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街是津門這片北方漕運總樞的核心商業區,當年漢朝、唐朝、宋朝都曾在這裡設下鹽場,按照風水先生的說法,這裡前水後山、左豹右虎,是龍顎珠之地,也就是俗稱的逆鱗所在。
龍不死,逆鱗存,當年建文二年,明成祖朱棣就是奪了這裡,徹底斷了建文朝的氣運。
津門就是明朝的逆鱗,而北大街又是津門的逆鱗。
北大街楊府老宅,僕役匆匆,端着銅盆毛巾,銅盆上有烏黑血水,毛巾裡有穢物痕跡,家主楊德謀正焦急的來回踱步,終於,津門最好的郎中走了出來,擦了擦汗,道:“老太爺緩過來了。”
楊德謀大喜,吩咐下人好好招呼郎中後,便匆匆走進房間,一股難聞噁心的氣味撲面而來。
牀上躺着的,是曾征戰關外、東南、西藏,歷任薊鎮總督、兵部尚書、東南剿匪總帥,加封一品侯、太子少保的楊化坤老帥。
只不過如今這位躺在病牀上,屎尿不能自理,瘦的皮包骨頭的老人,很難與當年金戈鐵馬的楊帥相對應。
“德謀來啦,”老人勉強起身,沙啞道。
“是,爹,是我。”
楊德謀趕緊跪在牀前,握住了老人的手。
“呵呵呵呵,老夫差點以爲自己這次撐不住,要去見陛下了。”
“不,不會的,爹你這一次一定會逢凶化吉,”楊德謀斥退了所有下人,猶豫了下,小心道:“爹,如今當朝陛下是宏吉帝,您說這話要小心。”
“小心個什麼,一臣不侍二主,我楊化坤這輩子只有一個君上,君爲成綱,夫爲子綱,你說說看,這世上哪有弒父弒祖的君主!”楊化坤暴怒道。
“是是,父親您息怒……”
楊德謀勸了好一會兒,才讓這老人息了怒火,而楊化坤忽然揪住他的領口,把這個四十來歲的家主拖到嘴邊,眼神奇異的道:“藥賣的怎麼樣了?”
“爹,都按照您的吩咐,利益均沾,跟津門的各方權貴合夥共享,保證沒人找我們的麻煩,而且按照計劃,大拳系、古拳種的傳人都不下手,這樣就不會鬧大。”
“很好,只要這樣溫水煮青蛙,我楊家就能將北地拳門全部掌握!扶我起來,把名單給我,我要去靜室。”
“爹,您的身子——”
“閉嘴!”
名滿朝野、氣勢威嚴的楊家家主在他爹面前就是個孫子,乖乖找來名單,然後攙扶着他爹走入楊府中最隱秘的密室,擔憂的看了一眼,復又變的極端威嚴,緩緩道:“去請臂王爺和馬神槍大師,就說我有事相商。”
臂王爺,是七大拳系中,河北神臂拳系的拳術集大成者的尊號。
馬神槍,北方第一槍,同樣也是大拳師,而且是最厲害的械鬥大拳師。
“是,老爺。”
一道身影鬼魅一般消失無蹤,氣血一觸即消,一點都不存留,沒有拳師層次的打家能做到這一點,這同樣是大拳師,而且是罕見的大拳師級的刺客。
……
楊家家主顫顫巍巍的步入靜室後,又打開一座隱秘的機關,然後緩緩扶梯下樓。
在黑暗中過了許久,光亮升起,眼前豁然開朗,然後就是一股濃重的血腥味撲來。
那是一座浴室大的水池,池子中鋪滿了李達白日所見的紫血葉,數以千片的葉子放入池中,水質變的越發透明粘稠,時不時便有一種極其怪異、像是《山海經》中描述的怪物水影鑽出池子,然後分裂成千萬點水滴。
“按照《五典》的記載,少昊、顓頊、高辛、堯、舜誕生之時,天上有慧星滑落,異象紛呈,此乃大吉之兆。”
“這說明五帝天皇貴胄,註定領導九州黎民走出蠻荒,開展文明之曙光,”楊化坤半跪在地,恭恭敬敬道,這份態度要是給他兒子看到,怕是驚的眼珠子都要掉下來。
水池浪花翻開,一尊龐大的人影緩緩浮起,正是失蹤的前兵部尚書青銅,或者說,他還有另一個身份——太上皇鄭淵國!
“其實還有一種可能,那就是五帝雖爲人身,卻是蠻荒之中,龍氣源頭所化,是故纔有《周易·革卦·彖傳》:‘天地革而四時成,湯武革命,順乎天而應乎人’的說法,順乎天、應乎人,天人合一,天命方成!”
“楊卿,你說,朕有沒有這個機緣,順乎天,應乎人,天人合一,化身龍脈,天下太平我稱帝,改朝換代仍是朕!”
青銅尚書語氣、神態、表情,無一不充斥着霸氣,甚至還有隱約的龍氣環繞,只是當龍氣徹底成型之前,胸前的大號傷口果斷破壞了龍氣凝聚,而透過那傷口,更是可以看到比起常人大一號的心臟在微微顫動。
“該死的護神,竟然背叛朕,居然傳授鄭宏吉那小子附龍之術,直接斬了朕吸納的龍脈,可惡,數十年苦功險些毀於一旦,這樣下去,朕如何和那逆子爭奪九州龍脈的歸屬!”
“這也都怪鄭康城這個逆子,他胸有大志,朕二話不說支持他,甚至暗中派你去助他一臂之力,他是怎麼回報朕的?!”
“朕只要分身附體他的兒子,龍王、龍子、龍孫,三爲一體,復歸本性,再加上朕毒害的父皇,還有病死的老祖宗國姓爺,就能徹底完成開國以來,‘君子之澤,五世而斬’的皇室宿命,龍脈與王朝氣運切割,徹底歸於己身,完成三皇五帝之偉業,哪還有此事,哪還有此事!”
‘青銅’越說越怒,池中水花像埋藏水雷一般炸裂,那像是小巨人般的壯碩身體表面,竟然浮現一條猙獰恐怖的黑龍。
而龍下顎逆鱗所在,正是那道恐怖的傷口處。
“陛下,以神軍之強悍,內有鉛汞衛、內衛、洪門輔佐,加上微臣這些年積蓄的勢力,完全可以重新奪下北京城,”楊化坤建議道。
“然後呢,等着朕那個逆子打着勤王的旗號,在東南起勢,然後兵戈四起,本朝分崩離析嗎?”
楊化坤不敢再說了。
“朕知道對方不會這麼做,但朕也不能把他逼急了,畢竟只有天下太平,龍脈纔會穩定,這是朕與那個逆子的底線,好在朕也留個心眼,沒有把所有計劃都全盤托出,甚至在面對登基大典的刺殺時,提前察覺不對,也沒有動用鉛汞衛,就是給朕那乖孫兒一個錯覺,鉛汞衛仍是公器。”
“所以你便看到,就算鄭宏吉重用北禪院打擊洪門,對於鉛汞衛仍舊沒有半點懷疑,禁軍五千鉛汞衛,大內三千,這纔是朕的最大底牌!”
“但是陛下,一旦那鬼太子與坐在龍椅的那位合作——”
“不可能的,我那乖孫兒自打露出本性來,就不再是逆子心中的合格人選,他比朕還冷酷,當年他不是捨不得一個兒子,而是擔心朕破壞他想要的鄭明江山千秋萬代,你以爲鄭宏吉如今偏激、瘋狂、極端的個性是現在纔有的嗎,你都不知道,當初他爲了阻礙朕附體,對他那個寶貴兒子到底做了什麼……”
‘青銅’自言自語了片刻,突然哈哈大笑,震的四面牆壁‘沙沙’直響。
“有意思,真有意思,與天鬥,與人鬥,護神,你不就是想要我們祖孫三代互相殘殺,好讓你得償所願嗎,不過你可別忘了,這世上能下棋的人可遠不止你一個,笑到最後纔是贏家!!”
……
楊府大廳中,楊德謀等到了邀請的兩位大拳師,又斥退了所有人,眼中精光閃爍,緩緩道:“史兄、馬兄,我父親的人脈告訴我,禁軍有被調動的跡象,看情形,我們已經被京城那個皇帝盯上,是要早做打算了。”
而在三人所在的房樑頂上,一道高挑的黑衣人都趴如壁虎狀,一點氣息都沒有,一絲微風吹過他的面紗,露出一張冰山美人的臉。
正是消失不見多日的項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