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達一大清早就被各種嘈雜聲響吵醒,從牀上爬起來,透過倉庫窗戶的一角,可以看到吹嗩吶的、敲鼓的,還有什麼舞獅舞龍的,紅通通的一大片,喜慶的跟人結婚似的。
“搞什麼鬼,這纔不到四點吧,有沒有搞錯,混江湖也要早起,我又不要高考?”
李達一肚子牢騷,從衣架子上找了件乾淨的衫子套着,洗漱完畢後,匆匆下了樓。
剛下樓口,就見斷指劉喜氣洋洋的指揮着漕丁,將什麼紅段子、花綢子、瓜果點心裝好,放在推車裡一起運走。
“劉哥,什麼情況,你取小妾啊?”
李達跟斷指劉是比較熟悉的,畢竟他救過對方的命,還救過人媳婦的命,夫妻二人對他也很好,有事沒事就給他送海產、送補品,所以李達直接吐槽。
“瞎說,這比娶媳婦還要大的大喜事,等會跟我走,我路上再教你規矩。”
“去哪兒?”
“龍王山。”
揚州城以湖、園林、寺廟等景緻聞名,周圍沒什麼名山高嶺,非要推舉一座的話,那就是城東、運河北側一段,有一座用挖河道的淤泥碎石堆積出的山頭,上面供奉着龍王廟,漕運人家很信這個,香火不斷。
李達雖然不知道郭通要幹什麼,但是他有點沒想明白,這麼光明正大的拜山頭,真的好嗎?
斷絕漕運、引發罷工、阻塞河道,逼的官府不得不在這場江湖動亂中保持中立,趁機大下殺手,一統大運河與長江交界,所有碼頭、舵口、河工水路,雖然他當時在保護大嫂,沒有參與其中,但是他在碼頭都聽說了,這小半個月間,江魚都養的肥了一圈,衙門裡也多了十幾件人口失蹤案件。
這個時候,再大搖大擺的祭神,這不是打知府大人的臉嘛。
民不與官鬥,江湖人也是民。
“郭哥從京城請了個招牌,讓我們在洪老爺面前開香堂。”
開香堂?
這不是漕幫的做法,漕幫人收小弟的黑話叫跑海,從長江到運河,再從運河到東海,漕幫人一條線,靠水爲生,收小弟必須通碼頭開埠,順着江河跑,所以叫跑海。
洪老爺、開香堂,李達琢磨了下,忽然驚道:“開的是洪門分舵!”
“沒錯,就是洪門分舵,郭哥弄到了通天的關係!”
李達心思電轉,瞬間就想明白這件事的政治意義。
首先,在這條時間線上,我大清亡了,洪門做爲反清復明的機構,充分完成了組織交給它的任務,可以說是復國元勳。
再者,這世道拳術是魔改過的,頂尖拳師未必能決定一場冷兵器戰爭,但可以在戰爭中決定你的生死,不然你以爲我大清棟樑皇太極是怎麼掛的。
而在七大拳系中,拳諺的最後一句,也變相證明洪門的歷史地位,新老爺,臂王爺,敢打敢殺硬馬爺,不如皇家洪老爺,洪老爺就是應該就是洪門拳術。
不是說其它拳系的拳師就一定打不過洪門拳師,關鍵是洪門可是朝廷的門面,也是朝廷在武行的招牌,砸了它,可不是找死;就像是民國時期的地方拳師再能打,也不敢到中央國術館挑釁一樣,打不過是一回事,不敢打則是另一回事。
“洪門自從皇明覆闢以來,五十年間,僅開過三個山堂,我們龍王山是第四個!”
斷指劉這個沉默寡言的中年漢子,在路上也忍不住滿臉激動。
李達明白了,洪門在這裡開了山堂,就相當於掛了張免死金牌,日後只有他們找別人的麻煩,沒有人敢挑釁洪門權威,就算當地的衙門也只能睜隻眼閉隻眼,畢竟洪門一脈,關係通天。
就是這麼霸道,就是這麼bug,不服氣憋着,誰讓人家反清復明成功了。
免死金牌,世襲罔替。
這些香燭禮件一路送到山腳下,被山下的碼頭打仔運到山上。
這些碼頭上的漢子個個一身白衫紅腰帶,精神十足,不斷有把頭幹事吆喝來去,龍王廟附近的區域已經被重新清理了遍,滿足開香堂‘五丈見方’的要求。
除了運河龍王外,法壇上還臨時擺放了一座關羽夜讀《春秋》像,匾額‘忠義堂’三個字,中間設三層供桌,上層設羊角哀、左伯桃二位,中層設梁山宋江位,下層設始祖、武宗前五祖、中五祖、五傑、三英、五義,男女軍師。
據說這就是當年紅花亭勝利會師,祭天結義的排場,不過李達不確定的是,魔改過的時間線,這些洪門祖師爺還是不是同一號人。
附近的漕丁正在掛大紅燈籠,外層三盞、中層八盞、內層二十一盞,‘三八二十一’,正是洪門的洪字比劃,賬房黃忙的滿頭大汗,見了李達,立刻尖叫道:“你怎麼穿這身衣服過來,快到裡間換掉,快去!”
“我新買的湖布短打小衣,城裡貨,怎麼就不行了,”李達話還沒說完,就被推嚷着去了本該是廟裡祈禱的單間,正好看見丐行李四九苦巴巴的脫了破洞裝,露出排骨板的身材,十分難受的套上了束身長衫子,看見李達,目光一亮。
“李兄弟,聽說老郭送你一處宅子?”
“有這麼回事,”李達立刻警覺,這傢伙咋知道的。
“缺不缺丫鬟姑娘,我那裡有好貨色,給你這個數,”老乞丐咧開嘴,露出一嘴的黃牙,髒兮兮的手指比劃了個八。
李達面色微變,他知道對方說的是什麼,人口買賣,而對方的身份也呼之欲出了,人頭販子。
“行,我回頭看看吧,謝謝四九哥了。”
應付了這位後,李達吸了口氣,上衣脫掉,露出一身精幹的肌肉,套上這件像是讀書人的長袍子,卻又拉伸收緊的款式,鮮豔的大紅色,忒瞎人眼。
又有幾個幹部級的走了進來,李達瞬間感到一股兇狠的眼神,死死的盯着他。
“原來是杜館主,沒想到大家原來都是自己人,都是郭哥兄弟,”李達嘿嘿一笑。
“我徒弟被你打的肋骨斷裂、右腿廢掉,頭部重創,至今昏迷不醒,你得給我個交代!”
李達無視對方兇狠的眼神,上前一步,硬頂硬的道:“武行說法,硬出頭上生死擂,你徒弟本領不濟,學拳三年比不上我學拳三月,我倒是想問一問杜館主,你是不是故意把你徒弟教的這麼弱,好讓我吃上人命官司?”
杜五那條刀疤線般的右眼一抽,戾氣一閃,地下石板‘啪嗒’一聲,裂成七八塊,一記鞭響幾乎瞬間在李達耳側響起。
“住手!”
“夠了!”
“老五!”
李達遮架剛擺出,耳側風聲就像一條空氣鞭子,衝的他眼神一花,強烈的噁心感從喉間溢出。
杜五後背被腳行刑爺抱住,右手架在炮仗叔的肩上,腿被黑心蚊雙手按住。
“你們想要撐他?”杜五眼中血絲爆出,精神已經到了一個極端。
“老五,這是什麼時候,你想砸誰的招牌?”刑爺喝道,雙臂做橋,按住對方腰馬,胸口擠血一樣紅,顯的壓力極大。
“這小子對郭老大還有用,”黑心蚊陰沉沉道。
“年輕人火氣旺,你跟人家計較個什麼,這要是出了事,郭通又要罵你了,”炮仗叔無奈道。
郭通二字似乎起了作用,杜五眼神中的惡光漸漸收斂,聲音有如九幽惡風,“武館的事,不會就這麼算了的。”
直到杜五離開,李達表情都很平靜,他有相當大的把握,對方不會真的動手,沒了自己,誰替郭通在衙門牽線。
“小夥子,老頭子一把歲數,見多了年輕氣盛最後慘死街頭的,記住,服軟是一種本事,”炮仗叔拍了拍李達肩膀。
“你要搞清楚自己身份,新來的,我們纔是郭哥的生死兄弟,”黑心蚊在李達耳邊低語。
李達最後咧嘴一笑,“嚇唬人誰不會啊,寒毛都沒掉一根。”
摸了摸右臉,一水的汗珠。
這就是杜門拳的杜門勁力麼。
果然夠勁!