趟拳,醒醒神,也消耗消耗精力。

然一趟拳未打完,轉身時已瞧見窗邊有人。

他的小嬌妻,一頭青絲散在肩頭,一張白淨的小臉不施粉黛,但雙頰暈紅,卻比那胭脂顏色還美。亮晶晶的雙眸微彎,紅馥馥的檀口噙笑,讓人看着便心生暖意,想回以一個大大的笑容纔好。

沈瑞這笑也就自心底而發,這拳便也打不下去了。

兩下收勢,平了氣息,他快步走到窗前,握了楊恬的小手,只覺觸手生溫,並不寒涼,方微微鬆口氣,卻仍道:“怎的不多披件衣衫?”

楊恬眼裡滿溢柔情蜜意,聞言抿嘴一笑,道:“還好,都這個時候了,並不冷了。剛下地就看見你打拳,便過來瞧瞧,若翻箱倒櫃找衣裳去,只怕你都打完了。”

“那我以後慢慢打來,等娘子收拾妥當慢慢的看。”沈瑞笑着調侃道。摩挲着那雙軟軟嫩嫩的小手,忍不住送到嘴邊兒親了一口,人又往前湊了湊,低聲笑問:“下地走動了,可是桂枝媽媽的膏子好用的,不疼了?”

楊恬瞬間想起昨夜他與她上藥的情形,臉騰得一下紅到了耳根,急急抽了手出來,又羞又惱,啐了一口,回身便走。

沈瑞哈哈一笑,慢條斯理的往屋裡走去。

沈瑞起身時就囑咐了外間值夜的丫鬟不要喚醒楊恬,這會兒楊恬身邊兒的管事媽媽、大丫鬟早都起來了外間候着,聽得裡面楊恬起了,才魚貫而入服侍楊恬更衣洗漱。

瞧着諸僕笑意盈盈的給自己道喜,楊恬不免羞澀,撇開頭轉移話題,有些埋怨半夏道:“怎的不早些叫我起來?天大亮了呢,可不要誤了敬茶的時辰!”

半夏笑嘻嘻道:“是姑爺心疼姑娘,瞧姑娘睡得香甜,不許我們叫的。”

林媽媽見楊恬不好意思起來,到底是新嫁娘,面嫩,便笑着戳了半夏一指頭,又向楊恬溫聲道:“姑娘莫急,如今夏日裡天頭長,亮得早,現下時辰還早着呢。太太那邊也早傳了話過來,說太太起得晚,叫咱們不要催促姑娘的。”

楊恬聽她報了時辰未到卯正,不由微微鬆了口氣,由着半夏麥冬淨面更衣。

她梳頭時,沈瑞就往一旁八仙椅上一坐,饒有興致的看着。

楊恬叫他那含笑的目光看得渾身不自在起來。從前就是兩人同住莊上,也是守禮,他並不曾在自己梳洗時進屋來。

她不自覺動了動,頭髮就被揪了一下,不由嘶了一聲。

梳頭丫鬟唬了一跳,慌忙請罪,沈瑞也忙起身關切來看。

楊恬揉着頭,一邊兒道着無事,一邊兒忍不住攆沈瑞道:“你還不快去更衣!”

沈瑞見她真個無事,便笑着坐了回去,悠然道:“我洗漱過了,穿衣裳又快,不着急。”一時又道:“實則,嗯,我在等着娘子梳完髮髻,好與娘子畫眉。”

楊恬登時面飛紅霞,連帶着屋裡的丫鬟也都紅了臉。當着滿屋子丫鬟僕婦她不好發作,只恨恨的瞪了他一眼。

沈瑞卻是隻笑眯眯的瞧着她,她方纔被揪了頭髮吃疼,這會兒知不能扭過頭去,便索性閉了眼不理人。

少一時,楊恬只覺得頭上的手勁兒撤了,又有髮簪插上來,料是髮髻梳得妥當,正待睜眼去看看鏡,卻忽覺眉上被輕輕一點,她驟然睜眼,果見沈瑞擎着黛筆,正要與她畫眉。

雙方四目相對,撞進彼此眼底,情意流淌,便都有些挪不開眼。

還是楊恬先回過神來,生恐叫周遭丫鬟婆子笑她,忙撇頭去看,哪知屋裡竟一個下人也沒有了。

沈瑞輕笑一聲,擡手將楊恬的小臉兒扳過來,低聲道:“閨中之樂,有甚於畫眉者。我豈會讓她們擾了……”

楊恬又羞又急,伸手拍開他,“什麼時候了你還鬧!別耽誤了一會兒敬茶。”

沈瑞一本正經道:“雖然我丹青比不上我族兄沈玥,但娘子這雙眉生得甚好,如柳葉,如新月,我只消描上一描也就是了,耽擱不了多少時候……”說着擡手便去描摹那雙黛眉。

楊恬也繃不住笑啐他道:“幾時竟是這樣油腔滑調了!”又推他道:“你別鬧,快些讓她們與我換了衣裳,好歹要先敬了茶呀。”

沈瑞卻四平八穩道:“你莫亂動,若畫得歪了……”

楊恬無可奈何,只能由着他畫了,看着近在咫尺的眉眼,她心跳也快了幾分,好容易眉頭畫罷,他又去取口脂。

楊恬慌忙按住他的手,討饒道:“快快讓丫鬟們來吧,真個誤了時辰啦。”

沈瑞放撂下手,卻俯身在她脣上偷香了一口,低聲道:“那便等敬茶回來的,爲夫慢慢與娘子畫眉塗脣。”

說罷不帶楊恬反應,便揚聲喊了林媽媽等進來。

楊恬臉上熱辣辣的,卻也說不得什麼,只能剜他一眼,卻也由着他“指點”丫鬟們拿哪個花簪哪個耳鐺妝點她。

這廂收拾停當,原先在沈瑞身邊伺候的丫鬟柳芽帶着芍藥、木棉方依禮進來叩見新奶奶。

自從冬喜嫁了長壽之後,調去了徐氏院子裡做管事媳婦,九如居就由柳芽、春燕兩個大丫鬟管着。

去年沈府出了孝,春燕就被許給了前院高賬房的次子。那小高管事家學淵源也打得一手好算盤,徐氏就調了他們兩口子去打理沈瑞名下的鋪面,如今也是個體面的掌櫃娘子了。

因着沈瑞忙於備考,且楊恬又很快就要嫁進來,九如居便沒有再添人。

楊恬與幾個丫鬟都熟識,不過說了兩句話,賞下紅封,便由着她們前頭帶路,往上房去。

柳芽走在最前頭,跛腳並不十分明顯,但落在楊恬眼裡,心下也是嘆息。年初時柳芽的弟弟柳成都成親了,而柳芽這做姐姐的都二十多了,卻因着跛腳,一直孑然一身。

閒話時,沈瑞也曾與她提過,沈家下僕來探口風要提親的人家都不太理想,尤其這三年孝期下僕無婚配事,拖得柳芽年歲大了,如今來提的不少是年近四旬拖兒帶女的鰥夫人家,比先前還次了一檔,又有嗜酒、嗜賭的,人品一言難盡。

因此沈瑞想楊恬在她陪嫁人家裡尋一尋好的,又點明瞭,柳芽嫁人後也會回九如居作管事媳婦。

楊家陪嫁想迅速取得沈家主人的認可,娶主人身邊的大丫鬟無疑是極好的捷徑。不怕有人有“上進心”,有上進心的人才知道柳芽的重要性,纔會更好的待她。柳芽也是個好姑娘,值得被好好對待。

楊恬正思量着陪嫁裡有無合適人選,手已被人牽住,本扶着她的林媽媽也撤了手,後退了兩步。

此時已出了九如居,楊恬瞧着一旁若無其事的沈瑞,又見迎面而來的僕婦向他們行禮,她微微臉紅,輕輕掙了兩下,低聲向沈瑞道:“你且先放開我……莫叫人瞧了不莊重……”

沈瑞反倒緊了緊手,道:“這闔府上下誰不知我心裡敬你愛你?誰敢不敬,亂棍打出去就是。”

路邊來來往往的僕從也是不少,見他們交握在一起的手,都是含笑見禮,態度卻格外恭敬。

楊恬又是羞赧又是甜蜜,也知沈瑞在爲自己撐腰,便也不好掙了。

她自幼纏足,昨夜又一番疲累,這會兒行走不免緩慢。

沈瑞放慢步子陪着她,不自覺看了兩眼被大紅羅裙下襬,那一雙小腳遮得嚴實。

昨夜她一如其他纏足女子一般穿着睡鞋,白羅襪紅繡鞋玉筍玲瓏,端是引人遐思,也無怪時人有喜賞玩金蓮之風。

沈瑞卻是前世看過那所謂三寸金蓮的資料圖片,知道纏足對女子的束縛與迫害,對這樣的畸形審美十分牴觸。

當初剛見楊恬時,她因着是長身體的時候,纏足後行走不便,須得養娘扶着才能挪步,沈瑞便與徐氏提過能不能讓她放足。彼時徐氏只嘆道世風如此,她又纏足多年,此時放了便白白遭罪,且他日交際時,怕還要被人說道,便是尊貴如開過之後,一雙大腳不也讓人非議多年。

後來他雖與楊恬同住,但當時給楊恬治病要緊,哪顧得上其他,且就算是未過門的妻子,到底還未過門,蓮足這樣私密事也是不好提起的。

如今麼……

沈瑞將掌中的小手握了又握,終是偏過頭,在她耳邊低聲問道:“纏足不良於行,不若放足可好?”

楊恬正一邊兒瞧着周遭風景一邊兒記着路,忽聽得這句,不由一怔。

纏足真是兒時最痛最痛的記憶。

那是生生的斷骨之痛,每踏一步都痛徹心扉。

那時候母親還在,她忍不得時嚎啕大哭,母親便也跟着哭,只說是爲了她好,說夫婿都是喜歡這般蓮足女子的。

一缸血,一缸淚,才纏出這一雙三寸金蓮。

而如今,她的夫婿,卻問她,放足可好。

“……二哥這是……”她怔怔的,把舊時稱呼都叫出來了。

沈瑞見她臉上寫滿疑慮隱憂,忙安撫道:“你別多想,我是想到這兒就問一句。這雙腳,日常走路也不便宜。且你還說要與我騎馬、練拳。騎馬不說,陸家嫂子教你那拳法我也看了,你做來也只是練練臂力罷了,腳下幾乎沒挪動,如此也達不到鍛鍊目的。我便想着爲了你好,不要這小腳也罷。我知世人皆以此爲美,然我並不覺得,我只想你舒服自在。”

一股暖意從心底涌到鼻端,薰得她眼眶也有些發紅,楊恬連忙取了帕子按了眼睛,口中卻嗔道:“你瞧,這是要去給母親敬茶呢,偏你還招我……若是花了妝……”

沈瑞也發覺不當這時候提這茬,真讓她哭花了妝可還得回去補,真是要誤了時辰了,不免懊悔,忙道:“是我思量不周,好恬兒,莫惱我,莫哭莫哭。”

又岔開話題,故意逗她道:“我可要長個記性,虧得是在咱們家裡,若是回門時惹得你落淚,豈不是要吃舅兄老拳了。”

被他這番說笑,楊恬也拋開了那淚意,破涕而笑,揶揄道,“我早上看你耍那套拳,我大哥可敵不過你。”

沈瑞故作大驚道:“大舅哥出拳,我哪裡敢擋,只有乖乖捱打的份兒吧。”

兩人一路說笑着進了上房,上房裡徐氏以下諸人都依次坐好,等着新人敬茶。

沈家二房的人楊恬原就都是見過的,族人也只幾位眼生,那微微些許的緊張,也在衆人熟稔的調侃中消失殆盡。

徐氏喝了媳婦茶,給了媳婦見面禮,受了妯娌族人的道賀,也極爲開心,勉勵他們小兩口幾句,旁人又哪會有什麼爲難,一應規矩禮節輕鬆而過。

小兩口又去家祠與沈滄行了禮。

徐氏站在祠堂門口,望着兩人的背影和丈夫的牌位,微微溼了眼眶。

待他們起身出來,她才低聲吩咐沈瑞道:“擇個日子,也去與孫老太爺,與你……嬸孃道一聲……”

楊恬知是沈瑞生母,忙連聲應下。

沈瑞心下感傷,也攙扶住徐氏,嘆道:“母親放心,兒子這就去安排。”

下一步,論理新婦當要洗手作羹湯。

但大戶人家,哪裡又會真讓新媳婦下廚炒個菜端上來!

新嫁娘通常是到廚下,象徵性的擇兩根菜,吩咐廚娘幾句做法,待這邊做好端進屋裡,她親手把第一盤菜放到婆母面前也就是了。

楊恬也是如此,不過她細心打聽了徐氏的口味與喜好,這一桌子菜裡就有半桌子是徐氏所愛。

上了菜,她就挽了袖子持筷侍立在徐氏身旁佈菜。

徐氏只讓她夾了箸菜,盛了了一碗湯,便拉她坐下,笑道:“家裡盡有婆子丫頭,你來陪我吃便是最大的孝心。”

楊家俞氏也是不用王研立規矩的,楊恬也不扭捏,大大方方謝過徐氏,落座用餐。

一桌用飯的還有三太太田氏、五房鴻大太太郭氏等族人女眷,瞧這婆媳融洽,便也是沒口子誇讚楊恬,調侃徐氏得了好兒媳。

一家子和和美美,徐氏也是越看楊恬越歡喜,這一頓飯間,臉上的笑容就不曾斷過。

用罷飯後,衆族人都告辭而去,徐氏拉了楊恬的手叫她過來說話,轉而又讓人叫來了沈瑞。

兩人到齊,徐氏方斂了笑容,嘆了口氣,道:“昨兒個後半夜,英國公夫人歿了。今早國公府來報的信兒。雖咱們家是剛辦了喜事,這紅白事撞上不吉利,但國公府到底不同,別說瑞哥兒與那府會哥兒的交情,就是我也當去弔唁。”

她拉了楊恬的手,道:“恬姐兒,卻是委屈你了,應這禮節,隨爲娘去一趟,回來再請個符去去晦氣。”

楊恬忙道:“母親說得哪裡話來,我與張二奶奶也是手帕交,原也當去的,哪裡又委屈了。”

昨夜英國公府的人匆匆離去,沈瑞便有了猜測,如今見果如所料,也跟着嘆了口氣。

張會不是承重孫,無需守孝三年,只一年孝期,但這一年又不知道要耽誤多少差事去,尤其壽哥本是要讓張會去山西的,現下不知道會換成何人。

他得去英國公府與張會商量一二,保不齊這兩天壽哥還會找他詢問。只是不知道今日弔唁,張會有沒有空閒能單獨說話。

*

英國公府已是一片縞素。

沈瑞在門前下了馬,徐氏與楊恬的馬車則被引到小路去了二門。

英國公張懋共有七子,嫡長子已故,眼下是二子張鋼、四子張欽、五子張鎡在前門迎客。三子張銘、六子張鎮、七子張鉉在府內忙諸般喪儀。

沈瑞到時已不早了,朝中諸位大員基本都來致祭過又趕去上衙了,沈瑞沒見着楊廷和,倒見着了楊慎。

楊慎也是已拜祭完了,是要等着內裡俞氏與王研婆媳出來纔好一道回去。

沈瑞與他招呼一聲,便先往靈堂前與英國公張懋見禮。

張懋年近七旬,鬚髮皆白,但因身子強健,原本看上去不過半百,一派猛將風采。而此時的他卻是臉色暗淡,頗顯出幾分老態。

想想也是心酸,他已送走了髮妻、送走了長子長媳,如今續絃也去了,人到這個歲數,如何不感傷。

張懋對沈瑞並不陌生,且昨日楊府吃酒,還見過他,此時待他行過禮道過節哀,老公爺嘆了口氣,道:“傳臚公昨日大喜,今日卻是敝府攪擾了。”

沈瑞連忙道:“國公可折煞小子了。”

英國公張懋可謂位高權重,因而前來弔唁賓客衆多,這兩句話對答間,又有幾位官員被領過來道惱。

沈瑞不好佔用主人家太多時間,便告罪往靈堂去。

張懋回頭瞧了一眼身後跟着的幾個孫輩,點手喚了張會爲沈瑞領路。

張會躬身應是,領着沈瑞走出幾步,才歉然低聲道:“事有不巧,讓你這新郎倌……”

沈瑞忙打斷他道:“二哥怎的還說這外道話。”又道,“不知道二哥這邊可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二哥儘管吩咐。”

張會苦笑搖頭道:“一時也不用。只是差事上的事兒……唉。”

行至靠近靈棚處,僧道唸經作法,人聲嘈雜無比,反倒是能說上幾句要緊話。

張會佯作無意打量了一下四周,才低聲道:“這幾日我是出不去了,也沒法與你商議,有些話,回頭我讓杜老八帶給你。”

沈瑞點點頭,道:“我也是怕那位着急垂詢,我應答不上,纔想與你先說一說。”

張會嘆了口氣,道:“最近……山西那邊兒糧倉接連爆出舞弊來,想也知那位會着急。我原想着等你成親之後,好好謀劃謀劃,偏這個時候……”

沈瑞也是默然,拍了拍張會胳膊以示安慰,見又有張會堂兄弟領賓客往靈堂祭奠,便轉開話題問道:“老夫人,是風寒之症麼。”

張會點點頭,卻面色欠佳,似乎並不想聊這個話題。

這位繼室祖母初嫁來時對他與大哥是不冷不熱的,祖孫感情十分淡薄。

倒是大哥娶妻後,繼祖母不知是想通了還是怎的,突然就將管家權交到了大嫂手上,後又在大嫂有孕時,帶着他妻子趙彤一起管家,硬生生不讓二房四房那些人沾手。

至此,張會方纔對這位祖母生出點兒好感來。

如今老夫人歿了,張會也不是全然不難過,不過更多的,卻是疑心。

說起來,這位繼室許夫人比老公爺小了近二十歲,現下還不到五十,本來身子骨還是很硬朗的,不想這次風寒倒是嚴重起來,拖拖拉拉幾個月,竟拖成大病症,最終死於高熱不退引發的心肺衰竭。

時值遊氏待產、趙彤有孕,張侖張會兩兄弟不免懷疑府裡有人動了手腳,只是一直沒查出什麼來。

這些卻是不能爲外人道了。

轉而到了靈堂上,白色幔帳將室內一分爲二,世孫張侖披麻戴孝持孝子棒在帳外答禮,帳後,則是女眷拜祭之處。

而此時,楊恬也隨着徐氏到了靈堂,瞧見披麻戴孝跪在棺木一側的世孫夫人遊氏,不由心驚。

大約因着孕吐不止的關係,遊氏原本頗爲豐潤的身材如今已瘦得有些脫相了,昨夜又整宿未眠,如今臉色蠟黃,未施粉的顴骨上妊娠斑幾乎連成了片,雙眼哭得紅腫,滿布血絲,嘴脣也裂出口子滲出絲絲血來,再讓喪服一襯,更顯得憔悴異常。

論理她已懷胎九月有餘,應是肚子頗大了,可不知是不是孝服寬大的緣故,此時她跪在那裡,並顯不出肚腹來。

周遭來祭奠的貴婦人頗多,遊氏這個樣子,衆人看了不免憐惜,口中誇着遊氏至孝,卻也勸她多多顧惜自己。

遊氏沙啞着嗓子一一謝過,又落淚哭訴祖母待自己如何如何好,她這一去自己如何如何傷心云云。

周圍應和勸解之聲連連。

楊恬喉頭發乾,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半晌才吶吶向趙彤道:“大嫂這……”

趙彤也是滿臉的疲憊,什麼話也沒說,只捏了捏楊恬的手。

徐氏已是過去溫言安慰了遊氏,見堂上人越來越多,便也不多留,又由着趙彤領了她們出來。

出得靈堂,徐氏便開口告辭,趙彤雖是要料理喪事忙得腳不沾地,卻仍堅持要送徐氏與楊恬出去。

徐氏嘆了口氣,握着趙彤的手拍了拍,溫聲勸她道:“你也是有身子的人,還要自己多保重。你與會哥兒都叫我一聲伯孃,我便作長輩說一句,你別見怪——這一大攤子事兒不好操持,你也別事事要強,該歇着便要歇着去,自己身子骨要緊,孩子要緊。”

趙彤聞言紅了眼圈,哽咽道:“伯孃句句良言,我豈會不知好歹。伯孃、恬妹妹你們放心,我會照顧好自個兒的。”

她頓了頓,又去拉楊恬的手,道:“我也不虛說客套話,今兒到底還是委屈妹妹了,回去多用艾草掃一掃,別不當回事兒。”

楊恬嘆氣道:“好姐姐,便別惦着我了。”頓了頓,到底道:“方纔母親說的話,你也別不當回事兒,不要嘴上應着,卻不肯做,莫送我們了,快快回去罷。而且,我們不好勸大嫂子,你也勸勸她,她那個樣子……唉,現下你們自己身子要緊,旁的又算得什麼。”

趙彤嘆了口氣,低聲道:“也是沒法子的,你不知道府裡這些嬸孃妯娌們。……大嫂雖是駙馬府出身,但到底只是記在公主名下,實是庶出,原就沒少被人揹後嚼舌頭。現在又是冢婦,這種時候,是怎樣也要做足禮儀的……”

徐氏楊恬皆是嘆氣,又勸了兩句,才作別,往二門去乘車。

沈瑞這邊因也沒和張會說上幾句話,便告辭出來,匯合了母親妻子,一起出了英國公府。

剛拐過街角,就見楊家的馬車已等在那邊,方纔沈家進英國公府時,楊家正是拜祭完準備告辭時,雙方只一碰面而已。

雖說三日回門前,論理是新娘子不會與孃家人接觸的,但既碰上了,也沒有強裝看不見的理兒。

大街上不便下車見禮,彼此挑了車簾見了面,俞氏與徐氏寒暄兩句,楊恬則在僕婦們打起的布帷遮擋下上了楊家的馬車。

沈瑞素來待楊恬極好,俞氏與王研又見楊恬如今雙頰紅潤,氣色極好,也就沒有什麼不放心的,只反覆叮囑了,新嫁娘往喪家去到底晦氣,回家可要好好祛晦纔是。

辭別楊家人回了沈府,家中正是擺午飯的時候,飯後徐氏留了楊恬與何氏下來,交代了管家事宜。

何氏早早的就已歸攏好賬目,帶過來交割。

她母子當初得徐氏收留已是感激非常,幫着徐氏管家也是盡心盡力。她素來聰明,人又正直,且有近三十萬兩撫卹銀子傍身,真無所圖,管家時便一概皆循老例用老人,賬目更是清清爽爽,此時交權唯感輕鬆,更無絲毫戀棧。

徐氏也不是讓楊恬立時就上手理事,新婚也總有個把月鬆散日子的,只叫她先拿了賬目回去,大致瞭解一下家中情形,待歇過乏來,再由何氏幫着她一點點將家事理順。

徐氏指着何氏笑道:“一事不煩二主,我便都託給你了,你莫要躲懶,好好幫幫你弟媳纔是。”

何氏笑道:“乾孃真個偏心,這是心疼新媳婦,要我這勞碌命再接着勞碌呢!”

徐氏拉着兒媳婦的手,毫不遮掩喜愛之情,笑道,“卻叫你說中了,真是心疼恬丫頭。便你能者多勞罷,莫累了我兒去。”

何氏也有心湊趣,作出吃味的樣子,掩面佯泣,卻是嚶嚶兩聲便撐不住自己笑了出來。

登時一屋子笑作一團。

楊恬也是開心大笑,轉而想起方纔在英國公府所見種種,又是爲自己慶幸,又爲趙彤遊芝妯娌嘆息。

下晌回到九如居時,聽聞有人來訪,沈瑞往外書房去與人議事,楊恬便自顧自小憩片刻補眠,看了會子賬目,整理了一番自己嫁妝。

直到晚飯時分沈瑞方回來,兩人牽着手往上房去吃了晚飯。這頓又是一大家子一處用飯,院子裡傳來早早吃罷飯的小孩子們玩鬧的聲音,一家子其樂融融。

飯後回房,楊恬便忍不住向沈瑞感慨一番,低聲說了英國公府內眷之間的暗流。

沈瑞也是皺眉嘆氣,他早從張會口中得知英國公府內鬥得厲害,但這個時候,委實是“內憂外患”。

下晌來訪的不是別人,正是張會的心腹杜老八。

*

杜老八一個粗人,說話雖糙,禮數上倒也不差,先就謝罪表示不該來叨擾新郎倌,“實是多樁事趕在一處了,東家讓某來向沈二爺討個主意。”

客套話說罷,他便直言三樁事,往山西去是一樁、京衛武學是又一樁,還有一樁,竟然是有風聲,會昌侯孫銘正在謀掌府軍前衛事。

前兩樁也是沈瑞要與張會商量的事,倒沒什麼,這後一樁,卻着實讓沈瑞吃了一驚。

“這消息,可靠與否?”沈瑞忍不住確認道。

這孫銘不是旁人,便是以庶長孫的身份隔代承爵搶了張會外祖父這庶長子的爵位,後又百般算計了張會外祖父與舅父,甚至用子蒸父妾這等流言污衊張會舅父,致其含冤而亡。

血緣上算是張會親人,實則真是仇人一般。

而這孫銘也素來會鑽營,當年在土木堡之變後娶了代宗皇后的妹子,奪門之變後英宗重登龍椅,這位便迅速讓原配“適時死了”,續娶了英宗的外孫女。翻臉之快,用心之狠,着實讓人咂舌。

府軍前衛原是永樂年間成祖皇帝爲皇太孫所選幼軍而設,後一直爲天子親軍,其重要性不言而喻,一直也是皇帝的親近人掌管。比如弘治元年便是有擁立之功的武靖伯趙承慶掌管(趙彤父親),後趙承慶調去了南京,其長子趙弘澤也入了府軍前衛。

如今張會如何會叫孫銘這人面獸心的東西得了這要緊位置去。

“消息是先豐城侯的侄子李熙與東家說的。前兩天東家因着二爺你成親事忙,也就沒尋你。頭晌李熙來弔唁了,又提起這事……先前某也去打探了一二,當是準的了。”杜老八道,轉而又介紹起豐城侯家來。

“原本是先豐城侯李璽掌府軍前衛事,去年李璽沒了,府軍前衛的事兒就是新建伯李振先管着。李振年歲也不小了,身子骨也不大好,最近上摺子辭差事。而李熙過來說這些,是想走英國公府門路,問他們家襲爵的事兒。

“先豐城侯李璽是這支唯一嫡子,生前沒個兒子,娶了一堆妾室,就是不肯過繼庶弟所出幾個侄兒,偏到嚥氣也沒生出個兒子,如今爵位還懸着,府裡已是打成一團了。

“依着規矩,李璽的庶長兄李旻,作爲老伯爺的長子,是可以承爵的,只可惜了,這李旻如今四十多了也是沒兒子,不免又涉及香火傳承。太夫人倒還健在,其實也可以做主給給李璽過繼個嗣子,名正言順承爵,只是太夫人瞧庶出皆不順眼,遲遲不肯開口。而幾個庶子也爲爭這嗣子打得不可開交。”

沈瑞聽得頭大,不由擺手道:“這李熙來求作這嗣子?這等家務事,便是英國公府也不好插手吧?”

杜老八虯髯抖了抖,嘿然笑道:“二爺你再想不到,這李熙卻是李家難得的聰明人。他也同我們東家說了,如今府裡的這些庶出子侄都沒差事在身上,就算當了嗣子得了侯爵,也不過一虛銜。倒是李旻如今已是千戶,放過外任,如今在中軍都督府當差,若能襲爵,便能有實權。”

他頓了頓,加重語氣道:“那豐城侯原就掌府軍前衛事,如今李旻承爵,未嘗不能接着掌管。”

沈瑞也扯了扯嘴角,怪道這李熙找上張會,又透露會昌侯孫銘覬覦府軍前衛的消息。

“他這是爲伯父來謀爵位?”沈瑞略一思忖,便淡淡道:“他莫不是想伯父承爵,然後他再過繼到伯父膝下?”

杜老八一擊掌,笑道:“二爺猜的不錯!”

沈瑞端茶飲了一口,道:“這人果然是個聰明的,只是能斷然捨棄生父,只怕也不好相與。那李旻又是怎樣的人?”

他也是嗣子身份,有些話卻也不好深說。

他沈瑞空是個古人殼子,一過來就被沈源迫害,若不是自己使計求活,只怕也和原主一樣殞命了,與沈源非但無半分感情,說有仇都不爲過。因而過繼二房絲毫負擔都沒有。

但是李熙與他又不同,誠然像沈源那禍害,這長輩不慈子孫離心也是正常,但李熙到底是自幼被灌輸以孝立身的純古人,能爲了前程不要親爹,自己謀劃這樣的計策,也絕非善類。

既這“孝”字不用提了,而沒了“孝”,只怕離“忠義”也同樣有十萬八千里距離。

沈瑞固然不想孫銘那種人掌了要職,卻也同樣不想幫忙幫出個白眼狼來。

“某也打聽了一二,這李旻當初是放到廣東的,聽聞是剿蠻寇有功才升遷回京裡。在京裡口碑倒還不錯,不是紈絝。”杜老八道。

“至於這李熙嘛,”他摸了摸虯髯,露出些不屑來,“原先倒沒看出這麼‘有出息’,在他那個圈子裡沒什麼劣跡卻也毫不起眼。李熙父親也就尋常人一個,在家中行五,也不是最幼,不得寵也沒職銜,怎麼着也是輪不上爵位的,也難爲李熙能想出這麼個招來。”

沈瑞沉默片刻,又問:“孫銘那邊,打聽得如何?”

杜老八收起嘲諷來,一臉正色,道:“這也是眼下東家有些着急的地方,孫銘,走的是丘聚的門路。”

見沈瑞驟然眉頭緊鎖,杜老八嘆了口氣,道:“要不是他找的丘聚,還真不好查他。自那事兒之後,某也是叫兄弟們多注意丘聚注意東廠動靜的。咱們還有個車馬行就在大時雍坊那宅子附近。”

他見沈瑞並無言語,便微微傾身,道:“原本我們東家也是要想轍立時料理的,如今卻是苦於出不得府了,又生怕這幾日就叫孫銘那廝得了手去,這才叫小的趕緊來求助二爺你。二爺,你看,是找張公公(張永),還是尋小劉公公(劉忠)纔好?”

沈瑞思索良久,嘆道:“還是找張公公吧,這事兒,小劉公公不好開口,張公公幾個都督府都熟些。”

而且,張永和丘聚不對付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劉忠至少現在還能裝成中立派,不曾曝露。

“我這就叫人去給張公公下帖子,他若不當值,明日便能商量個章程出來,便是不讓自己人上去,也斷不能便宜了仇家。”沈瑞想了想,又道:“李熙光想着自說自話不行,李旻是怎麼個意思?”

杜老八搖了搖頭,道:“李熙這小子怕不是想着有了英國公府作靠山,李旻能白得個爵位,自然會認下他這有靠山的嗣子。事出倉促,我們東家也沒同李旻私下碰過面。倒是李旻也來弔唁了的,卻不是同李熙一道。要不……”他猶豫道,“二爺可要見李旻一見?”

話一說完,他自己忙又撥浪着腦袋,道:“既是他求咱們,二爺稍待,某去透個話給李旻,看他反應,他若是識相的來拜見二爺,便就拉拔他一把,若是他不識相,咱們自也不用費心了。”

沈瑞思量一番,道:“李旻有軍功,若是可用之才最好。那就煩勞老杜你辛苦一趟,儘快透了話去,就說明日我會出門。他若有心,自有法子遇見我。若能在見張公公之前見着他,是他的運氣,也許,也是我們的運氣。”

杜老八連連應了。

此事談妥,又說起頭兩樁事,杜老八道:“東家也是犯愁,京衛武學他經營許久,捨不得前功盡棄。趙家大爺在府軍前衛穩穩的,沒必要挪動。趙四爺麼,我們東家的意思是,四爺於商事上更有天分,他不想讓四爺接武學,想讓四爺接往山西去的差事。且四爺祖父當年到底是曾打過韃子,當地還有些老交情。”

“遊家五爺着實年歲太小,遊家幾位年長的卻是才幹平平。蔡家六爺是個有本事的,但蔡五爺掌了豹房勇士,只怕皇上不會再將京衛武學交到蔡家手裡了。東家說,高文虎就是太實誠了,怕鬥不過兵部那些文官,不然他倒也合適。餘下的,安遠侯府……”

沈瑞笑着搖了搖頭,嘆道:“張二真是九竅玲瓏心,這些算計得明明白白。他呀,就是太護食,要知道,天下的好處哪能都歸咱們呢。”

說着又正色道:“京衛武學其實已整頓得差不多了,誰也抹不掉他的功勞去。倒是眼下山西是皇上最惦記的,能爲君上分憂,才能立得穩。我贊同趙四哥往山西去。至於京衛武學這邊,你說與他,不妨試着放手,若皇上垂詢,也讓他直言並無合適人選推薦,請皇上聖裁。不戀棧權位才能顯出他的忠心,才能得聖心。他日孝期滿了,沒準兒有更好的位置等着他。”

杜老八垂頭想了又想,終是點頭道:“二爺放心,話我一定帶到。”

*

聽得楊恬說起英國公府內鬥,再結合張會先前所說,都是爲了國公的爵位。當然,這個爵位含金量倒是極高,非尋常侯爵伯爵可比。

沈瑞摟了楊恬,下顎摩挲着她頭頂,嘆了口氣道:“有爵之家,不免總有人心裡惦着是鐵桿的莊稼,要爲那爵位搏上一搏。”他忍不住又小聲嘀咕了一句,“卻也不看看是什麼時候,真是與人添亂。”

不過也知道,要想這樣奪爵紅了眼的人傢什麼“一致對外”,那是別指望了,只怕還整要聯手外面來對付家裡呢。

他素來不瞞着楊恬,楊恬也被楊廷和培養出了一定的政治敏感度,沈瑞便索性攬着楊恬,把下午杜老八過來提及的一些他與張會的謀劃簡單說了。

又歉然道:“可惜了明日要出門去辦事,不能在家好好陪着你。等回門那日,咱們回程時,往西苑轉一圈去,可好?那邊有一家館子的魚做得極好。魚這東西,還是當場吃熱的好,買回來便不好吃了。”

楊恬依在他懷裡,仔細聽着他講述,聽得這句,便笑道:“我又不是那三歲小童,還硬要你陪着不成。”

轉而低聲一嘆,道:“如此說來,也難怪遊姐姐和六姐姐(趙彤)會那般了,總要穩住家裡,張二哥你們纔好在外施展。”

沈瑞聽了不由一笑,卻又緊了緊手臂,認真道:“恬兒,我卻想你知道,沒有什麼比生命更重要。當然咱們家沒那種鐵桿莊稼讓人去搶,但若有其他的事兒,你一定不要硬撐着,一定要先保護好自己,旁的什麼都是虛的,人安康纔是真的。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楊恬嫣然一笑,揚起頭來,輕輕吻了吻沈瑞下頜,“我會保護好自己。而且,你也不會讓我到那樣境地,是不是?”

沈瑞慢慢綻出個笑容來,擒住了她紅潤櫻脣。

*

三朝回門這日,沈瑞夫婦起得極早,收拾妥當了一應禮物,又往徐氏處報備,說歸來時要去西苑遊玩一番,晚飯就在那邊用了,略晚些再回來。

誰知道,這場西苑遊玩卻未能成行。

兩人才到楊家不久,剛剛上茶說話,外面就有人急急來報,說英國公府的人來了,口口聲聲喊着救命。

來人重孝在身,楊家下人原是怕衝了姑奶奶回門的喜氣,但聽聞是英國公府,又喊着性命攸關,便也不敢怠慢。

俞氏與王研驚疑不定,楊恬卻是顧不得許多,聽聞是兩個穿孝的婆子,便叫人帶到二門,自己親自過去問。

那兩個婆子都是趙彤身邊的人,皆有功夫在身,一路騎快馬出來,先往沈家去了,得知兩人今日回門,便又趕來楊府。

兩人一頭是汗,氣喘吁吁,一見楊恬便立時跪倒地上,哪裡還顧得客套話,磕頭求道:“我們世孫夫人動了胎氣,突然發動了,還請沈二奶奶身邊桂枝媽媽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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