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時辰前,醉人館二樓裡間——
“你就不擔心?”大糉子問小糉子。
“擔心有個屁用,”小糉子、不,李達從窗戶外悄悄探了探頭,偷窺了一圈,街道上人水馬龍的,沒看到有埋伏人手。
“正好,趁着郭通的人不在,我先風緊扯呼了。”
“你去哪裡,我很擔心良妹,想去龍飛酒樓看一眼。”
“你這就是標準的言情話本里,男二號的想法,總認爲女主不行,但你要證明的,其實是自己夠行,這時去有個屁用,看來你做了這麼多年備胎不是沒有理由的。”
惡面陳和李達不歡而散,惡面陳糾結了許久,叫小梅拉了輛馬車,直往龍飛酒樓趕去,等感到門口時,正好聽到了良白羊義正言辭的那一句,心思頓時複雜起來,隔壁女神終於跟土財主鬧掰了,離婚後卻沒有和隔壁老王好起來,轉而投入了高富帥的懷抱,所以隔壁老陳心酸了。
古代女子地位低下是常識,七出、三不去什麼的就不提了,《婚姻法》更是屁股歪的不可思議,但是有一點很重要,無論《漢書》《唐律》《宋刑統》元《通制條格》《大明會典》,還有不大可能出現的《大清律例》,上面都有明文記載,女人其實是可以主動離婚的。
行話叫義絕。
但在這個男性爲尊的世道,這種方式對於男性的侮辱比送老婆還要強烈,大概相當於女人挺着大肚子走到男友面前,一臉痛不欲生說這不是你的種,咱們分手吧。
哦,雖然這事郭老大也經歷過,但老話又說過,愛是一道光,綠到你發慌,不到最後一刻,你永遠想象不到你頭頂的帽子有多沉。
場上更是一片譁然,吳茉莉更是兩眼全是小星星,崇拜的一塌糊塗,於女漢子來說,這比公開出軌還刺激。
‘咔嚓’一聲,郭通手上的梨木扶手被硬生生捏成粉末,他老人家鐵青個臉,恐怖氣場全數爆發,一字一句,“你真是好大的膽子!”
畏縮害怕的少年人這時卻擋在了良白羊面前,生嫩的眼角上雖然依舊忐忑不安,但眼中卻沒有半點恐懼。
‘那個少年是——’
惡面陳頓時想了起來,這個少年人是從那兩個邪道手上,與良妹一同救出來的,一路上因爲中了妖法處在昏迷中,也着實沒什麼印象;現在一看,這少年人一身衣裳非富即貴,不過皮膚黝黑,面相普通,卻也不像是權貴子弟。
但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自己居然看不出對方身上有無拳術的痕跡。
“大膽?”良白羊露出嫵媚笑容,“郭通,你是想反對我皇明律例嗎?”
郭通冷笑一聲,緩緩站起身來,道:“你少糊弄老子是個白丁,沒有退婚書,你拿什麼離,沒有正當理由,你又憑什麼離!”
雖然他惱怒的很,但他也明白,夫休妻,妻罷夫,完全就是兩種難度。
“《明法·戶律》第十六條,夫因利賣妻者,妻可議和離,不坐,郭通,你做了什麼腌臢事,真的需要奴家說出來嗎?”
郭通眼中詭光一閃:“郭某做事行的正,做的直,從沒做過什麼有愧人心的事,但你要是勾引他人可是要浸豬籠的。”
良白羊冷笑,“你當然不會承認,你這般姿態,倒是讓奴家想起了當年的你,不過你以爲奴家沒有後手嗎?”
郭通心一沉,他從一開始就感覺有些不對,現在他才明白過來,這不對勁的根源就是眼前的少年,尤其是當良白羊附在對方耳邊說話時,這種不安更強烈了。
少年人似乎沒有在人多的場合說話的經驗,臉色漲的通紅,嘴巴顫顫抖抖,纔在良白羊的鼓勵下,鼓足了勇氣,道:“我代表乾爹問你,當年你自己做的事,到底承不承認,如果你不承認,那麼我們王家給人開堂口的權力,就、就要收回去!”
郭通面色瞬間鐵青,他終於意識到自己最恐懼的東西出現了,這賤人不僅帶回了漢留王家的人,而且取得了他的信任。
“你算什麼東西,敢這麼跟郭爺說話,誰知道你是哪家的賤種!”有人怒道。
少年人眼眶中淚水直轉,帶着哭腔道:“洪門九道十八姓,尊紅山上鼎立公,我是王鼎公的後人王人鳳,你們誰要跟我插場子對招牌?”
少年人拿起四個酒杯,分別倒了三分之一、四分之一、五分之一,然後搭了個奇怪的山狀,掐幾個古怪的手勢,看起來滑稽又好笑,但是郭通的心情卻漸漸沉入海底,這在洪門中叫不分貴賤一碗酒,相互一杯套招牌,不是正宗傳人,不會傳這手號,外人更是不清楚。
郭通猛的擡起頭,眼冒血絲的盯着良白羊,結果就看到這女人似笑非笑,輕輕摸着少年人的頭,讓王人鳳小臉通紅,雙眼眯起;這好像就在說,自己能把她給男人玩,她照樣找個小男人過來玩你。
“抱歉了各位,今日正好是戶籍衙門的辦公日,老夫手上正好多了一張退婚書,府衙自然要爲百姓便利着想。”
那位江寧府的師爺笑眯眯的掏出一張卷宗,白紙黑字,‘……凡爲夫婦之因,前世三生結緣,始配今生夫婦,若結緣不合,比是怨家,故來相對。妻則一言數口,夫則反目生嫌,似貓鼠相憎,如狼羊一處。既以二心不同,難歸一意,快會及諸親各還本道,願妻娘子相離之後,重梳蟬鬢,美畫娥眉,巧逞窈窕之姿,選聘高官之主。解怨釋結,更莫相憎……’
就差雙方在空白處簽下姓名了。
“夫君,你籤還是不籤?”
郭通表情突然平靜下來,“這就是你想要的?”
“是。”
“我簽下了這張紙後,是不是就代表着,王家人自此之後,不再插足揚州洪門堂口之事?”
“我可以保證,不再插手,”王人鳳小聲的道。
“好!”
郭通手指在背後動了動,黑心蚊面色一凜,悄悄退回了人羣裡,這是代表着要立刻派人斬首的意思。
不管多大的人情算計,人死了,那都是一了百了了。
良白羊鄭重其事的將退婚書收入懷裡後,露出最好的笑容來:“我良家人設的宴,郭家外人還是不好參與的吧。”
“良姐乾的漂亮!”要不是自家老爹按着,吳茉莉能蹦到桌子上去。
其它人基本上全是目瞪口呆,暫時還緩不過神來。
郭通已經丟盡了臉,或者說性格舉動完全在對方預料中,軟刀子割肉,正中了對方的算計,這個時候反倒是徹底冷靜下來。
“好歹也是夫妻一場,飲一杯酒水都不行?”
“奴家不是那麼小氣,只是接下來的事,您在場不合適。”
良白羊轉過身子,忽然嬌笑道:“一夜夫妻百日恩,今日王家家主王人鳳作證,我良白羊願意改嫁入戶,給亡人鼎公老爺守活寡,鬼婚冥配,坐這王家的太奶奶之位,生前死後,不要王家一點家產,只求生時非夫婦,死者葬同穴,所以今日請大家來,參加的不是離宴,而是婚宴。”
良白羊眼冒寒霜,一字一句,“還有就是,今日過後,做爲王家唯一的長輩,漢留十八姓之王姓,這揚州洪門漕口的龍頭,日後便是我王羊氏說了算!”
啪!!
整座桌面四分五裂,湯水吃食灑的滿地,一道凶神惡煞的黑影腳跟踏在地面,十來塊青石板磚同時崩裂,轉步崩拳,就像是攻城錘撞在城門的巨大動靜!
轟!!!
好似風暴炸開,郭通暴烈兇橫的一拳,竟然被少年人馬步橫架,兩條手臂青筋暴起,筋肉如鐵,氣血裹在表面,王人鳳哪還有之前半點畏畏縮縮,眼神堅定的道:“不許你欺負我白羊阿姐!”
兩人腳面上全是泥灰色的粉末。
“動手,”黑心蚊怪吼一聲,內八堂外八堂,漕幫忠心的幹事全部拔出了刀具武器,向良白羊撲了過去,外面源源不斷衝進的漕幫打家。
早已等候多時的笑面狼帶着一小部分忠於良嫂的護衛擋了過去。
“看什麼看,還不幫我乾女兒出氣,”老鴇婆有氣無力的道。
兩個龜公拳師二話不說,加入了戰場。
“人情債難還啊,”吳館主嘆了口氣,看似輕輕一拍,桌面翻起,直接撞開了十幾人。
胡旦角掐了個梨花指,梨花槍擋住了躍躍欲試的吳茉莉,一笑傾城,“男兒家的事,女孩子不要插手。”
“您幫不幫我姐兒出氣,不然你兒子我回頭就打了!”一個寵妾扭着富商的腰肌,惡狠狠的道。
“幫、幫幫,”富商有氣無力的一聲喊,一揮手,重金僱傭的護衛撲了過去。
場面亂的一塌糊塗,整座酒樓成了戰場。
“叔,我們打誰,”牛鐵膽傻了吧唧的問。
“打、打個屁啊,看熱鬧!”牛舵主二話不說,對着頭皮就是一巴掌,怒其不爭的道。
“洪拳拳系最年輕的拳師王人鳳,還有這麼多拳師打家,連弩都動了,到底什麼情況,”刀疤男只感到嘴裡泛苦,兩眼呆滯看着眼前的刀光劍影,他真的只是來噌個飯而已。
……
一座千料大船突然出現在了揚州河河面上,氣勢洶洶的往河岸碼頭撲去,李達這個小糉子站在甲板上,一腳踏在炮口,滿臉的意氣風發。
“你怎麼提前招呼我們了,計劃有變,怎麼變了?”項管家老臉滿是問號。
“大體上不變,細節上有一點點改動,不用特別在意。”李達咧嘴一笑。
“什麼細節變了?”項老管家直覺上感到一絲不妙。
“臨時增加一項,”李達頓了頓:“揚州城七個碼頭,給我一座一座的轟過去。”
“老子要踏平漕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